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还在上小学上学，也就八九岁。

我所在的村子说起来在历史的风云中也算有些地位的。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大概都知道大寨这个名字。我所在的村子那时被叫做“小大寨”。因为村子有名，学校也便建设的不错。那时学校还设有初中高中，师资力量也很好，生源也旺，十里八村的孩子都来我们的村子上学。

村子里有供销社。在当时来说，这供销社里卖的东西已经很全了：衣服、布匹、油盐酱醋、小食品之类。但那时没有饮料，也没有矿泉水。

我们的学校在村子东头的居民区。

虽然没有饮料或者矿泉水，我们也不往学校带水。那时连现在孩子用的漂亮的小水壶都没有。口渴时我们经常会在下课时到老百姓家里要点水喝。当然那时村里也没有自来水，吃水要到村里仅有的几口水井去挑。

我和几个同伴经常去一些学校附近的人家讨水喝。其中有一户人家的主人是一位小脚老太太。老太太那时应该不过六十多岁吧，穿一件宽大的黑色偏襟上衣，中式大裆裤，脚下用绑腿扎紧，三寸金莲在扎紧的裤脚下越发显得的小巧。因为这身打扮她看上去很老。后来在学习鲁迅的文章《故乡》时，那位被称作细脚伶仃的圆规的杨二嫂，常和我脑海里的这位小脚老太联系在一起。那时是没有人愿意去她家里讨水喝的。自小我就是一个执拗的女孩。别人越不去做的，我越喜欢去做。于是在一次二节课后，我纠集几个女同学便去了老太太家。

老太太盘腿坐在用砖砌的大火台（也就是火炉，当时农村都是自己垒炉子。用砖围上，中间留个洞放煤，一般这种炉子有一米见方大，冬天可以坐在炉子上取暖）上纺线。我们说明来意，嘴里甜甜叫着老太太“奶奶”。老太太也没有从火台上下来,只是朝水缸处扬了一下头。意思是说,在那里呢,自己去喝吧。我们拥到水缸旁,拿水瓢舀了水就喝。

从老太太家出来，我有一种很兴奋很得意的感觉，因为我做了一件别人不敢做的事。原来老太太不是别人说的那么可怕的。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二次来到老太太的小屋时，老太太正靠着门看着院子发呆。我们说明来意。老太太把手一指水缸，侧身让我们进屋。一边说：喝吧孩子，喝吧孩子。我们唧唧喳喳笑着拥向水缸，欲拿水瓢。老太太突然脸色大变，一手卡腰，一手指了我们便骂：你们这般龟孙子，谁给你们挑了水了，天天来喝。喝喝，喝死你们……·一刹那，我们都懵了，对突变的风云大惑不解，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还愣什么，赶紧逃呗！但老太太并不让我们出去，将手托了门框，拦住我们的去路还在骂。我们很沮丧地从她的胳膊下惊惶地穿过，快速逃出了她家的院子。

跑到学校门口，我们才站住了。我们相互看着，突然大笑了起来。我们都想不明白老太太为何会如此反复无常。既然让我们进去喝水，又要关门打狗一样收拾我们。那时虽然挑水费劲些，但也不致如此吧。后来这件事在同学中间成了一个很搞笑的传奇。直到今天，我们几个小学同学遇到一起时还会提起。

如今回故乡时，我要路过当年的小学校。小学校已经没有了初中高中。我们当年的平房教室已　被拆掉。当年的学校操场如今被盖上了新楼成了居民区。虽然村里盖了新的校舍，而且是贴了白色瓷砖的二层小楼，但它全没有了当年生源拥挤的繁华和平房教室时的敞亮热闹。相反它给了我一种苍凉萧瑟破落的感觉。村里的孩子只要稍有条件的大都出外读书了。听说学校里的老师也不怎么上课，有时布置些作业就走了。

还有当年的老太太居住的几间土胚房也早没有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二层农家小楼。至今我也不明白老太太不让我们喝水甚至突然辱骂我们的原因。母亲告诉我，那位老太太早已过世多年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