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夜虽然不及北方清寒，却也有几许清凉。最喜这样的安祥的夜：风几许，星几颗，偶尔传来人的足音。早寐的人群获得安逸，逗留夜市的人们压低自己的嗓子，喝酒、谈天、说笑，很惬意的场面。

儿子挽着我的肩，捏着十块钱与我去消夜。再等两年，儿子就要高过我，那时候他还会不会搭着我的肩，牵着我的手与我漫步在街头呢？

十块钱的消费我们母子一样开心。五块钱的牛肉串，两块钱的锅饺，剩下的三元钱，刚好买一个大石榴。

十串羊肉串二一添作五，锅饺我二他五，几分钟轻松解决。

儿子不擦嘴，飞也似地乱跑。这个时候街道少有车辆，来往的人极少，儿子如鱼得水。若是平时，我一定会责令儿子停止奔跑。街上车水马龙，危险。

儿子叫喊着：“妈妈，你看，你看天空的鸟儿，它们怎么还在夜间飞翔？”

“它们是趁霜未降临之前，迁徙到更南的南方？”

“妈妈。我们住在湖南，不是南方吗？”

“湖南是指湖之南，还不算中国的正南方。正南方指沿海地带，广东那边应该算是中国的南方了。”

“哦，原来那样啊。但是，那些鸟儿它们日夜赶路，不累吗？”

“飞翔是它们生存的必然条件，就象我们人类，永远走在生活的道路上，”

儿子似懂非懂，伸开手臂。作鸟的飞翔状，继续奔跑在无人的街道。

我看着儿子飞翔，看着儿子奔跑。我听儿子的脚步声里释放着一直以来的郁闷与解脱·十岁的儿子承受着繁重的学习任务，还有兴趣小组，还有额外的阅读、写作……儿子稚嫩的脚步沉重不堪，平时连走路都得念着“过马路，左右看……”

儿子的道路很长，儿子的道路很窄，长得如秋天的澧水，窄得如天上的新月。不是我限制了儿子的道路，是社会的安置了儿子的道路，我很想与儿子一同改变，但更多的时候无能为力。

很想呵令儿子停止奔跑，街道就那么长，烧烤店与水果店不到三分钟的路程，我闲庭若步，追随儿子跑来跑去的足音。那足音声声敲在我心坎上，一刻也不能轻松。

最近儿子迷恋上了石榴，每次花三块钱买一个又红又大的石榴成了儿子常见的节目。后来发觉超市的石榴只要2·8一个，一个便宜两毛钱，为了让儿子学会精打细算，节省了毛钱，我亲自带了儿子去超市一下子买了三个，三个才8块钱，照那样计算，整整节约了一块钱，儿子觉得划算，言说以后不上水果店买，改到超市买。殊不知算帐时觉得节约了，实质多花了好几块钱，因为原本只需买一个的，买了三个。吃一个觉得还不够，觉得味道好极了，还想着再去买。一次买三个一起吃完，甜得都腻了，再也难得感觉夜间街道奔跑的喜悦了。

儿子剥开石榴，他比喻那些晶莹剔透的石榴象一个挤在一起的孩子，可爱极了。其实我觉得儿子比那些石榴可爱。他说：“妈妈，你小的时候都吃过那些水果？”

“妈妈小时候能吃到现在的水果啊，那时候妈妈跟随外婆在农村上学，不说农村没有水果，就连外公工作的县城都难得见到水果。”

“那妈妈你小时候都吃那些东西？”

“妈妈记得小时候最难忘的味道就是几颗兰花碗豆的味道。你外公从县城带回一小包兰花碗豆预备请客时上桌，妈妈趁外婆去办公室备课，偷了几颗，紧紧攒在手心，不敢拿出来吃。那时候妈妈与外婆住在学校，学校有小学部初中部，妈妈溜到初中部的自习教室外，那里有通明的汽油灯，和妈妈攒在手里的兰花碗豆一样希奇。教室里鸦雀无声，我小心翼翼推来教室的后门，蹲在门边，轻轻摊来手掌，一共五颗兰花碗豆，我选了三颗最大的装在上衣口袋，想悄悄留给舅舅吃。刚拿了一颗放进嘴里，风吹了进来，汽油灯被吹灭了，这个创了大祸，老师闻风赶来，那颗兰花碗豆呛在妈妈的喉咙里，直咳嗽，最后喝了满碗水才平过气息。第二天我把剩下的一颗兰花碗豆拿出来，在无人的地方仔细瞧清楚，它真的象一朵含苞欲放的兰花，怪不得叫‘兰花碗豆’呢。”

“妈妈，兰花碗豆有什么好吃，一块钱买那么大一包，油腻腻的，还没有五香牛肉干香呢？”

“你这孩子，妈妈小时候所在的社会经济还不发达，就是妈妈想上县城，都要向往好久呢。”

我小时候难吃到水果、零食。但我有大把大把的活动时间，我与农村的孩子们一起捉鱼、掰玉米，偷碗豆，捕知了，扯晴雨草，跳房子，玩老鹰捉小鸡，扑流萤，堆雪人……那些，都是儿子从未经历过的。那个时候，我们娱乐的地域象天空一样宽广，星期天、整个寒暑假，草坪、操场、晒谷场、小河……都是我们的自由空间。我们自在玩乐，时间过得飞快。

偶尔去县城，那是比过春节都还欢欣的时刻。

记得那时候我步行上县城，总是担心父亲买的凉鞋会穿坏，那可是农村孩子少有的。我脱下凉鞋，赤脚走二十几里路，快到县城的时候再把鞋子穿上。毛糙的煤渣路时常刺破我的脚板，但我不觉得疼痛。因为，前方是县城，我想念了那么久的城。

若是能在父亲的单身宿舍里住上几天，我马上开始把自己想象成城里的孩子。城里的孩子多神气，隔壁陈叔叔两个孩子和我们差不多大，一家四口挤在一间屋里，过上城里人的生活。那个时候流行“有钱的住街角，没钱的挖土窑”之说。父亲看出我羡慕的神情，说：“等你上高中的时候我想办法在城里买个房子。”

听到父亲给我的许诺，我破例没有赤脚步行回去，而是穿着那双我爱不释手的粉红色的凉鞋轻盈小跑回到了家。

后来父亲真的在县城买了房子，完成了我们姊妹三个的心愿。父亲单位救济几千块，父亲觉得好没面子，我也觉得欠了父亲什么。但我也付出了代价。因买房子家里欠了债，我上不成高中，只上了一所职业中专。

城市新鲜很快过去。读书、待业、工作、恋爱、结婚、生子、养子……一路就那样走来，恍然我就步入了中年，我的步履开始蹒跚，举步开始臃肿。

可幸的是儿子在我的庇护下一天天长大，鸟一样羽翼开始丰满，开始在试着奔跑。我想，他总有一天，会象鸟一样飞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