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芳刚留校的时候，住的是单身楼，即八区一栋四一一号。那时有许多同龄人住在那里，他们大多是单身汉。有些在热恋之中，也有些正准备结婚，还有些目前只是眉来眼去地在搜索，举棋不定；更有些是已经种下了爱情的种子。寻芳呢，由于有过一次恋爱的风波，所以暂时收敛了一段时间。

同楼有一个热心帮助人的半个老乡，叫魏秀武，他见寻芳经常独往独来，不免有些关心。他问寻芳找到对象了没有，寻芳说还没有，他就介绍说：“我有个老乡，在n校当广播员，姓宁，叫宁风华。此人秀丽端庄，声音甜美，不是嘛，每天n校广播时我们不是都听见的嘛，我带你去那看看她怎样？”寻芳一听到那八个形容字，自然心中已有八分高兴，于是十分愿意去瞅瞅。

一天中午，魏带寻芳去见宁，宁住在一栋既是办公室又是单身女工宿舍的三层楼里，寻芳被带到二楼西侧的一间宿舍。魏向宁介绍寻芳，寻芳有些不自在起来，宁也有些脸红。然后他们三人寻些不粘边的话扯了一通。那姑娘二十四岁，比寻芳小一岁。只见她身材苗条，有些消瘦，脸上隐约有些皱纹。她弯眉大眼，有二层半眼皮，有眼圈，似乎很疲倦的样子。可她跟寻芳说话时，每每绽开清秀的笑容，这使寻芳有些中意。他们正在互相偷看时，魏却突然说：“寻芳，我要去外面办些事，你们慢慢聊吧。”说着，他用带几分开玩笑的动作，溜出门去，并“嘭”的一声把门反关了起来，接着就听见他下楼和走离楼边的脚步声。

屋里就剩下他们俩了。这时宁还是先前的老样子，她坐在房中间的椅子上，面对着远靠墙壁坐着的寻芳。她没有改变神色，好象魏在与不在，门关与不关都一样，只是脸上暗暗地增加了一些红色。寻芳却反应较大，寻芳的羞怯心理有所减轻，更敢正视着她。但她还是不太敢抬头望寻芳，偶然看寻芳一眼，又把头低下去。她压低声音，用十分温和的口气，慢慢地说：“寻芳，我现在是有一个对象了，他在本校当团委书记。但他比我小三岁，这不太好。一般是男的比女的大几岁为好，女的容易衰老，所以我想找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寻芳听到此，心中“咯噔”了一下，这里就有些问题了。寻芳对她说：“你打算怎么办呢？”宁温和地说：“我打算慢慢地开导他，做他的思想工作，叫他放弃我。”寻芳很赞成她的想法，但寻芳担心她做不好这个工作。因为当时他开始对她有好感了。寻芳勇敢地对她说：“我要见见这个同志，他的工作让我来做吧。”当时寻芳不知哪里来的一种自信，好象没有他干不了的事。为了她，寻芳可以冒险。她急忙抬起头，用发热的眼睛看着寻芳，说：“这事你怎么能做呢？还是我来做的好，你做这事，一定会闹出乱子来的。”她的声音十分温柔，寻芳觉得在理，便聆听她的意见。她说：“你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让我做工作，这期间你还是少来这里见我为好，只是为了不干扰我的工作，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一个月之后，我们再决定吧。”寻芳听着这些软语柔言，心中既有些甜蜜，又有些担忧。寻芳同意了她的计划。

这时，又没有话可说了，陷入了一阵沉默，彼此低头无语，空气变得不自然起来。寻芳为了打破这种局面，主动走近她的身旁。她理了理头发，虽然没有反应，但还是不敢正视寻芳，好象有些拘束。寻芳扫描着她的身段，似乎又增加了一层好感。她还是一动不动，好似在沉思，好似在做梦。寻芳的心跳有些加快，呼吸有些不自然。突然，她抬起头来，真诚地说：“寻芳，你先回去吧！我要打字了，学校经常叫我打字，我还有一篇稿子未打完呢。”

