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卢其实并不老,还没到五十岁,不过是由于头顶上的头发有些谢了,所以让人看去觉得老了些罢了。老卢结婚得晚,三十多岁了才成家,孩子呢,现在还读幼儿园小班。老卢的爱人在临镇的一所小学里任教语文科目。他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谈恋爱的时候,老卢的爱人就曾经对老卢说,我们要是成了,调动事该怎么办?老卢那时不知那来的勇气,拍着毛茸茸的胸脯说,这事还不容易。一晃三四年过去了,从小两口到孩子出生,再到如今儿子进了幼儿园,老卢年年为调动之事忙,可就是没法办成。爱人还是在原来那个小学,自己呢,也仍是在新桥镇中学早起去监督学生做操晚备课批改作业。一家人,开两个灶,你煮你的我吃我的。只有到了周末放假,两人才住到一块。这样的日子,老卢觉得很窝囊,很想骂他妈的。
如今是经济时代了,什么叫经济,说白了,就是钱的时代。所以,凡事别光跑着不送,到头了,赔上劳累,还只白费劲。有人开玩笑着提醒老卢。谁知道老卢就是不开窍,难道真的是老卢脑子不开窍吗?想想看,在农民兄弟看来,两口人领工资,吃一人的,存一个人的,一个月,最少也有500百元入帐,如此三年,五百乘三再乘十二是多少?乖乖我的妈哟,一万八千元呀。小学的算术,哪个不会,不就是加加乘乘吗?然生活毕竟不只是算术,不单是加加乘乘,还有减除甚至开方。老卢的日子,应该是属于除法这一层次的。一个月的工资下来,日里正常开支已经减去不少,何况,家里还有父母呢?他们老了,已经不能下地干活了,总不能不顾老人吧。如果再碰上儿子发烧,那事情可就大了。吊针一次最少也得花上二三十元,到那时,只能跟医院赊帐了。要不然,还能怎么办?幸好医院里的人都认识老卢,要不然,得找同事借了。同事也不是跟自己一样的,手头没几个闲钱。
老卢不想去银行,因为,每次去银行,看着别人用袋子提着一捆捆的票子来存钱,心里就很失衡。自己才学比那人高,相貌也比他好,总而言之,那些人除了比老卢有钱之外,相貌才华等没有哪一样比得上老卢。难道,这就是上帝所谓的公平,有了才华,就不能同时也拥有财富。假如真的是这样的话,老卢真的希望自己成为一个疯子。老卢很想去银行,因为,每个月还没到发工资日,钱却早就用完了。老卢很希望一个月能发两个月的工资,要不就是经常提工资,最好是一年提一次。不过,希望之所以是希望,就是因为它是不可能实现的,实现了的希望也就不再是希望了。
眼见着年月一个假期一个假期的过去,而老婆仍然是没能够回到自己身边,再看别的人,有的进了县城,有的去教高中,有的改了行入了政府工作。七月的天气,就是不走动,也流着一身的汗,老卢拿着贷款申请书推开银行的玻璃门。好舒服,老卢站在银行里,一扇玻璃,里外却是两重天,在主任办公室里,办理好手续之后,老卢并不急于去取钱。他想多坐一会,干净宽敞吹着冷气的办公室里,老卢感觉涩涩的,为自己,自己的寒酸,自己的落泊。老卢醒过来的时候,看看天,自己怎么就睡着了呢。赶紧取了钱,走出银行,迎着炎热,老卢这一次真的豁出去了。两万元钱的贷款,按照老卢现在的工资,到哪年才还上呀,不过,现在也只能是如此,舍不住孩子套不住狼,舍不住老婆,套不住事业。
老卢在熟人的牵线下,将钱用一个信封装好,并在里面写上字条,字条上写着老卢和他爱人的名字以及所在单位,之后就是要求将爱人调到自己身边,稳定教师心,对学校的教学只有百利无害。老卢走进局长家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客人在里面,见老卢来了,也就都起身走了。熟人向局长介绍了老卢之后,说了些客套话,然后,老卢就把装钱的信封递给了局长。看着局长从容地接过信封,嘴里同时说好,早就应该了将两个人调到一块了么,无论是从私人情感上还是为稳定教师情绪上。听局长的话,看着他接过信封眼也不眨一下样子,老卢真想一把斧头局长把局长咔嚓掉。
走出局长家,站在楼下,老卢抬头看局长的家,一栋五层内外装修的楼房。老卢虽然没能买房子,但也听说,这样的房子,在县里,约得三十万元呢。三十万?他奶奶的,就他那点工资,能有这么牛的房子吗?若是这回泡汤,老卢也不想活了。到时候,带上一包炸药,轰的一声,把局长的房子给炸掉。自己怎么回有这种想法呢,老卢觉得有些后怕。若自己真的那么做,不是成了罪人了,还对得起老婆和孩子吗?但若不那样,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从局长家里出来之后,老卢并不急于去车站赶回家,而是走在车站往县中的路上。
“明年,我们也要参加高考了,到时候,你报读什么专业呀?”
