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单元门,进入电梯,电梯把我举到了家门前。门牌号是17,这是我家的符号,是我存在于世界的象征,也是安顿我生命的处所。在这世界上有唯一的经度和纬度,还可以将它在地图上标成一个点,我就把自己的生命压缩在这个点里面。看看眼前这道防盗门,一副钢铁之躯的硬汉形象,以毫不含糊的名称言说着它与盗贼专业的斗争历史,以不可侵犯的姿态傲视着小偷猥琐的身躯。我把钥匙插进锁孔,转动两下,门开了,这是我与这道门长期以来最默契的表达。我走进家门,斜靠着沙发,把柔软而温暖的生活熨帖在同样质地的沙发上。不安的情绪以及种种不好的感觉被门咔嚓一声夹断了。环顾一下,还是门,有进入卧室的门,那是我和妻耳鬓嘶磨的地方;有进入厨房的门,那是我挥刀舞铲的地方;还有进入浴室的门,那是我洗却尘土的地方。每一道门都关着一种特别的情绪,我生活的种种表现在各扇门背后都有充分的展现。
这是我敢于公开声明的私人领地,任何人想要踏进一只脚都需经过我的同意。我的占有欲在我的允诺和否定之间充分体现了出来。这道门既是我与外界交换空气和心情的通道,也是我切断外界干扰,安定烦躁内心的阀门。如果没有这道门,没有一把开自己家门的钥匙,我的生活将会象没有根的浮萍一样漂浮不定。门外是黄天厚土,是属于大自然的管辖范畴,在它面前我不敢对一片小小的树叶宣称拥有。只要关上门,门内的一切就都是我的了,我是这里的主宰。从门外到门内,就象外嫁之女回到了娘家,有了归属感,就象飘在空中的风筝,有了落地感。门内是生活的后台,是我舒展的地方,是我做梦的地方。我可以任意挥洒,而不担心受到观众的嘲笑。我可以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脚翘得比茶几还高,而不担心遭到别人的训斥。可以不必正襟危坐,不必担心言语的冒犯或者礼数的不周,不必始终对别人保持亲切的微笑。可以把脸拉下来,可以在电脑上欣赏美女,下巴挂下来,涎液从口角流出来,而不担心遇到扫黄的危险。可以摘下种种面具,以最真实的自己来面对自己的心灵。甚至还可以象贾宝玉在秦可卿房内那样做个梦游太虚幻境的美梦。
屋内屋外,一门之隔,却气候不齐。门外烈日炎炎,门内凉风习习。门外凄风冷雨,门内温馨缠绵。门外劳作辛苦,门内休闲安逸。门外一身土,门内不染一尘。门外是委屈,门内是安慰。门外是别人冷漠的脸,门内是妻子灿烂的笑。有稚子候门,有温酒盈樽,可逗孩子享天伦,可引壶觞以自酌。门前虽无贾府那样的石狮子镇守,门内却远比贾府轻松自由 。
门后是一个家,是我生活的舞台。无论走到哪里,只要兜里揣着家门的钥匙,心就会变得塌实。这道门也是家的象征,是家的符号,是挂在我脖子上的护身符。无论飘荡到哪里,这个符号都伴随着我,象安在我心脏上的起搏器,使我的心永远不会停摆。屋内那盏亮着的小灯则是我的航标,我的灯塔,心里有了它就会变得心安理得,有了后方基地的底气。走出家门人会念其家,走出国门会念其国。出门在外的时候,总会被一根绳索牵引着,绳子的另一头永远夹在家的门缝里。门是人生的起点,也是人生的终端。走出家门的豪情万丈,回到家时的悲苦疲乏,都会融化在屋内小灯的椐色光线里。一个出国在外的游子在飞机落地的时候,飘渺的情感会伴着走进国门,城门,家门,而越来越浓缩。在踏进家门的一刹那,所有的委屈,悲伤,不安,紧张都会烟消云散。
门就是这样神奇!
