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年十月二十一日的中午,寻芳接到了老乡聚会的通知,他急急起身到一区教工饭堂后的教务处会议室。那教务处门口左右两边各有一丛绣球花,开得红艳艳的。寻芳到那里时,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他们都是各系各年级的澄阳县籍学生和几个澄阳县籍教工。还没有开会,人们乱动、乱说。寻芳刚留校一年多,胆子还不够大,在那样多人的场面,多少有些内羞之感。不过寻芳这时的身份是教师,他还能镇静得下来。他目扫一下在场的人,忽然眼睛不自觉地落在一位女同学的脸上。她生得真的小巧玲珑,苗条身材,红脸皮,剪短发,大眼睛,黑眉毛,端正的鼻,小巧的嘴,似乎有两个小酒窝,洁白平齐的牙齿,脸上泛动着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神采。特别是她的声音,象金铃一般清脆悦耳。她穿一双白鞋,肉色的丝袜配上去很好看。她穿嫩黄色的裤子,带暗花的棕色衬衣。她的穿着实在引人注目。寻芳用羡慕的目光望着她,她的眼睛也通电似的获得信息,她用闪亮的目光望了寻芳一下。后来,寻芳又见她的目光往他这里扫来几次,当然寻芳也是经常注意她的举动的。只见她突然离开座位,用纤细的手去倒了一杯开水,双手捧到寻芳的面前,莺啭燕啼似的说:“老师,请喝杯开水。”寻芳双手接了,感激地说:“谢谢!”她又发出金铃般的声音,归坐了。在她旁边的女同学逗她:“为什么不给其他人倒水呢?”她们被她用手给挟服了。在各人自我介绍时,她的声音象燕子一样清脆婉转:“我叫王洁梅,梅岭镇上人,七八级政法系学生”。话毕有些害羞,喘了一声娇气,脸上飞起红光。王洁梅!寻芳把她的名字记在心里。
全体合影留念之后,小王独自来到寻芳跟前:“老师,你住在哪里?有空我想去你那里玩。”寻芳将他的住处八区一栋,四一一号告诉了她,并表示欢迎她来玩。
从此以后,每逢星期天,她都一个人来到寻芳的住处。她来时,只是东聊聊,西聊聊,东看看,西看看,他们保持着严格的师生关系。每当到了吃饭时间的时候她就主动离开寻芳那里,到饭堂吃饭去。寻芳是单身汉,没有家具,也是在饭堂吃饭的,可是她连让寻芳请她吃餐饭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一连几个月,寻芳一直没有其它想法,只知道她是澄阳县老乡,更是梅岭镇老乡,寻芳也是梅岭镇人,这又更深一层了。她每逢周末都自己单独来寻芳的宿舍,这里面深藏着一层心照不宣的默认,那就是她就是寻芳未来的女朋友。寻芳好象在看护着一支奇丽的花,心中有深层的幸福感。
有一天,她突然向寻芳求助。她毫无恳求之意地对寻芳说:“我需要一个台灯,放在床头上,晚上看书方便,你帮我做一个吧。”寻芳高兴地答应了。当时正放暑假,寻芳回到家乡那个古老的山村。寻芳找隔壁一个会木工的小伙子,叫他按他的设计做成了一个菱形底坐的灯架。回到西江大学后,寻芳精心地涂上红绿油漆,装上灯座、灯泡,一切都小巧玲珑,很有艺术份量。寻芳倾注了全部的感情完成了这件礼物,然后送给了她,她非常高兴。下一个星期天她来了,脸上泛着青春的光芒。她微笑着问寻芳说:“卫老师,你的粮票够用吗?我用都用不完,我这里有三十斤全国通用粮票,你拿去用吧。”寻芳幸福的接受了她的礼物。
