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光很好。
我和茜坐在院子里,看不到月亮在哪个方向,但它柔和的光华,细腻光滑如一方方软软的绸缎,溶溶地在地上摇曳,清风淡淡,拂过面颊,凉丝丝的,早没有了夏日的燥热。
我在削梨,还和茜逗弄着她怀里的孩子,引得孩子微微地展露笑颜,我们已经很开心了,因为我们对她的疼爱,她还不会配合着用“咯咯咯咯”的响亮笑声表示出她的欣喜。孩子半岁了,粉白娇嫩的脸蛋,如月光一样洁净,她有着和茜很相像的眼睛,黑葡萄仁一样的眼珠儿,纤尘不染,看得人心头沉醉,世间一切都如孩子的眼神一样纯美该多好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先生和茜的丈夫张杰他们在屋里玩扑克,浑厚而爽朗的笑声间或地透过门缝传出来。
月光是这样的明媚姣好,很是宜人。可是茜的微笑里,含着太多的不自然和牵强的尴尬。她有一双好看的眼睛,长而大,人们说美人的脸像花瓣,而茜的眼睛就像盛开的花瓣一样楚楚动人。当初张杰就是被这双眼睛迷上了,从此心颤神摇,魂不守舍,费尽周折才把她给追到手,每次说到这里的时候,两个人都是一脸灿烂的幸福。今夜我却看到那眼睛里,盛满了如黑夜一样浓得化不开的忧郁,她神色凝重而呆滞地盯着脚前的一小片地方,我递给她的梨,半天都忘了咬开下一口。
我接过孩子抱在腿上,小宝贝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我的长发上,张开小手就来拽,茜担心拽疼了我,赶快来掰她的小手,我劝住了,任孩子玩吧,只要她高兴就好。粉红的罩衫,衬托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天使,让人不能不心生满怀的怜爱。我的孩子已经大了,十多年以前,她也是这么粉嘟嘟的崭新可爱吧。茜是个勤快而爱整洁的女人,总是把孩子侍弄得白白胖胖,清清爽爽的,可是她自己,却越发憔悴了。
夜是如此寂静,偶尔从竹园里,传来一两声鸟儿拍打翅膀的清越声音,和墙角秋虫梦呓似的啾啾声,竹子的影子和石榴树叶片的影子随风摇晃着,交相叠印在水泥地上,是一幅素淡的水墨画。
“嗨。”是茜重重的叹息,“嫂子,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们又生气了。”茜快速地瞟了一眼屋门,声音低沉地说,略带嘶哑而发颤的音调里,含着太多的哭腔。她抬起头来,泪水把她的眼睛迅速鼓得圆圆的。
我的心一沉,刚才的直觉竟然是真的,这一年多来,他们两口子都是在这吵了和,和了再吵的日子里度过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义务充当了他们信得过的和事佬。
“我从来没想到我们会走到今天这样的结果。从前我们是那么好啊……”她也许怕里面的男人们听到,放低了声音,哭诉着她满腹的心酸,我知道她的压抑,却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侃侃而谈,一直把她说得心悦诚服,然后看着他们两口子喜滋滋地从我们这里离开,今夜我恐怕找不到合适的理论,去挽回绝望的她对婚姻的信心,因为在情感出现裂痕的时候,外人总是说不清楚哪里出了毛病。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只有陪她静静地坐着,使自己成为一个可以接收苦水的容器,她的苦水只能倒给我听的。她自从有了孩子后,就没有上班,专心在家做主妇,很少出门,没有什么朋友,除非是到我们家来玩,和我总有说不完的话。除此之外,就是每天尽心尽力地照管着自己的家,无微不至地伺候着丈夫,全心全意地照顾着孩子,她是贤妻良母型的女子,孩子和丈夫是她的太阳,她的喜怒哀乐都围着他们转。尤其是丈夫是她情感的测量器,丈夫那里稍微有点风吹草动,敏感脆弱的她,就闻风而动,瞬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也难怪啊,哪个女人不爱自己的家,哪个女人不珍惜自己苦心经营的婚姻呢?可是她自己都没有实足有力的证据,来证实丈夫的负心,别人又怎能去评判个中的是非曲直?
家永远都不是讲理的地方,更不是战场,硝烟散尽时,只能是两败俱伤。
“我那时还不如找个瞎子瘸子,只要他对我好就好啊。”茜恨恨地说,从她悔不当初的话里,我听到了一颗心“噼啪”一声摔碎在地的声音。夜似乎凉了许多,一阵风过,寒意渐起,真是夜凉如水呢,我起身进屋拿了小棉被,给孩子盖上,小宝贝乐呵呵地四下张望着,两只小手相握着往小嘴里送。长长的哈喇子就沥沥啦啦的顺着嘴角流下来,我赶紧拿面巾纸给她擦去。
我理解茜的心情,两人开始相爱的时候,不都那样信誓旦旦地把对方从眼睛里看到了心里,然后紧紧地牵着对方的手坚定不移地往前走么?在岁月的风尘里日夜穿梭的时候,怎么走着走着,就冷却了彼此相互握持的温度?
茜,想开点,这样抑郁终日的生活多么难熬!一直我都相信缘分,缘分给你的生命里多少爱,你就接受多少吧,把一切看淡了,就不会那么悲伤了,看到这么乖巧的孩子,心里的苦就该少了很多,为了她能健康成长,好好活出自己的每一天,就算有一天爱着的人,真的不爱了,那就一切随缘吧。听了我的话,茜眨巴着她迷茫的眼睛,似懂非懂地望着我,那眼里已经没了泪水,心里的苦闷只要倾泻出来,心,就轻松畅快了很多。
不管丈夫对与错,我都劝茜对他多一些理解,男人在外面奔波打拼也很不容易,况且他还爱着这个家,一切都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怎么自己就先用疑心把自己击倒了,把丈夫击伤了?等孩子稍大一些,就去找份工作,紧张的工作让她活得更充实,如果每天如我一样,忙得像个陀螺一样,她就无暇只顾盯着丈夫察言观色了,就像我现在,如果不是朋友来,我会在拾掇好家务,辅导完孩子功课,照料她睡下后,去灯下准备我的讲义,因为明天学校要听我的公开课了,但此时我把这些都置之不顾,一心一意地劝慰着她,挖空心思地给我的观点补充贴切的论据,只是希望重新看到茜那份“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容颜。
再看孩子时,她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睡着了,莲藕一样白嫩的小手握成拳状,安静地躺在茜的怀里,小鼻翼轻轻地颤动着,发出均匀的呼吸,一副不解人间愁苦的恬适。黑而密的睫毛,在小脸上投下两道影子,好像两只灵巧的蝴蝶在花朵上静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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