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我很闲。
除了每日坐在窗下长久的阅读,无事可做。天空掉落很多的雨水,它们寥落的掉在河中,让整个小镇变得忧伤而安静。
对面屋顶的瓦上长出一片又一片青苔。湿漉漉的绿。就像对面那扇窗后女人的声音。每当停下阅读的时候,我会听到女人像水一样的声音。于是,我猜测那女人是:细目,白脸,纤腰。就像书上那些深夜里与秀才偶遇的女子。
桂花被雨水打湿,一朵一朵坠落时,我从书上抬起头,久久地注视那扇嵌在斑驳灰墙中的格窗。那里只有风缓缓地吹过。
雨停住的晚上,我推开窗的时候,看到河中寂静的月亮以及对面窗台上的茉莉,河上一个人都没有。偶尔能听到那窗后女人低声哼着小曲。那些声音让夜晚变得寂寞而细长。
2
一个人居住,我的生活变得随心所欲。经常会在椅子上翻着书就睡过去,月光幽深的照进来,很凉。让我轻易做出许多清凉的梦。
池推门进来时,我正把书盖在脸上。把她叫做池,也许是她自已说的,也许是我把给她取的。我与她好像并没在这件事上细致的想过。她常会在月亮很好的晚上,妖娆的来推我的门。门在打开的时候,风也一起进来。
池的手很凉,就像月光下的河水。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凉。她说,因为我把她刚从水中捞起,她身上还蓄满了湖水。池未说完就笑出了声。
池笑起来的时候,像只狐。但是,我从未看清过她的脸。她有很长的头发,在月光下发出幽深的光,我把头埋在她颈后时,闻到沁人的水意。
在黑暗中,我们像两片影子,单薄的合在一起。
我醒来的时候,池已离开。天空很干净,月亮长长的照下来,我看到对面窗台上的那盆茉莉开出许多优柔的花朵。
3
午后又下起了雨,雨水掉在河上,像一朵朵动情开放的花儿。于是,我放下书去看水伯。
水伯的房子依水而居,朝河开门。是一间小小的茶馆。镇上的人们常常会在下雨的时候,坐船来看他。他把那些掉了漆的桌椅擦的锃亮,摆上茶具,注上清水。人们坐在那些清凉的桌椅上,听他说那些年久日深的故事。河面渐渐被雨水升起了烟,整个小镇变得很安静。
茶续第三遍时,水伯说,这河里是有水鬼的。外面的雨还在潇潇的落着,河面上起了雾,像春天的清晨,很静。
水伯说,七十多年前镇上最美丽的姑娘是刘裁缝女儿,小青。每当她坐在窗下缝纽扣的时候,河面上经过的船只纷纷慢下来。
某一年的春天,镇上来了个年轻的军官,他从刘裁缝的门前经过时,小青把一盆水泼在了他身上。当那些侍卫用枪冷冷指着发抖的小青时,他说,不碍事。语气温柔,像一陈风吹过水面,皱了池水。
军官离开的时候,已是秋天。他说,冬天的时候,部队还要经过这里,那时他要带她走。语气依然温柔,还有微微的霸道,但是,小青喜欢。那天晚上,月亮很好,清凉的铺在河面上,小青温柔的低着头,放在他掌中的十指,像两朵安静的兰,寂静而沁凉。
整个冬天,镇上很安静,并没有部队到来。许多船只摇过刘裁缝门前时,依然会慢下来,但是,人们再也没有看到过缝纽扣的小青。也有人说,下雪的时候,看到小青坐在窗前,一张脸白的像雪。
第二年春天的某个晚上,小青从窗台上翻了出去,投进河里。
告别水伯的时候。水伯说,据说月亮很好的晚上,水鬼会爬上来,静静地看着河中的月亮。
4
黄昏的河面,被夕阳长长的照着。我靠在椅子上,高高低低的做着梦。
池推门进来时,月亮刚刚升起,照着对面窗台上的那盆茉莉。夜色蓄满了清澈的水意。
池像猫一样倦在我的怀中。对着月亮,她像掬水一样捧着我的脸,十指冰凉。但是她的唇温暖而潮湿,像蓄满露水的兰。
我说,池,让我看看你。池安静地把脸俯下来,那些清凉的黑发深深的盖在我的脸上,静静地飘出沁凉的水意。池说,不。这时,我看到窗外的月亮被云久久的遮住。池亦像云一样轻轻的铺展下来。
池离开时,打开的门外有风吹过,院子中,桂花树上露水轻轻地掉落,月亮重新出来。对面窗台上的那盆茉莉突然掉了下来,落在河中,像木桶投入深井中汲水,把月亮击出许多碎鳞。
于是,我看到那个有着水一样声音的女人。她斜斜靠在窗旁,安静的看着月亮,脸白的像雪。夜雾淡淡地升起,直到淹没掉那个女人的身影。
被早起的船浆声吵醒时,我发现自己竟然坐在椅子上睡了一夜。伸了半个懒腰时,我惊得停了下来。我看到对面窗台上的那盆茉莉,依然安静的立窗台上。那些优柔的花朵上蓄满露水,在晨光中静静地流光溢彩。
5
敲开对面的那扇房门时。出来的是个中年男人,脸上带着一条淡淡地伤。他冷冷地看着我,你找谁?我告诉他,想看看他家窗台上的茉莉。我以其极真诚的态度使他相信,我的确是个对茉莉极度狂热的人。
屋里收拾的异常整洁,桌椅摆放有序,稳然不乱。穿过房子时,我闻到一种沉静的气息,微微带着种潮湿的悲伤的香味,淡淡的浮动。
站在窗前,我转动着种茉莉的盆问他,一个人时,你会不会坐在这里看天空?