又过了不久,她又对寻芳说:“卫老师,你有熨斗吗?我需要它熨烫我的衣服。”寻芳说:“现在没有,下星期你来烫吧,我一定买一个的”。寻芳尽快到市里去寻找,买了一个烫斗等着她来用。从此,每逢星期天,她都来烫一烫衣服,她成了寻芳这里的常客。她每次来都主动把门关上,然后他们随便说些话儿,但从来不会涉及交朋友的事,他们还是纯洁的师生关系,更不会有一丁点的身体接触。她那神圣的手给寻芳递物件时,寻芳也不敢触及到她的手指的。寻芳要让她知道他有高尚的灵魂。但寻芳承认他的灵魂已经完全渗透到她的身心深处,他在耐心地守护着一朵美丽的花蕾。跟寻芳一同留校的朋友苏之南笑他:“你的女朋友,真美丽,小巧玲珑!”寻芳听后,虽然心中乐滋滋的,但他认真地驳道:“不要乱说,她是学生,我的老乡!”寻芳心里说:老苏除了“小巧玲珑”一词之外,恐怕没有什么形容词了,总是“小巧玲珑。”不过,寻芳承认,洁梅真是小巧玲珑的。
一九八0年,准备放寒假时,洁梅来寻芳那里,深情地对他说:“卫老师,春节到我家去玩吧。”寻芳非常高兴地答应了。寻芳问:“我不知道你家住在哪里呢?”她委婉的说:“到大年初一那天的中午,我去梅岭镇汽车站接你就行了。”寻芳的心中又一次升起无限的幸福感,他更进一步感觉到,她肯定是他将来的女人。
春节到了,大年初一那天,阳光灿烂。寻芳告诉他父母亲有这么一回事,他父母都高兴地让他去她家,就连寻芳的二弟也高兴地说要陪同他去。寻芳兄弟俩一路有说有笑。走到梅岭镇车站时,看看手表已是十二点正,却不见洁梅的影子。他老弟有一种猜测:是不是不来了?寻芳深信她不会不来,他们决定再等一阵子,可她还是不来。寻芳有点着急地对老弟说:“你在街上玩着等我吧,我到她家附近走走看。”老弟理解,与寻芳分开了。原先寻芳听洁梅说,她家就在梅岭镇完小对面,于是寻芳就往那个方向寻去。当寻芳走到梅岭镇完小附近时,便见到了洁梅。她正和她的一个女友一边谈,一边往车站方向走来。寻芳“啊”了一声之后,立即又深情地叫了一声:“洁梅!”洁梅也向寻芳打了招呼,并介绍了她的女友。寻芳深情地扫视了一下她的全身,她穿的很是整洁大方。深蓝的裤子,浅黄的上衣,她人虽小,但有成熟的胸部和腰部,身材还是那么的匀称。寻芳看着看着,一种神秘的爱惜之意涌上心头。寻芳甚至有些相信,她就是他的人了,她全身的一切都觉得能够体会得到的亲切。
寻芳跟着她走进她的家。
她的家不算大,一间三进式,头一间是客厅。经她介绍,寻芳见到了她英俊的比她长得大个的弟弟,还有一个天仙似的妹妹。她的妹妹叫洁芸。她父母都在家,她妈叫寻芳吃粽子,可他怎么好意思呢?推说不饿的。她爸爸可是另外一种人物了,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收敛着脸,毫无表情。寻芳心中暗惊,漂亮的洁梅,怎么会有如此严肃的父亲。寻芳坐在那里找话题与她爸爸“王叔”说话。洁梅与她妈在中间那间房里,毫无顾忌地议论着家务,并在商量杀鸡弄晚饭之事。突然王叔用冷冷的话问寻芳:“你结婚了没有?”寻芳一惊,回道:“没有!”他停顿了一下,改了口气,用较温和的声调说:“我家洁梅是个早产儿,才八个月就出世了,所以很是娇气的。”寻芳说:“没关系,其实洁梅是非常懂事和聪明的。”
沉默的气氛,又过了十几分钟,王叔又冷冷的问:“你家是山区农村的吗?”寻芳答:“是。”王叔接着说:“如果你是非农业人口,即使你犯了错误,还是有一本粮本吃饭的,若是农业人口,你若犯了错误就得回家当农民。”下文他不说了,象是睡着了一样。
寻芳坐了半个小时,看看无话可谈了,他心中想:她爸爸是澄阳县城医院的专家,照理说应是知识分子,怎么头一句话就这么唐突,第二句又好似有些亲切,他到底是什么思路来着呢?寻芳真的不明白。