她开了门走出去，寻芳随她出了门。但寻芳还是不想马上离开她，他突然有了主意，他对她说：“我去看你打字怎么样？”她答应了。于是寻芳跟着她上了三楼的一个小房间。这回门是开着的。她非常灵巧的双手，在打字机上象蜻蜓点水一般的优美。寻芳深深佩服她娴熟的打字技巧，他傻傻地对她说：“你打得真好。”她淡淡地说：“这没有什么呢。”寻芳还是呆呆地看她打字，彼此无言，寻芳只怕干扰了她工作。她突然停了下来，用十分温和的目光望着寻芳，用大姐一样成熟的口吻对寻芳说：“你先回去吧，让我那位看见了多不好，一个月以后，你再来看我，好吗？”

寻芳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开那里，回到他的学校。从此，寻芳的心一半在这边，一半在那边。每天中午和黄昏，寻芳都要注意一下n校的广播声，虽然听不太清她在播什么内容，但每一句好象都传到寻芳的心里去，有一丝丝的暖流在他心中回荡着。

半个月过去了，寻芳终于挨不住了。中午寻芳走过一条非常危险的狭窄的坝顶路，去n校敲开她的门，好在她还没有午睡。她见寻芳过去，好象有些不高兴，好象又夹杂着一些兴奋。她又用和蔼的口吻说：“你还是先回去吧，他见了多不好，我答应过你，一个月以后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寻芳被她说回来了，虽然心中有些不满，但还是有一种爱的感觉。寻芳心绪重重地离开了那里，呆呆地回到自己的宿舍。

过了几天，听说n校有电影，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寻芳便邀他最要好的朋友苏之南同志去n校，叫她帮买两张电影票。她见他们两个人去，反而高兴地接待他们，给他们倒开水、请坐，并当场给了他们影票。因为她又管卖电影票的差事，她亲切地对他们说：“晚上你们来，不必带椅子了，我为你们准备好座位，但我不能陪你们看了，我要卖影票的。”他们一一听从她的吩咐。

晚上他们看了电影，寻芳心中乐滋滋地。在回校的路上，苏之南取笑寻芳说：“你的媳妇真是好，小巧玲珑，会疼人。”寻芳知道苏之南用词不当，因为她的身材不比他小，对于他来说不算是小巧玲珑的，就是对于他苏之南来说也不算小巧玲珑的。寻芳笑着说：“什么媳妇媳妇的乱说！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苏之南笑呵呵地说：“还不快点，等到什么时候！”寻芳把她叫他等待一个月的情节告诉了他，他却更乐地对寻芳说：“你听说过先上车后买票的说法吗？”寻芳摇摇头说：“不能这样的。”苏之南哈哈大笑：“我说你呀！真傻！你把她的木做成舟，把她的米煮成饭了，看她还能不能快点！”寻芳笑道：“我不会这样做的。”苏之南更发挥了：“谁知道你们会不会这样呢？，也许你们早就在那条爱河里游泳，都游的够了……。”寻芳不怪老苏的胡言，他知道他也是画饼充饥，说着解馋而已，并不是诚心讥讽寻芳的。寻芳与苏之南是多年的挚友，苏之南目前也没有找到对象。寻芳认真地对他解释：“有一个诗人写道：我的阳台上结了一个花蕾，我心急地去把它掰开，后来它枯萎了，我最终还是看不到开花。

