和顺通达,不失为人生的亮点;遭遇尴尬,同样也是人生的一道风景。尴尬是一个瞬间,也是一个阶段。瞬间眨眼而过,阶段却有短有长,使人生波澜起伏,风云跌宕。
我的一个朋友就有过类似这后一样的尴尬。
他叫耿云成。这个地区的首家水泥厂创建时,他是第一批个水泥厂的工人。立窖点火,他又是点火人之一。从那时起,在指天的高炉上,耿云成一站就是三十年。三十年的三班倒生活,让他对水泥烧制的一无所知成长为一名技术骨干;并且还创造了北大荒冬天烧制水泥照样能达到标号的奇迹。附近地区后来建起的水泥厂,还经常请他去做指导。
三十年里,他又结婚生子,儿女们也相继出生并长大。老大那时业已成了水泥厂的一名工人,老二、老三都相继考到县城里的学校读书。随着小女儿也考进县初中,家里的经济更见吃紧。水泥厂不少人家住县城,坐通勤车上下班,耿云成也就在县城租下个住处,把家搬了过去,以便和孩子们吃住在一起少花些钱。跑通勤的那些职工中,没有一个上三班倒的。这一来,三班倒的班没法再上了。他去找新上任的袁厂长,讲明了自家的情况和想法。袁厂长听了咂了咂嘴,说:“等我们班子研究研究再说吧!”
厂里人员都调整安排就绪,并在大会上公布了各班排的人员名单。耿云成因为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就去问袁厂长。袁厂长委婉地对他说:“老耿啊,你是水泥厂的老工人了,我又是刚来当这个厂长的,你看……我本来是要找你谈谈的,这不,你来的正好。你不是说你要上白班吗?”
想到袁厂长刚来,就要求调班,耿云成的心里也真有点过意不去,便说:“厂长,我这可不是对你的,你看我这家庭情况,这、这也是赶上了,你就……嘿嘿,厂长,我到哪上班?”
袁厂长说:“要不这样吧,老耿,你先到采石场干吧!”
耿云成打了个顿问:“工咋记?”
袁厂长说:“采石场实行的都是记件工,你也不能例外呀,是不是?”还裂了嘴一笑,笑得并不自然。
耿云成看出袁厂长的笑里有点“那个”,意识到大事不好,却也没有什么主意,就信心不足地说:“那我先去干几天试试吧!”
采石场都是年轻人,一个一个像小老虎似的,甩开膀子干。耿云成是采石场上岁数最大的一个。从来也没有干过采石活的耿云成,干了不长时间就干不动了,一天也打不下几方石头。
“厂长,采石场我干不了!”耿云成第二天又找到袁厂长。
袁厂长看了耿云成一眼,想了想,有些为难:“采石干不了,哎呀,这、这别的地方都有人了,也没法调啊?要不这样?你到总厂找找,就说水泥厂安排不了你!”
耿云成呆怔怔地站在那里,站了好长时间。他还是找到总厂的孙厂长。孙厂长又打电话给袁厂长说:“……不管怎么说,耿师傅在咱们水泥厂干了三十年,又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你这么安排合适吗?……”放下电话又向耿云成做了些工作,让他回去找袁厂长。
“厂长,我到哪上班?”耿云成期待地看着袁厂长。
袁厂长好像有点奇怪,严肃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采石场!”说完甩手就走了。
此后,耿云成从总厂到水泥厂、从水泥厂到总厂来回这么几趟,仍然是与事无补,却扔下了冤枉钱在路上。经济不宽余的耿云成不能再这样跑了,就在县城家里呆着。想到上学的孩子天天都要钱,而且,家里很快就要拿不出分文来了,耿云成不由地伸手抹了把鼻子,真想躲到个地方大哭一场。左思右想无可奈何,独自上了街。在街里,他看到老乡“郭厂长”。郭厂长是县水泥厂厂长,和耿云成所在的水泥厂不是一个系统。得知耿云成的情况,郭厂长就说:“要不你就先在我们水泥厂干吧,工资上亏待不了你。”他们的那个水泥厂正缺少像耿云成这样的技术人才。
有了工作干也能钱挣了,耿云成心里踏实下来,工作也十分卖力。在他的指导下,这个水泥厂的水泥标号很快就有了明显的提高。郭厂长鼓励他,让他好好干!
消息很快传到耿云成原来的水泥厂。那个水泥厂也就发了话,如果他不回厂上班,就要被开除厂子,从此就不再是厂里的工人了。
消息是大儿子赶来告诉他的。耿云成听了,那颗心就又被揪了起来。他既舍不得三十年的工龄,又舍不得郭厂长给他的这个饭碗。无奈之下,耿云成把心里话给郭厂长说了。郭厂长想了想说:“要不这样,把你调到我们厂怎么样?”
耿云成马上高兴地说:“行啊!”稍停,又有些担心,“就是不知道我们厂里放不放?”过了一会儿又高兴地说:“嗯,他们既然不用我,我想一定能放我!”
为了稳妥,耿云成想回厂问一下。见了袁厂长,他多了个心眼,笑着问:“厂长,分配我干什么工作?”
袁厂长像是有点奇怪似地问:“不是已经分配了吗?采石场!”
耿云成好脾气地笑说:“厂长,采石场我干不了啊!”
袁厂长说:“那可没有别的工作了!”
耿云成犹豫了一会儿,这才试探地问:“厂长,要不,我走行不行?”
袁厂长一对不信任的眼睛,在耿云成那张憨厚的脸上打量了一会儿,笑了笑,说:“要走,行啊!”
耿云成急忙回到县里把这一消息告诉了郭厂长。郭厂长忽然问他:“你们袁厂长没有给你写个字吗?”
“没有啊!”耿云成心里忽然一沉,“那我再回厂里一趟!”
袁厂长见耿云成要他的签字,掏出钢笔,却忽然又放下,抓起了电话。电话是打给总厂的。他在电话里说了耿云成调走的事,就只顾“啊、啊、嗯、嗯”起来,想说什么,总没有机会。后来放下电话,对耿云成说:“得,你调不成了,总厂不放!”
一瓢凉水向耿云成兜头泼来,让他由不得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袁厂长啼笑皆非地说,“说你是水泥厂的功臣!你走,要是因为提升,就放你;不是提升,就不能放——你在水泥厂干了三十来年,我们不能让别人说是‘卸完磨杀驴吃’。就是养着也行。可是钱呢?”这最后一句话肯定是袁厂长说的。
耿云成听了,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哀,一时无话可说。他沉默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问:“厂长,我再回立窖行吗?”
袁厂长摇了摇头,说:“都已经定员上岗了,你让我叫谁下来给你倒地方?”
耿云成在向郭厂长说完这些情况后,不可理喻地感叹道:“我不就是想上个白班嘛!……”
直到有一天,郭厂长对耿云成说:“不用再管你们厂了,县劳动局可以再给你建档案!”
耿云成终于调到了县水泥厂。后来,他原来的水泥厂的“破产”,从家庭和子女状况上又显示了他离开的优越。和他原来的工友们比,作为老板父亲的耿云成,怀着极大的侥幸说:“多亏我调了出来!”
耿云成是从尴尬中走出来的。尴尬是人生的必然,是人生过程中的转折,是人生与社会的磨合,是生命链上的一个链节,是人生的一道特殊的风景。没有尴尬,人生就会显得平淡无味。
我们应当善待尴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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