相近一个小时了,谈着一些不粘边的话,怪没意思的。寻芳想念着他那不懂情况、在街上闲逛、焦急等待着他的弟弟,心中一阵不安。寻芳站起身要告辞了,她爸妈客套地说要留寻芳吃了晚饭再走,寻芳说:“不了,我要回去了。”还是洁梅会办事,她迎了出来,叫声:“卫老师,你先别走!我带你到我的表姐家去玩玩。”寻芳问:“你表姐是谁呀?”她说:“就是比我高一届的数学系的同学曾芙蓉。”寻芳马上明白了,在老乡聚会的那天,他就知道有个叫曾芙蓉同学,她也曾来过他的房间,借过他的几本书,但寻芳心在梅花不在芙蓉,所以交往很少。后来她撞见洁梅在他宿舍里之后,就不再来了。寻芳心中道:现在干吗要领我去芙蓉那里呢?难道个中有“移花接木”的思路么?寻芳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跟着洁梅和她的妹妹望芙蓉家而来。
芙蓉没有爸爸了,只有老妈妈在堂,据说文化大革命他们家受了罪,现在刚刚好起来。芙蓉有几个姐姐,一个比一个标致,都出嫁了,就是没有哥哥和弟弟。芙蓉她妈妈有个硬朗的身板,说话很是干脆利落,声音响亮。芙蓉妈说:“刚好芙蓉去河边宰鸭不在家,你来真不巧,请坐一会儿吧,恐怕差不多就回来了。”寻芳的心不在芙蓉那里,只想多与洁梅说话,所以无心逗留。
寻芳告辞了芙蓉妈妈,往街上走去,他要寻找他的弟弟一同回家。洁梅此时的心如何想,寻芳也难以推测。她见寻芳要回去,不好说什么,因为她身边还跟着个妹妹。洁梅让寻芳离开了她,她似乎有些不舍的样子,叫寻芳以后再来。寻芳有些伤感,独自在街中寻找他的弟弟。
自从那次春节之行以后,虽然事情的发展并非对寻芳有利,但寻芳已经直接与她的全部家人接触了。无论如何,事情是向复杂的方面发展了一步,寻芳对于她的那份心事,是层层加重了。她对于寻芳是越来越重要了,寻芳一心只在于她。所有人家问寻芳“有对象了没有”的话,寻芳都回答说“有了!有了!”,寻芳不再答应去考虑别的人了。
一九八0年寒假之前,是洁梅亲口对寻芳说:“卫老师,你先回去吧,我系里还有些事,要晚去几天。”寻芳心里想,我从来不约她一起回去过,她怎么说这个话呢,分明是认定了我的。寻芳完全遵照她的话,不去约她一同回去。当寻芳回家到梅岭镇时,寻芳故意弯过洁梅她妈上班的那个百货商店去买一副电池。她妈妈见到了寻芳,好象有些惊喜,她妈问:“洁梅呢?她怎么不跟你一起回来呢?”寻芳把洁梅的话跟她说了,她好象有些伤感似的。这时来了一个买东西的顾客,寻芳趁机告辞了她。寻芳琢磨着她妈的话,大有跟他们家有某种亲密关系的意思包含在里面,寻芳的心又更加踏实了些。
一九八一年的秋天,寻芳跟洁梅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那年的下半年,寻芳的宿舍突然来了一位新女客,她说她认识王洁梅很久了,从洁梅那里知道寻芳的住处。那天她独自来找寻芳,寻芳不认识她,感到有些突然。她说她叫黄黄娇,是过去寻芳在家乡建仓小学当民办教师时与他共事的黄立印老师的堂妹。她说她哥对他的印象不错,说寻芳如何如何的聪明伶俐。她带了黄老师的手笔信和他的小收音机来给寻芳修。寻芳打开信来看了,果然是黄老师的笔迹。黄老师介绍了黄黄娇的情况:她在商校读书,将于八一年七月毕业,黄老师叫寻芳选择黄黄娇为对象。
