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第二天拂晓,我们一起坐公车回单位。下车后,我们没有去厂里。而是直接去了河边的柳林。
上班的号响了,雨烟折下几根柳枝,为我编成一个遮阳帽圈。轻轻的戴到我的头上。
早上九点多,前往农场的车出发了。那时没有高速公路,年久失修的国道也只通到周至县城,再下来就是更加难行的乡村土路。我坐在拉满农具的卡车上,在烈日下颠簸着。直到下午两点多,卡车才艰难的摇晃到农场。
头一个月,我每隔一两天,都能收到父母和雨烟的信,麦收再累,我也每天回信。后来,有一天信突然中断了。我焦急万分。直到一周后,才收到她们的来信,原来,单位故意安排雨烟只上中班,下班时已是半夜十二点,这样,雨烟下班后就无法回我家,只好又住回她们家。
以后,我每周收到雨烟的一次信。每次都有六封。我每天都给雨烟写信,每次都当天寄往我父母那里。
《十》
那一年的气候真特别,还没到立秋,就下起了连阴雨。起初,这雨给人以凉爽。并没把它当秋雨。而连绵的半个月后,就成了寒湿袭人的凄风苦雨。
秋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使我非常忧郁焦虑,总有不祥的感觉。果真,我收不到雨烟的信了。我越发的焦急。我每天都要在雨中踏着泥泞不堪,前往五里外的公社生产队的大队部。询问有没有我的信。
这雨竞绵延不断的下了一个月。而且越下越大。我几乎快崩溃了。我几次准备回去,可是路泥泞的无法出行。平常路好时,要走到有车的集镇,也得三四个钟头。
记得那天黄昏,外面的雨仍在哗哗的下着。我已几天没好好睡觉和吃饭了。我绝望的躺在床上。忽然,公社大队的保管员披着蓑衣推开门,一进来。就大骂:“你们都是死人!都不知道去接一接人家。让人家一个女子娃淋着雨,从县城往这光脚片走了一天……”我一听,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你们快带上几件干衣服和吃的,那女子病得不轻,现在大队卫生室。快去。”我拿起自己的旅行包,我的衣服全都装在里面,我根本就没时间挑。拿起挂在门后的雨衣,就往大队部跑。
《十一》
一进大队部的院子我就喊雨烟。看到医务室的门半开着,从里边透出淡淡的灯光,我径直跑过去。未到门口,雨烟就迎了出来。一个踉跄,栽倒在我的怀里。我赶紧把她往起抱,她竟像一条浸透了水的棉被,直往下坠。我半跪着蹲下身,把她靠在我的膝上,她浑身滚烫滚烫,衣服上下全是泥,湿透了,长发紧紧贴在身上,往下滴着水。赤着的双脚,沾满了透着血溃的泥巴。脸色煞白,嘴唇发青。我大声呼唤她的名字,可是嗓子好像被什么噎住了。我把她使劲抱起来,走进医务室里边的套间,我知道那里有一个治疗用的小床。我把她放到床上。大声的喊着。……
医生提醒我,还不赶快给她把干衣服换上。
我手忙脚乱的,把我所有的衣服线衣毛衣,都给她换上。短短的不到三个月,她原本一双纤细的小手竞布满了老茧。丰满的身体,也瘦成了皮包骨。
雨烟还是昏迷着。卫生部的医生对我说,情况不太好,雨烟是高烧昏迷,还心律不齐。最好赶快送大医院。大队的书记决定马上帮我们把人往医院送。我才知道,离这十里外就有一个部队的野战医院。在人们的帮助下,几个身体强壮的民兵小伙子,和我们农场的同事。用大队卫生部的担架,抬着雨烟,打着手电,冒着寒冷的西风秋雨,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泥泞的路上,匆匆赶部队的野战医院。
《十二》
到了野战医院,军医们二话没说就先抢救,当问起原因时,我再也忍不住,哭起来。我记忆中,第一次这样大哭。
医生们知道后非常同情我们,更为雨烟所感动。许多卫生队住院的军人们也围到急救室前。不一会,我看到主治医生脸色严峻的出来,没跟我说话。就匆匆走了。我心情越发的紧张。一位医助和护士安慰着我。从他们那里,我了解到。雨烟可能是饥饿和疲劳过度,又被雨淋受寒,得了急性风湿热。可能引发了心肌炎。他们已采取了措施。但最好是到有条件的大医院就诊。唐军医去找队长汇报情况去了。队长正看望一位在这里住院的团长。那团长闹着要出院。
不一会,主治医师和卫生队的队长来了,匆匆的进了急救室。
那位住院的团长也跟在他们身后过来了。一些军人病号围着团长在说着什么。
我觉得等了很久,队长才从急救室出来了。那位团长也向我们这边靠过来。我赶紧问成烟的情况。队长好半天没回答。我的眼泪又禁不住的流了下来。“男子汉掉什么泪……体温已降下来了,我们会尽全力抢救。争取在天亮后送往其他医院。”“现在能不能送?”那位团长问。“按规定,急救车在晚上,非军事情况下不能外出。”“那就用我的车。去,叫小林把车开过来。”“刘团长,你的车上没有医疗设备。怕路上出事。”“那就搬一套医疗设备上去。”“那不行,没法固定又装不下,又没有电源……”“要不我给师部打个电话,请示一下?”刘团长征求者队长的意见。队长笑了笑说:“你不是要送王排长去总院诊断吗?”“你个鬼精灵,咋不直说。那赶快去叫王排长准备!五分钟后出发!”