男人把我手里的茉莉放回窗台,关上窗。他说,你可以走了。带伤的脸上空无表情。天空忽然又下起了雨,一颗一颗掉在河中,蓄满忧伤。
透过雨,我看到对面自已的窗外,长满了潮湿的厥类植物,它们像水草一样爬满我房子的外墙。使整个房子看上去充满了年久日深的寂静。
男人拉上了窗帘,屋里静的像幽深的水底。我没有看到一样女人用的物件。
6
我没有回去。直接去了水伯的茶馆。
水伯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他说,我只听人说与你一样也是来自省城,有人说他是个作家,深居简出,从不与人交往。
雨下得越来越密,河面像往日一样升起了烟。两旁青砖砌的墙上全是绿绸一样的青苔。于是,我又问起关于水鬼的事。
水伯呵呵的笑。这些是下雨天的谎话,你也信?
离开的时候,我问水伯,那么这个镇上有没有叫池的女子?水伯想了想,然后说,没听人讲过。
整个白天,雨没有停过。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那扇紧紧关闭的窗户,一个字也没有读进去。
池没有来,也许像雾一样消失了。
夜晚来临,我依然坐在椅子上,看着月亮斜斜地照在对面那扇窗上,夜风很凉。在月光下,那扇窗像一只哀伤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我知道自已又睡过去了。可是懒得动。我看到池又推门进来,缓缓地踱过来,安静的把头放在我的膝上,长发深深地遮住她的脸,月亮寥落地挂在檐角上。我把池的脸捧起来,对着月光,我看到,一张像雪一样白的脸,上面充满了忧伤。
我伤感地说,你是谁?
于是,我看到池的脸在我的手上开始像水一样渐渐透明,然后消失。
我挣扎着醒来,看到月光像河水一样清冷的流动,终于泪流满面。
7
傍晚的时候,我又敲开了对面的房子。开门的是个苍老的女人,花白的头发下,是一张削瘦而忧伤的脸。她哀伤的看着我。
我静静地说,告诉我,池在哪里?
女人忽然落下泪来,她捧着我的脸困难的说,忆,池她早就死了,你为什么还不能放下?你要怎样惩罚你,以及我与你的父亲才肯罢休。
我困惑的看着这张开始变得激动的脸,我说,你是谁?
女人终于大声哭了出来。于是我看到那天的那个中年男人大步从里屋里出来,他扶着女人坐在椅子上,温柔而忧伤的安慰。女人渐渐平静下来。
8
后来,那个男人拉着我站在一面镜子前,他说,你看看你自已。于是我看到镜子里面有着一张雪一样白的男人的脸,忧伤而清冷。站在我旁边的男人与我有着相似的五官以及神情。
男人看着镜中我的眼睛,他说,是,池的死也许是因为我们的顽固不化。但是,那是个意外,我们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的绝决。这么多年,我们一家受到的惩罚。也足以报应了。你看看:你,我,还有你的母亲。我们还像人么?这么多年,你一直生活在臆想中,不肯认我们。
而你母亲一直生活在自责中。她说,她以为没有开始就没有伤害。她说,她以为你到底还是会离开池,因为,池与你不是同一个世界中的人。她说,她不想让你也象当年她父亲那样伤害了她母亲。她说,她不想池成为当年她母亲那样的女子。
男人转过我的脸,让我对着他。他说,忆,你忘了池吧,池她早就死了。
我转头哀伤的看着窗外那盆茉莉,时间变得浑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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