寻芳心中并不涌起任何波浪,他把黄老师的信收好,就动手修起收音机来。寻芳的技术不错,一下子便修好了,把收音机交给了黄黄娇,并说托她带给黄老师。黄黄娇见寻芳阅信后无动于衷,便问寻芳:“我哥在信中说了些什么呢?”寻芳搪塞了过去。黄黄娇人也不丑,长得一张白净的脸,黑黑的眉毛下闪灼着一对勾魂的大眼睛,薄薄的嘴唇非常会说话,可谓灵牙利齿了。她的身材有些矮又有些胖,有些象结过婚的小媳妇,敏感的地方都很突出,她的声音明朗清脆,但比起洁梅来就逊色了。
寻芳并不因为她的外貌比不上洁梅而冷落她,在当时,寻芳认为谁也比比不上洁梅好,寻芳心在洁梅不在别人。所以,他以一般客人接待她,她只好收拾东西走了。第二个星期天,不见洁梅而见她来,寻芳有些心烦,不痛不痒地把她打发走了。从此以后,来的总是黄黄娇,很难见到洁梅的影子,寻芳开始预感到不妙,他的心开始不安。寻芳经常拐过洁梅住的那栋女生楼,总是见不到她。寻芳越来越想着她,以至有时黄黄娇来了他就产生反感的心理。由于寻芳的冷漠,一连好几个星期,黄黄娇也不见来了。寻芳成了孤独的人,感到很寂寞。
有一天傍晚,寻芳下班回来,拐过一区三栋洁梅的宿舍楼,见到洁梅正在楼前支起饭碗吃饭。她一边吃饭一边与男女同学玩,十分开心的样子,寻芳心中好悲伤啊。他心里说:好啊,洁梅!你不知道我的心都要碎了,你却在这里天真烂漫。寻芳与她打了一下招呼,她以一般礼节跟寻芳说了几句话。她怎么这么快就变得这样的冷漠,寻芳不得明白,怏怏不幸地走了。
又过了几个星期,她们俩谁也没来过,寻芳愁得慌,寻芳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中秋节到了,寻芳一个人过,他无聊地走向夜色朦胧的校园,独自一人散步寻思。月亮还没有升上树梢,四周到处都是学生的欢闹。寻芳向大礼堂——那个最神秘的地方走去。正当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却泛起了许多乌云,天更加模糊不清了。寻芳的心就象这夜色一样,隐藏着重重的忧愁。他回想过去许多往事,心中充满了惆怅。他想如果他真的有女朋友的话,在这中秋之夜,她一定会陪着寻芳散步的,可如今她在哪里呢?正当寻芳正在清理着繁乱的思绪时,他忽然被一种熟悉的声音惊醒。洁梅!洁梅!原来是你在那里啊!是在办公楼后的松林里,发出她清脆甜蜜的笑声。她的笑声非常特别,有点象黄鹂的歌唱,又有些象叮咚的流泉。她的说话声震荡着寻芳的肺腑。寻芳的直觉告诉他,她正在跟她的同学们在松林下的凉亭里面嬉闹呢,她玩得是那样地开心,那样的忘情。难道她过去与寻芳近两年的相处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寻芳静静地站在花丛的黑暗里,静静地听着她们乐些什么。然而,他无心于她们说些什么话,只对洁梅的声音感兴趣,只要能听到从她身体里发出的气息就行了。寻芳在那儿不知呆了多久,带着忧伤之心绪听她那一串串熟悉的旋律。月亮到哪里去了?洁梅,难道你真的把我抛弃了吗?乌云越来越多,后来竟然刮起了一阵凉风。寻芳怕感冒,两手抱着自己的胸怀,走自己的路,回到他那既简陋又属于自己的家。寻芳回到家后,打开电灯,他觉得电灯最可爱,是它给了他光明与温暖,是它夜夜陪伴着他,它从不离开他。那晚,寻芳在灯下写了好多诗。后来过了好些年,寻芳发现那些诗十分的凄婉,不忍让它传给人看,就全部烧掉了。