《十三》
车一路颠簸着,几次陷到泥坑里。我急着要下去推车,司机说不用,这车有前加力。可是我还是下去推车了,王排长也挎着带石膏的胳膊下来帮忙。
我看着雨烟静静的躺在担架上,心里焦急,盼望她能早早醒过来。又盼望着车早早到西安。随车的女卫生员不停的看着一些仪表。凌晨三点多时,雨烟开始说梦话,喊我的名字。我抓着雨烟的手,轻轻唤她,想叫她醒来。卫生员笑着对我说:“让她多睡会吧,她体温,血压,都已正常。她大概就是给累坏了。”
天亮不久,救护车终于到了陆军总院。车一停,雨烟也奇迹般的突然醒了。她一个激灵刚侧身起来,就哎哟一声又躺下了。她告诉我,她浑身都疼,尤其是关节。
诊断结果出来了,雨烟是风湿热引发了心脏病。必须住院治疗,我向单位领导递交了请假条。我已下了决心。无论单位同意与否。哪怕给我处分。我也决不离开雨烟。
《十四》
三天后,雨烟的病情稳定下来。身体也慢慢康复,在这期间,雨烟的父母只来过一次,非常的生气。她的小妹霏烟却是几乎天天来。突然有一天,她小妹告诉我们,那个团委书记,又看上她了。她的父母已答应。我们都为霏烟担心。小妹说她心里有主意,叫我们不要操心。还提醒我们,趁现在她父母和那家伙把视线转意到她身上时,赶紧领结婚证。
九月的中旬,雨烟出院了,母亲要把她接到我们家慢慢康复。可是单位却催她赶紧上班。她考虑了几天,不听我和父母的劝告,坚持上班去。母亲只好答应。只能尽量的设法调剂好她的营养饮食。
因住在我父母家,上班太远,怕雨烟的身体受不了,我和父母商量,就在我们单位跟前的农村,租了一间房子。并在那里布置我们的新房。
《十五》
我们很快就办好了结婚证。决定,国庆节旅行结婚。回雨烟的老家无锡,看望她的奶奶。她从小就是奶奶把她带大的。直到上中学,才回到父母身边。考虑到雨烟的身体状况,几经周折,托人给雨烟买了张卧铺票,还是下铺。那时的卧铺可是要够一定级别,才有资格乘坐的。
我和雨烟沉浸在幸福的爱河之中。精心的做着结婚前的各种准备。雨烟非常心细手巧,不到十六个平方的房间,被她布置得,温文典雅。画着梅兰竹菊松荷的六扇开屏风,把卧床隔开。书柜、书桌、文房四宝、几幅字画、充满书香气息。雨烟还亲自用楷书写了一幅陋室铭中的名句,挂在窗侧……
我们不断的完善着我们的新婚计划。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九月二十九号那天夜里,我看着睡在身边的雨烟,像睡美人一样的美丽安祥。想着明天就要和雨烟旅行结婚了,激动的睡不着。久久的守望着她。直到窗外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鸡叫声,我才迷迷糊糊的入梦。天还没亮,我从梦中惊醒。我梦见雨烟在柳林中徘徊,我过去想紧紧的抱住她,她却满脸的泪水。飘然而去。我再也没睡着。
《十六》
本来九月三十号是不上班的。厂里已经放假。但是团委书记为了打破挖防空洞,月掘进二十米的纪录。向国庆献礼,要青年突击队再大干最后一天。我拉着雨烟不叫她去。雨烟笑着说。你好好准备,抓紧时间好好休息。要不,今晚到了火车上,你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卧铺了。
中午,雨烟回来说,因为检修停电,今天上午掘进很慢,还是没有打破记录。下午还得去。
下午,雨烟上班后,我把出行的行李,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认无误。可是不知怎么,还是心慌意乱的坐不住。
干脆,到外边转转。淅淅沥沥的秋雨还在下着。转角处,刚巧碰上了我们几个要好的同事,拉着我进了旁边的小酒馆。同事们不停的为我和雨烟祝福干杯,还要我替雨烟也干杯。就这样,每次,我都喝两杯。当又一次喝他们给我斟满的酒时,我隐隐约约听到厂里的广播里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当我喝完一杯准备替雨烟喝另一杯时,才发觉,我跟前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
我正觉得纳闷,不知是谁跑进来对我说。快!防空洞的工地出事了……
《十七》
像酒醉后产生的梦幻一样,我来到了医院。像酒醉后产生的梦幻一样,得到了雨烟遇难的消息。也像酒醉后产生的梦幻一样,看着雨烟静静的躺在病床上。我说雨烟只是太累,睡着了,我不许他们动雨烟。我要背雨烟回家……
我坚信这一切都是在酒醉的梦幻里。我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喝酒。落入这可怕得虚幻中。
我总想着,等我酒醒了,我仍然是爬在小酒馆的桌子上。我渴求着自己早早醒来。雨烟还等我一起旅行结婚呢。我不能误了火车。
我被送到了精神病医院……
精神病院的医生说我是对的,安慰我,叫我不要着急,回家好好的等着从酒醉中醒来。应该把那个团委书记送来……
本文已被编辑[梦天使]于2006-9-24 22:25:1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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