处木而颠,处土而病,住在树上容易掉下来,住在洞穴里容易生病,这本是上古时候人们的生活。于是有巢氏教会了人们建造房屋,有了房屋,人们体味到了舒适和安全,并在墙壁上开一个进出外界的通道,这就成了门。建造门是为了让自然延伸到屋内,也是为了让人情延伸到屋外。走出家门,融入自然,自然有了人的参与就变成了人文和地理互为提升的景点。人从外面踏进家门,休闲与舒适便成了主题。走进家门是为了积蓄能量,走出家门乃是为了释放能量。与外界沟通,与自然相融,门起着传达和安抚的作用。除了天安门和法国的凯旋门别有深意外,所有门的作用大概都差不多。除了能给人以舒适和安闲以外,门的主要目的大概就是把不安关在屋外,并给自己壮胆。如歹徒举刀追一个人,只要追到了受害人家门口,他就只好悻悻而去了。胆小的孩子一进家门,声音就提高了好多分贝。门一关,胆量就会膨胀,这个规律对所有的人都适用。在外面胆小无能的男人,只要一踏进家门便可以毫无顾及地打骂孩子和老婆。这就是家门给他壮了胆。腼腆的男人,在门后也可以成为最合格的表演者。关起门来,中国人多半都可称得上英雄。胆子小的人可以关上家门来做英雄,四合院的结构,并辅以围墙,门一关便可肆无忌惮地打骂丫环;胆子稍大的可以关上山门做英雄,欺负老百姓,如那些地头蛇,或占山为王的草寇;胆子再大点,便可以关上国门来做英雄,或者守住长城那几个关口,便可以放心地在长城以内镇压百姓。但是中国人的四合院,城门和国门只给门内的人提供了胆量,面对对门外的人却彬彬有礼,礼仪有加。总是一相情愿地希望别人不要盯住自家的门。但无论怎么样谦卑恭顺,日本人还是踏破了我们的国门,攻破了南京的城门,杀到了我们的家门,三十多万中国人被日本人的刺刀挑在了枪尖。可见关上门带来的安全感实在有限,而大门破了小门难免不破。
门既可以给好人壮胆也可以给坏人壮胆,门给人制造了一个幽闭的所在,阻挡了别人的视线,于是门后上演了多少阴谋诡计,权钱交易。妓女卖淫,嫖客嫖娼,都喜欢关上门来行事。那鬼祟的敲门、开门,蹑手蹑脚地关门、潜行,人生百态,各种风景,都被门挡获,接纳。门象一只眼睛,见证着各种好事坏事。门成了人们求得安全的一道符。但是却不一定能满足人们的心愿。《红楼梦》里,琏二爷和别人私通关上了门,还派了小丫头看守,但仍被凤姐捉奸在床。门并没有替琏二爷关住丑陋。栊翠庵的门没能关住妙玉高洁的身躯,仍被肮脏之人弄去了肮脏之地。门给他们心理带来的安全感是脆弱的。莎士比亚笔下,麦克白杀人篡权,可一听到打门的声音马上惊恐万状。问道:“那打门的声音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点点的声音都会吓得我心惊肉跳?”关上门不是获得安全感的唯一途径,如果心理有鬼,即使关上门也不会有安全感,就象麦克白一样。我想听到这样的声音,麦克白是不会去开门的。门本不是为了隔绝,而是为了互通。外面的可以进来,里面的可以出去。我们每天都在演绎开门和关门,但是开门和关门也是需要技巧的。什么时候开门?什么时候关门?的确大有深意,它吱呀地考验着人的智商和心理。朋友来了当然要开门,举刀的歹徒来了当然要关门。可是有提着礼物的人来敲门的时候,他既算不上朋友也算不上陌生,只是盯上了你手中的权力,你是开门还是关门?那种开门的兴奋和关门的不安会象麦克白一样吗?
我们的“们”,人旁一个“门”,这个门是相伴人一生的。人生就是开门和关门,从这道门出去又从那道门进来。既要有进门的勇气,也要有出门的洒脱。大学之门,仕途之门,经商之门,白道黑道之门,门道太多,幸福与否就看你进的是哪道门。天堂之门和炼狱之门只一墙之隔,只是别眼花进错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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