在寻芳十分思念洁梅的时候,黄黄娇又来了。寻芳并不因为寂寞时见到她的到来来而使他感到有些微小的安慰,反而激起他加倍的伤感。寻芳无心招待她。她问寻芳:“你干吗消瘦了许多了,身体不好吗?”寻芳说:“没有什么,不是好好的吗?”她说她从洁梅那里来,她经常去洁梅那里玩,有时还在那里过夜。她的话寻芳没有兴趣,他们随便谈了些什么就过去了。快到中午了,寻芳一动不动地伏在桌上看着他的书。黄黄娇耐不住冷漠,说道:“你为什么不去打饭给我吃呢?都到中午时间了。”寻芳“哦”了一声,心不在焉地说:“我不饿,我不想吃饭!”她见寻芳冷淡得出奇,不好意思地走了。她走后,寻芳才觉得他的失礼,他不应该那样对待客人的。
半月之后,黄黄娇又一次来了,是中午来的。她好象很爱寻芳,跟寻芳说了半天的话。她以为寻芳在转变,其实寻芳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黄黄娇竟然不走了,她把门关上,她说她困了,要休息一下,她合衣躺在寻芳的棉被上。寻芳便由她躺着,好象一个人独在一样,还是静静地看他的书。她哪里睡得着,迷糊了一下就起身,怏怏不幸地走了。
黄黄娇最后一次来,是她快要毕业、快要下乡实习的时候。那天中午她对寻芳说,求他帮她一下忙。寻芳问她要帮她什么忙?她说:“我要毕业了,我不想被分配回家乡去,我想在南宁市里工作。但我没有什么理由,我向学校领导说了,就说我有个未婚夫在西江大学工作,要求领导照顾我······,只要你给我写一封信,说明了这层意思,我把信给领导看,这不就行了吗?”
寻芳真是万万想不到她竟然开了这个口,出得这种冒险的主意。寻芳是明智的人,没有当场拒绝她。他搞了个缓兵之计。寻芳对她说:“让我考虑一段时间,我再答复你好吗?”她如有所获地回去了。
黄黄娇真的下乡去了,她什么时候下的乡,寻芳由于不关心,也不知道。后来寻芳收到她从乡下寄来的一封信,信中还是前面她所说的那个意思。寻芳无法回答,干脆不回信算了。
从此,再也没有黄黄娇的音信,她再也不来寻芳这里了。寻芳知道他辜负了黄立印和黄黄娇的一番好意,但他不为此内疚,为了洁梅,他觉得那样做也值得。
洁梅还是不来,寻芳当然不能去找她,他们毕竟是师生关系啊,寻芳最怕犯师生恋这种错误。
有一天,寻芳在路上与另一个老乡莫秋琴老师相逢。他们是同一届上大学的,同是梅岭镇人。当时寻芳读西江大学物理系,她读南开大学世界历史系。她一毕业就被分配到西江大学政法系工作,同时也结婚了。她爱人在澄阳县某中学当教师,这几天正来西江大学探亲。莫秋琴见到寻芳,好象久别重逢的故人一样亲热。她关切地问寻芳,你现在有对象了没有?寻芳没有把洁梅的事告诉她,因为洁梅好久没有来找他了。洁梅正象一只轻盈的蝴蝶,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飞着,谁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呢?寻芳只把黄黄娇的事告诉了她。秋琴听了寻芳的陈述,吐了口唾沫道:“呸,这种女人要不得!寻芳,你千万别理黄黄娇哦,她是个不干净的女人。你太不了解她的情况了,她入学前在澄江治理工地上与一个叫阿保的男青年发生了关系,在那里闹得沸沸扬扬,名声臭了。呸!她还来勾你,你可别上当!”听了老乡一席话,寻芳仿佛大梦初醒一般,庆幸自己以前对她的态度。
后来寻芳得知,黄黄娇的那个阿保,也是来西江大学政法系读书的。黄娇在追寻芳的同时又与阿保秘密来往。春节黄娇还到阿保家住了几个星期,以至黄娇怀了阿保的孩子。阿保将要毕业了,黄娇怕阿保抛弃她,逼阿保去办结婚手续。阿保否认这桩事,于是闹到学校领导那里去。领导调查,此事属实,决定处分阿保。而且要待他承认此事而且办了结婚手续才给他补发毕业证书。这事后来怎么样,寻芳不关心,所以就不知道了。