寻芳板着指头数日子，痴心的他终于数满了三十天。第三十天中午，寻芳就急急地向n校走去，敲开了宁的宿舍，她当时是一个人住一间的。她见寻芳来，脸有些变了，大有为难的神色，寻芳就预感到不妙。她让寻芳坐下，用焦虑的口气对寻芳说：“那个事还没有办好，很难拽掉他的。”寻芳一听到“很难”二字，心中就有火苗，寻芳口气有些硬地说：“我（苦苦）等了你一个月呀，你不是说一个月答复我吗？现在又吞吞吐吐，还要我再等一个月不成！”宁说：“这种事确实难呀！”寻芳心中的火气又窜上来了，大有被人耍了的感觉。寻芳开始发火了，口气越来越硬：“怎么搞的，当断不断，藕断丝连，你如果觉得太难那就算了，在我这里并不难，我可以马上离开这里！”她的脸色也不好看，她只是沉默不语。寻芳并不后悔他的发火，当时寻芳心中的理由是：一个月已经熬得很累、很痛苦了，这是第一；以其这样牵肠挂肚的痛苦，不如一刀两断以获得解放的轻松，这是地二；她应该勇敢地与其男友分手，果断地站到寻芳这边来，这是第三；她不应该一脚踏两船，在寻芳与他两者之间考验选择，这是第四；她可能改变了初衷，这是第五。由于寻芳的上述几条作怪，他果断地对她说：“算了！算了！你还是选择他吧，我走了，从今我不会再来了！”说着，寻芳就起身离坐要走。宁镇静地说了一句：“坐会儿再走也好。”寻芳认为这是她的客套话，回道：“不必了！”一话未了，已经走出楼外，头也不回地朝校门大道走出去。寻芳知道宁赶紧送出门来，只送得他几步，但他已经走远了。

寻芳一边走，一边想着刚才的事，心中愤愤不已。寻芳是个急性子的人，他办事不喜欢拖拖拉拉、含含糊糊。回到了学校，寻芳感觉轻松多了。从此他又重新回到无牵无挂的境地，重新回到单身的生活里。寻芳想这是好事，至少不会跟那个团委书记闹什么争风食醋，闹的出什么情敌来，寻芳好象摆脱了什么一样的轻松。从此以后，寻芳真的没有见过她一面，可见这就是无缘了。

一年又一年，寻芳心底里还是隐隐约约地埋下她的影子。寻芳慢慢地反思他那天发火的几条理由，他知道他太痴情，由爱转成怒，但他怒而不恨，他永远没有谴责她的意思。因为寻芳知道那几条中，有些是他的错。第一条，光知道自己期待的痛苦，难道她为了爱寻芳去摆脱前者是不痛苦的吗？第二条，难道她与她的旧友就愿意与她分手吗？感情这种东西是很难想断就断的。第三条，他又有多少吸引力，使她一下子就穷追于他呢？第四条，一脚踏两船是强加于她的，起初她已经说得很明白，有这样的踏船人吗？第五条，如果她改变了初衷，她为什么还说“再给我一些时间吧”这句话呢？这完全是他的急躁病引起的结果。寻芳越来越觉得对不起宁。

一九八二年底，寻芳与另外的女朋友结婚了。寻芳经常和他的夫人去逛马路，常在n校附近的马路上散步，几乎每晚都是这样。

有一天晚上，寻芳和夫人一同散步，累了些就到n校门边的冰水店去喝冰水。他们刚喝完正要走，寻芳忽然看见一个面熟的女人。寻芳认真打量她一下，她也认识起寻芳来。他们几乎同声呼出：“寻芳！”“小宁！”因为寻芳早把他跟宁的故事清楚地向夫人讲述过，聪明的夫人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主动找个借口离开那个小店，留下寻芳与宁谈话。还是宁先开口：“寻芳，当初你为什么那么急呢？------”寻芳也非常坦诚地，用温和和悔过的口气说：“对不起你了，都是我的错，过去的事了。”寻芳见她那十分友善的面庞，和动人的声调，怕又勾起往事来，于是又第二次急匆匆地离开她的视线。她肯定是这样理解：寻芳是因不好意思在夫人面前多谈过去的事而这样子的。宁也没有什么反应，目送着寻芳远去的身影。宁在店里买什么，什么时候离开那里，寻芳就不知道了。寻芳回到夫人身边，与她继续逛他们的马路。

这次的相逢，寻芳见到宁的变化很大。她身体由苗条变得丰满，尤其是臀部；面部已经没有了皱纹，但那两层半的眼皮和柔和的声音依然不变。早就听说她还是跟前面的对象结婚。后来那个团委书记升官了，在区政府当差，她们就离开了n校。寻芳想他们的物质生活肯定比他好多了。他一介穷书生，无官无位，她几乎选错了对象，可见她是个有福气的人。

自从那次小店的偶遇以后，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们再也没有相逢过，他们互相不知道情况，就在同一座城市里。应该说他们当然没有必要打听对方的消息了，还是让那些旧事深深地埋在历史里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