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血液里常常流淌着一支歌
杜甫那口老钟千百年不停地悲鸣
1
少陵野老在成都的茅草棚
早已应该是烟灰飞散
因为那茅屋像主人的身体残破不堪
软弱得连川西平原上八月的一场风
都承受不起的轻
顽童们把吹落在地上的茅草
抱到浣溪的竹林里当柴禾烧焚
任凭老人喊叫而闹着搞笑游玩
秋雨,一天比一天地更是张狂
浇坏了木架 浇烂了被褥
床铺没一点儿干松温暖的地方
漫漫长夜何世纪才能挨到天亮
可心底念念不忘的是天下的穷人
如果他们比我吃得饱睡得香
我这老命贱骨交给苍穹又何妨
只苦了淘气可爱的小儿成孤儿
又为威风凛凛节度使下井落石
可怜老人只得携妻儿老小去流浪
没有挥帕别离
而的确不带走蜀地一片阳光
这锦江的春色 玉垒的浮云
这蓉城那场夜的喜雨 土地的叹息
这黄四娘家溪边的戏蝶和娇莺
这三国时的悲情主角诸葛亮
这白日放歌纵酒 青春作伴还乡
全都雕刻在了诗歌的墓碑上
2
无边的落叶在颤栗 萧萧寒风
不见尽头的长江水 滚滚涛声
白须白发飘又飘 何处是归年
一只破船权当容下一把生病的躯壳
头上只盘旋着一只衔接诗魂的沙鸥
泪眼模糊
浊清酒壶还给了父老乡亲
腹中空空
歌者的横笛抛掷给了天上悠然的白云
渐渐淡忘了
那只斜风细雨中飞舞的乳燕
那对在柳条上鸣叫的黄鹂
那些艳丽得快要着火的江畔的花朵
那场场红灯绿酒李龟年主演的音乐盛典
那位躲藏在空谷中幽居的绝代佳人
那缕缕羌村中分外明亮的月光
那遥望岱宗就能生出攀越颠峰
气吞万里如虎二十四岁的儒将
那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抗敌大英雄
诗人的背影越来越缥缈茫然
直至潇水湘水里的屈大夫在挥手招魂
带不走的
是刻骨铭心的人间喜剧
是千千万万个夕阳里的夜晚
是新安石壕潼关人的生离死别
是新婚垂老无家人的离合悲欢
是乱世里众生苦难之集大成
是达官贵人逍遥经过时
街头巷尾留下了肉臭味和酒精香
3
雷电抽打 日光暴晒
风霜雪雨 土崩地震
人间百丑 烽火狼烟
一千多个春夏秋冬
即使铁打的金刚也腐败得难见踪影
少陵野老在成都的茅草棚
应该是一无所有
没有时间和空间
只剩下一个符号
一个奇迹中绝后空前的奇观
哪有我们眼前的草堂坚固宽敞
高尚和卑鄙都跑到这里粉墨登场
看上去甚至于有几许伟人的富贵堂皇
如同那个大汉民族的图腾
中国华夏文明的怪胎——长城
两千多年前就给万喜良的老婆哭倒了
而大西洋岸边跑来叹为观止的白种人
祭奠的原来竟是朱家王朝时的复制品
听说那个丑八怪大圣人孔天子
九百六十平方公里土地上
居然到处也有他的祠堂挂像
如果说子美先生泉下有灵
也该说苍天有眼
大雪有痕
巴山梓州三台真的还有个杜甫草堂
4
多少年
多少人
习惯于造神本领
添油加醋的嗜好
发展到登峰造极
移花易容的技术
排练得炉火纯青
能把平凡得不能再普通的雕像
捧到了高不可攀的
金字塔的尖顶
杜甫大人
一个大唐天子王国里落魄惨淡的文人
官小如一个鸡肋
卑微得在长安坐胡儿的监狱也没福气
只是万里漂泊中交了一次好运的凡夫俗子
除了在陈年古久的诗篇里能找上幸福
供百姓拿来当圣旨佛经默念背诵
供学者专家拿来当饭吃当敲门砖
供皇亲国戚拿来作势装腔
唯一的没落得石壕村那老妇人充军的下场
不曾有神仙李太白西京的一时风光
不曾有活佛王摩诘大半生的官运亨通
不曾有乐天享用了大人物馈赠的肥胖美靓
不曾有天生鬼怪李长吉的风流倜傥
杜甫——真正的苦难同义词
吃喝玩乐似乎与你不沾边
七情六欲好像跟你不相生
你毫无保留地顺从自己命运
从没为自己好好生存着
而只能为他人活过一生
就连热衷于拉名人树大旗的当代老板
也不屑于用你的姓名制作广告商品
杜甫这两个字仿佛与战争灾难相联
难得同巨大财富金钱名誉豪赌享受有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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