洁梅也要毕业了。是她的同班同学——也是寻芳的老乡朋友兰生祥告诉寻芳的。兰根本不知道寻芳与洁梅的事,他关心地问:“卫老师,你有对象了吗?”寻芳说:“有了,是老乡王洁梅。”他一惊,“啊!原来是她!不错不错,真有眼力!”寻芳有些泄气地对他说:“她好久不来我这里了。不知道是为什么?”兰生祥说:“这好办,让我去问问她就知道了。”寻芳同意兰生祥去问,寻芳对祥说:“我很想她,如果她愿意的话,我会答应她的一切要求的。”后来寻芳想起来,觉得这种话也是很笨的。
过了几天,兰生祥回来对寻芳说:“卫老师,真的不好意思对你说,洁梅告诉我,黄娇对她说,卫老师已经确定了与她的恋爱关系,叫洁梅不要再去卫老师那里了;洁梅如今有对象了,是他爸爸安排好了的,是她爸的同事的一个在医学院读书的儿子定了亲!她说她不可能拗她父亲的主意!”天呀!寻芳一听到这个不祥的消息,好似青天霹雳,他的头脑轰轰作响,他的心上人就这样没有了。寻芳有些恨她,为什么如此听信别人、如此顺从她父亲的话,难到寻芳是单相思?不!不是这样的!想当初是谁先开了这个头的,是她而不是寻芳。待他深深入了迷的时候,她却轻松地暗暗地放弃了他!过去的一段相处,寻芳怎么能够忘怀呢。她把她爸的话当圣旨,把寻芳的心当作一片落叶。寻芳悲伤到了极点,几乎在兰生祥面前落泪。不!不!寻芳是个刚强的男子汉,地陷天塌脸不变色!兰生祥想安慰寻芳,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话,他也怏怏不幸地与寻芳告辞了。寻芳心中很乱,什么感情都有。
过了几个星期,洁梅终于来了。她在寻芳的房间里若无其事地说:“我要毕业了,感谢你这几年来的关照,台灯还给你,以后回澄阳县,请到我家玩!”寻芳一阵热血沸腾,几乎要哭了,他忍住眼泪水,喉咙堵得严重。她迈着轻盈的脚步,象蝴蝶一样,飘飘地飞离了寻芳的宿舍。从此以后寻芳再也见不到她了。
一个月之后,洁梅从澄阳县写来了一封信,告诉寻芳她在澄阳县“计生办”工作。信中有一句话,寻芳至今不解。她这样写道:“我到澄阳县之后才有这样的感觉,失去了的东西,才觉得它的珍贵!”这句话是说她自己呢,还是说寻芳呢?寻芳心里想,你去了便罢,为什么还留这样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让我终日不安呢?这太无情了吧!寻芳认真地检查自己,他一点错的地方都没有!难道他在她身上用的那份心都白费了吗?
好多年过去了,寻芳忽然听到别人说起她,她早已不在澄阳县了。她与她的那位在苍州市工作。她的那位先生当了大老板,正发着大财,腰缠万惯了呢。寻芳喃喃自语:别了,我的梅!对于你来说,你离开我是那样的轻易,但对于我来说,你在我的人生道路上挖了一个深深的坑,让我跌进里面去!我几乎窒息,我好不容易才从这个深坑里爬出来,重新寻找我的归宿啊。
岁岁年年,年年岁岁,一晃二十五春秋。留在寻芳心中的那份爱与恨的那道伤痕,虽然渐渐模糊,但尚未消失。它常在夜深人静之时,从灵魂深处浮游出来,使寻芳的心绪茫茫,如有所失。有一次,寻芳在半夜梦醒,忆旧而伤怀,便作诗一首,诗曰:
明月在天上,秋水怀虚光;
依稀曾相系,天际各渺茫。
九月登高望,黄花在何方。
但愿寒香里,蛱蝶未尽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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