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放假了,按理说是放国庆节假的,但乡下学校都不这样说,因为这时正值农忙季节,我们叫秋忙假,目的是让孩子们回家帮大人一起收秋的。
这个秋假开始的时候,父亲说什么也不让我下地干活了。他要我像雷鸣一样在家里专心学习,我哪能如此呢?人家是全家吃商品粮的,没地可以干活,我家好几亩地呢,我已经长大了,怎么只让父母辛苦呢?可是我不能劝阻一向固执而倔强的父亲,我的农民父亲,给了我城市孩子一样的假期,让我坐在家里,过早地体会着父亲一直给我描绘的“风刮不着,雨淋不着”的理想境界,静心学习,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学呢?
干活回来的父母,顾不得去洗把脸,就一下子蹲坐在凳子上不想起来了,脸被太阳晒得黑红黑红的,还有被玉米叶子挂的道道伤痕,嘴唇干裂成一条条小缝儿,我心疼如刀搅,看到我一直学习的身影,父亲欣慰地笑了:“草儿,只要看到你在做功课,爸爸妈妈再苦再累,也值了。”
父亲的话,使我的鼻子一酸,泪水就如小溪一样,顺着眼窝弯弯曲曲地流了满脸。我赶紧打来井水让他们洗洗,把凉好的茶递到他们手里,看着他们被长期繁重的农活磨砺得粗糙干燥的手掌,我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难受,可怜天下父母心,望子成龙,盼女成凤的心理,父亲表现得是那么强烈,我怎么能让他失望?我又怎么能让自己失望呢?想起那次我去学校穿的鞋,我就难过,那是母亲做的布鞋,左脚趾上烂了一个小洞儿,由于急着要穿,我不想让躺在床上生病的母亲帮我缝,谁知道到了学校,同桌新慧像看外星人一样,用异样的目光盯着我,然后指着我的鞋就笑:“古草你怎么穿双布鞋?还是烂的?”
“就你家有钱?怎么这么会笑话人呢。”一向憨厚朴实的寝室长林霞大姐立刻挺身而出,替我挡起了一面坚实的墙,其他同学见状也纷纷指责她。
这堵墙稍微给了我一个遮掩羞愧的机会,让我无以言表的难堪得到了一点可怜的缓冲,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我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永不出来!我是多么委屈啊,贫穷是我的错么?穿布做的烂鞋我愿意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谁不爱美?谁不喜欢穿得光鲜一些,让自己体体面面地站在师生面前?但我的家哪里有那样大的实力?每天的一日三餐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我怎么还忍心去奢求父母在他们的能力之外去满足我的虚荣?
上层建筑往往是靠雄厚的经济基础做后垫的。
此刻看着父母憔悴的面容和褴褛的衣服,环视着家徒四壁的困境,我想:我是班上最矮的,穿的最破的最不起眼的丑小鸭,但我不会用我的劣势去和人家相比,我会努力学习,在成绩上和他们比一比,也许我不是最好的,但我是更好的,我要让父亲趁给我送粮食顺便去看老师的时候,让他不卑不亢地站在老师面前,骄傲地听老师夸奖他的孩子!我不怪新慧,她原本就是心直口快之人,我感谢她的嘲笑,反而助长了我学习的动力和信心。
段考开始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是我们来新学校第一次考试,所以每个同学都很看重的。静悄悄的考场里,只听见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响,我偶尔一抬头,看到柳玲手里拿着一本书,偷偷摸摸地翻着,我很是不解,她可是我们大家公认的好学生啊,怎么还要抄书呢?放眼望去,还有几个好学生也在做着小动作,我收回目光,继续在我的卷子上审题,我宁可考得一塌糊涂,也不要作弊的,抄出来的分数不是自己的真本事,又有什么用?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的,中招考试中,还能抄么?
成绩揭晓了,尽管我的英语、语文成绩名列前茅,但数学不太好,我还是被排在了全班第20名,雷鸣第一名,柳玲第二名,林霞第五名,新慧排在了30多名,秋凤更在50名开外。我很坦然,这是我的真实水平,考试是检验自己学习情况的一个尺子,以利于今后的查漏补缺,于是我查找自己的不足,在日记里写下自己的体会:我再次弄懂了“强中自有强中手”的含义,我只有不灰心,不沮丧,向雷鸣他们学习,不懈前进,才能走到前面去。
冬季到来的时候,我依然穿着母亲做的布棉鞋,布袄,用网兜装了她给我烙的玉米面饼子和腌制的咸菜去上学,走着走着,冻僵了的手被丝带作的网兜勒得生疼,我想换一下麻木的手,还没来得及,就“嘭啪”一声掉在地上,瓶子里的菜不得不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站在这前后不见人的乡间小路上,我的眼泪在冷风中纷纷落下,这样的结果不但埋没了母亲忙活很久的功劳,而且也预示着几乎这一周我都不能吃上菜了,每顿饭都拿钱去买,我是不舍得的啊。上周的某个中午,我狠狠心花了两角钱,买了一份捞面条,这是我在学校第一次花费了这么多钱,买这样奢侈的饭,心里狂喜着,嗅着那洁白的面条里,散发出来的蒜泥的馨香,饥饿更像一只伸出喉咙的手一样,催促着我赶快拿起筷子享受这难得的美味,于是我快步向教室奔跑,“咚”的一声,我的头撞在了一棵杨树上,顿时眼前金星四溅,我顾不得头疼时,我已经心疼了,我买的面条已经倾碗而出了,看着它们原本白净的身子,无奈地躺在土窝里,我多么恨自己啊,我不会再去买饭了,因为这一顿就花去了往常我半周的钱,我用饿肚子来惩罚自己,我端着空碗,耷拉着脑袋,万分沮丧地向教室走去。
可是眼下同样不幸的事又发生了,谁说过“同样的错误不能犯两次”?我却一再地犯,忍饥挨饿怪谁呢?但人们都有给自己开脱责任的嗜好,小孩子也不例外,所以如果要怪,我认为该怪二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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