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忧郁老人《生命的痕迹》一书有感

人生或短或长，绝大多数人的一生，对于亘古渺远的世界都是一瞥。或如惊鸿，只作短暂的停留便了然无痕；或如轻风，带走无数个春夏秋冬，便消遁到来处；或如夏花，灿烂时让人们祈盼繁华永驻，怎奈秋天早已为它掘下了坟墓；或如尘埃，虽铺天盖地，但谁人能分得清记得牢此粒彼粒？只有极少数的人——伟人、哲人、圣人，才如不老的青山，永远屹立在历史的长河中，供人瞻之、敬之、尊之、仰之。伟人、哲人、圣人也便由人而神。人会死，神不老，说到底，是人便死如灯灭。

然而，既然来世走一遭，便不能如风散之，如花败之，如水流之。不能被神化为一座山，不能被雕刻成一座碑，不能被浓缩进一部书，起码也要刻上一道痕。一道痕，也许很浅，却足以证明：我曾经来过！

你是一株草，一株生长于沙砾中的草，把自己的根艰难地扎入泥土，汲取着源自地心深处的养分，生长着自己，蓬勃着自己，呈现着自己，奉献着自己……

你的童年是多灾多难的。5岁时，显些命丧枯井；6岁时，水渠被救脱险，死神只是和你擦了擦肩。也许缘之鬼也有情，不忍心让一个稚嫩的生命过早地凋零；也许因之未来的路上你还要负重，上苍不肯让你来也匆匆，去也轻轻。两次的大难不死，虽然如你所说并没有应验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俗语，但当你对生命能够诠释的时候，生命的份量于你便格外的重。

你的童年是清贫的，但因着父慈母爱，却是快乐的。虽说出生于五、六十年代的人们，童年都是粗茶淡饭相伴，但你的童年却因为父亲的所谓“历史问题”，过早地用柔弱的双肩帮父母挑起了生活的重担。七、八岁的年纪，本来只用于背书包的双肩，于你却多了拾煤核的篮；本来只用于写字、弹玻璃球儿的双手，于你却常常用做捞豆腐渣儿、拣菜帮儿。然而，你幼小的心灵并没有烙下怨，反而用你纯真的双眼捕捉善。一个因把你当成小叫花子而递给你一个馒头的小女孩儿，让你的祝福越过二十几年的生命长河，只愿她好人一生平安。

你的童年虽然两次遇险，但能险象环生，说明苍天终是有眼；虽然清贫，但在父母双翅的护卫下，苦中有甜。而少年的你，缘于家庭生活的举步维艰，终于在不足15岁时缀学，从此，你的双肩开始了更沉重的负担。15岁，正是长身体的时期，而你却让修渠的土筐压得身体变型，然而，你仍没有对生活抱怨，直到后来有人把你比作《徐九经升官记》里的徐九经时，脸上却漾着回忆的甜。

当15岁的日日夜夜被土筐装走后，16岁的你，便步入了青年。都说青年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可你的日子却是旧的。打猪草、磨豆腐，日子便被牛咀嚼而逝，生活便如磨盘原地打转。然而，生活的磨炼并没有让你的青春老去，青春的天空，有时也会出现一片蓝。为一起淌水的女知青掰玉米，即使受了批判，那份朦胧的美好与浪漫仍被收藏进记忆的纪念册，成了一道透明的风景线；为长着一双丹凤眼、一对深深酒窝的女知青偷烤地瓜，虽说每天起得绝早，但看到她接过地瓜时一脸的嫣然，内心的愉悦比吃了地瓜还甜。直到如今，每每回味起来，仍然甜丝丝，美滋滋。你的16岁，便因着这默默流淌的水中偶然而起的小小浪花，让青春有了跳跃的美。

本以为终于结束了“下放”（相当于劳改）的生活，成为一名工人，从此人生将是一片艳阳天，未曾想侥幸得来的却是更繁重的装卸工，更艰苦的炉前工。然而，沉重的货物反面让你的腰挺得更直，炙热的火炉让你的热血更沸腾。你仿佛有用不完的力。白天，一身臭汗，夜晚本应倒头便睡，你却借着昏暗的灯光，和着老师傅的鼾声，伴着窗外的虫鸣，让书涤净一身的疲惫，用笔言说内心的秘密。虽然，仍是因为你的“根不正、苗不红”没能如愿参加高考，却因着“矬子里拔将军”，终于使你的所学派上了所用。脱去了整日被汗水浸透着的工人装，换上了干净整洁的干部服。然而，正因着你来自工人，对工人的体会更深，你的笔下歌颂最多的，仍是勤劳、质朴的一线工人，你的内心仍然对他们一往情深。

虽说生活之于你是不公的，但你并没有怨天尤人，一直没有放弃与命运的抗争，最终，命运也不得不低下了头，为你铺就了一条光明的路。

本以为从此可以轻装上路，怎奈，更大的打击，让你觉得命运的暂时低头，只不过是命运打了个盹儿。在你还处在新婚的喜悦之中时，父亲的猝然病逝，让你的心烙下了永久的疼。父亲的少小离家，父亲的一生贫困，父亲的满腹才华，父亲的光明磊落，一直让你觉得生为父亲的儿子是你最大的幸福！然而，正当你要用孝心让父亲颐养天年之时，父亲却撒手西去。你恨苍天无眼，你恨大地无情，你悔未见父亲临终最后一面。然而，哭天天不答，哭地地不应，一抔黄土，几篷衰草，阻隔着父子深情。二十多年，七千多个时时刻刻，只有在梦中与父亲再续骨肉情，并于父亲约定：“假如真的有来生，您还做我的父亲，我还做您的儿子，好么……”

父亲的病逝，于你已是心内滴血，彻夜疼痛，然而，年仅33岁的大弟的英年早逝，便在你滴血的心内撒了一把盐。大弟求生的眼神，即使穿越千年时空，在你总似锥心的痛。你紧紧地攥着大弟的手，和死神做着生与死的较量，只到狞笑着的死神无情地斩断了大弟的生命线，从此，生命的含义在你的心中份量变轻。

亲人的离世，让你感叹生命是如此脆弱，让你感觉命运是如此强大，然而，你并没有被命运吓倒，依然走着自己的路，只是多了一份恬淡，多了一份从容；也多了一份宽容，多了一份自省；更多了一份善良，多了一份知足。你对人生也有了自我的诠释，便是“由一个又一个的日子连缀而成的生命”；你的脚步迈得更加真实，不求“给社会这块博大的天空留下哪怕微小到看不见的痕迹”，只愿“为自己的生命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浅浅的却很清晰的痕迹”。我知道，这是你的自谦，粗读你的半生，我分明看见人生的道路上，有一道深深的痕迹，那便是你刻下的永恒！

（后记：收到张兄寄来的《生命的痕迹》一书已几个月了，其间几次提笔，都是只开个头便放下，总感觉自己笔力的不足，不能承载书中让人读之潸然泪下的情；总感觉自己人生的平庸，不能诠释主人公使人读之肃然起敬的生命历程。然而，却始终放不下想要说些什么的念头，怎奈，心有余而力不足。谨以此文，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