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 光
——张维球和他的奇石根雕艺术
一
他站在河里,水淹过膝盖。
他翻动着手里的石头,仔细地观察着。
远处是起伏的群山,火红的夕阳慢慢向山顶靠近,余辉散发出万道金光。
我没有看清那张思索的面孔,只觉得是一具雕塑屹立江中。
雕塑向我走来。看清了,看清了他喜形于色的表情。
他走向不远的江岸,收起渔具,提着几条活蹦乱跳的小鱼,骑上摩托车回家。
夕阳,依然留在他的后面。
夜,很静。
明亮的节能灯下,一位老人面对着一块奇石,思索着……
半小时过去了。
一小时过去了。
往事,在他脑海中浮起——
1956年,他高中毕业以后,被分配到陕西省工作,搞气象。出差去过甘肃、宁夏一带,亲眼见过沙漠中的骆驼。也骑着骆驼在沙漠中跋涉过。此刻,那美好的回味,使记忆很快地清晰起来。眼前的这块奇石太象那骆驼了。
“沙漠之舟!”他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这就是后来在第五届中国赏石暨国际赏石展览会上获得银奖的作品——《沙漠之舟》
二
“石头也是有生命的。”他取出一块石头,一块亮晶晶的水晶石。“你看,这鸡不正在啄米吗?这尾巴上的羽毛一片一片的摆得多清楚。你能说它不是活的?”
他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块石头用水洗了一下。“你看,毛泽东和蒋介石在重庆和平谈判。这也是历史的记录呀!”我仔细端详石头上的画面,还真像那么回事。
走到客厅,他指着一块石头问我:“你说这是什么?”我琢磨了一会说:“有点像孔雀。”
“没错,它就是一只孔雀,我准备给它取名‘你看!我多美。’她不是正在回头看自己开屏吗!石头是有生命的。”他再次说出这句话,好像怕我不同意他的观点。
他实在是太热爱生命了。
18年前,他被诊断为胃癌,从市医院到省医院,他都不愿意接受治疗。他要干什么?他要到大自然中去,结合自己懂得的一些医学知识与癌症作斗争。并写下这样的诗句鼓励自己:
吾不求神增寿命,要与病魔战到底。
刀枪火药自来备,试看胜负归属谁。
从此,他与山林为伴,采来的草药堆满了房间。在与草木打交道的过程中,他想起一句俗语:“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在生命面前,人与草木是平等的,英雄与麻雀也是平等的。他们也可能像水泡一样,吹起来又很快破灭;也可能像阳光,亮起来去照耀一个世界。水泡破裂不留下什么痕迹,阳光的消逝有时却会留下叹息。无论是人类还是自然界,不朽的精神,会以一种潜在的认识能力留下神秘的语言,人们都在自觉不自觉地聆听着、行动着。
有一次,他偶尔发现一个老朽了的树桩,那形态就像一个妇人抱着她的孩子,孩子在招手。在他的眼中,这就是两个鲜活的生命,他要去拯救他们。《回来吧!香港》这一根雕作品,就是这样诞生的。
在他的眼中,大自然就是一个生命的世界,在无限的宇宙中,枯萎的朽木同样有它生存的位置。它们的活着就是一种存在、一种尊贵、一种价值。
他在拯救生命中拯救自己。
他在塑造生命中塑造自己。
三
他曾经想过,或许,我会在癌症面前倒下,在这场斗争面前变成失败者。“败者为寇”吗?我不会,我斗争了,我得到了。得到了什么?得到生命的延续,得到精神的不朽。
他,是伤感还是抚慰?
他,是疮痛还是愉悦?
他为什么始终没有提起他得到的荣誉?他的奇石、盆景、和彩铅画作品是多次在国内乃至国际获奖的呀!我最终忍不住问起他获奖的事,他淡淡的、喃喃地说:“我得到的远不止这些。”
幸福,也许是伤感与抚慰、疮痛与愉悦的积累;
幸福,也许是他亲眼看到了腐朽化为了神奇。
四
一天,他回到老家——武冈市龙田乡枧道村化山口,去山上寻找奇石、树根。
一路寻找,来到与化山口相邻的朱家岭。童年目睹过的往事历历在目,使他陡生感慨——
1943年,他六、七岁的时候,外婆曾带他来过这里,亲眼看见过日本鬼子四分五裂的尸体,看到过日本鬼子的马匹腐烂后锈迹斑斑的马鞍,那是日本侵略中国时,打到武冈,在这里与抗日部队作战的战场。回来后,他写下一首打油诗:
今登朱家岭,耳闻枪炮声。
出自小国鬼,神州糟蹋尽。
万众齐心起,显我民族神。
中华不可欺,消灭鬼子兵。
时间过去了六十年,提起这段往事,他总很激动,说:“中国现在强大了,从化山口走出去的我,回到了家乡,能看到今天,哪怕多活一分钟,也多一分钟的尊贵。”他捧出一块奇石问我:“你知道我给它一个什么样的标题?”我端详了一会,摇摇头。
“《警觉》。”
我知道了,这是他在第五届中国赏石暨国际赏石展览会获得铜牌的奇石作品。
望着奇石,我陷入沉思: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我们对它思索得越久,就越对它充满赞叹和敬畏,那就是没有忘记自己的民族,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我不自觉地望着眼前这个瘦小的老人——张维球。那装束太不起眼,一张古铜色的脸,一件和黄土地颜色相近的中山装,一双发黄的旧波鞋,与我第一次见到他站在江水中,夕阳从他背后射来,那尊很俱立体感的塑像相对照,反差强烈。
或许,那是逆光的效果,因为,他没有走向夕阳。
注:张维球,高级园艺师,他在与自己的癌症作斗争的过程中,根雕、奇石艺术取得可喜的成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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