“我想报读医学,攻克爱滋病病毒。”
“我想去探索太空。希望有一天,我能登上火星。”
两个背着书包的学生从老卢身边走过,听着他们的谈话,看着已经涣然一新的大街,想着二十多年前,也曾跟刚从他身边走过的两个中学生一样,有着远大的梦想。可如今,那些远大梦想呢?那些梦想是在什么时候丢失的,如今的盼望又是在什么时候替代了昔日远大的梦想的?无从知道了。
夜,从山顶上慢慢地滑下来,滑到山脚下,就不能在前进。延伸到山脚下的路灯依次亮了起来,将路面照地如同白昼。山脚下的世外桃源的大门前,停着一排的小轿车。
嘟嘟,局长家里,电话响了。
“是钱局长吗。我是新桥中学的小卢呀,中午跟您见过面的,在您的办公室里。”
“喔。新桥中学,记得了。小卢呀。”
“对对,我就是小卢,长得有点秀气的那个小卢。局长您记性可真好。”
“你是个年轻有为的年轻教师呀。县的教育事业是否能够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和提高,可就看你们这些年轻有为的年轻教师了。”
“谢谢局长,我能够获得好的成绩,还都不是多亏了局长的关心和裁培。”
“呵呵。年轻人好好干,前途无量呀。”
“那还不是承蒙局长看得起。我已经在国际大酒店那订了一个包厢,就只能局长您赏光了。”
“怎么能这样呢,随便找个地方就可以了,哪里用得着那么浪费呀,我们那点工资,消受不起呀。”
“都已经交了订金,若退掉也太亏了吧。现在呢,就只等局长您了。”
“好,哪我随后就到。”
对方挂了电话,小卢呢,则还紧握着话筒,亲了又亲,欢喜地叫喊成了,成功了。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呀。只要努力,坚持到最后,总会有机会的。是人,就得吃东西,而吃人家的东西,总有心软的时候。
国际大酒店,那只有在大都市里才有的五星级大酒店,在江城这一小县城里,是不会有如此档次的酒店的。不过,也正所谓,做生意的都是投顾客所好。江城国际大酒店的老板抓住了人虚荣的心理,打了国际大酒店的主意,即便服务质量跟不上,但名气和广告要跟上。
宝马轿车无声的停下,江城国际大酒店五楼舞厅里,人影摇晃,灯光闪烁。钱局长怀里搂着个女子忘情的跳舞。那女的小鸟依人的贴着钱局长那张将军肚。
“局长。您这舞跳得可真好呀,若是论级别,可说达到五星级了。”
“呵呵,哪里。梅老师,你今晚可真是美丽动人呀。”
“局长,您什么也称我梅老师呢,看来局长还是把我当作外人了。”
“怎么会呢。我谁都可以把她当作是外人,但我们的梅老师,我可是从一开始就把你当作是……”钱局长将嘴巴凑到梅老师的耳朵上。
“局长,您可真——”梅老师脸上泛着一层红润,高耸的胸脯更贴紧钱局长。
舞还在继续,不过,钱局长同那女子却上了车。夜色深深,车子在颠簸中挺进,挺进。在钱局长的第三处楼房里,在装修豪华的房间里,在柔和的红色灯光中,在宽大弹性十足的席梦思上,钱局长在亢奋着,赤luo的背上,全都是汗。房外,树梢上的冷月无声地移动。马路边,有两三个打扮得妖艳的女子站着,对着过往的男性公民招手。
梅丽娜老师坐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听同事门谈论着调动的事。讲到小卢,说小卢一心地想往县城里挤,也太痴心太不不自量力了吧,想想看,小卢一没靠山,二穷光蛋一个,如此的状况,如何进得了县城了。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人家还有别的招儿呢?”
“别的招儿?我看只剩下这种可能了。”
“什么可能呢?”
“小卢是个漂亮的妞儿呀。”
“呵呵!小心小卢听到了。”
“别尽开玩笑了,我听说他从银行贷款了呢。”
“即便是有了钱,人家领导不认识你,敢收你钱我把我头割了喂狗。”
“当然有人牵线了,听说上星期小卢还真的约上了局长呢。”
“约上了并不等于局长答应了。这种事,说变就变,比天气更不能确定,说不定就在上厕所的那空儿,原本是你的位置,换成别人的。”
“你怎么知道呢?”
“这个世界什么事没有呀?只要有的,就不可能没人知道。”
是呀,这个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凡事都有例外的,就比如梅丽娜。
几天后,梅丽娜接道了局里下发的调令,县民族实验学校。而小卢呢,在千等万盼中由希望转而烦躁,最后是心灰意冷。梅丽娜搬家的那天,大家都去帮忙,往日跟梅丽娜关系密切的小卢却不见人影。事后大家问小卢你去哪了,干吗不帮忙,你们日里可不是很好吗。小卢支吾着家里突然有急事。我跟丽娜打过招呼的,不信你们问她,小卢解释说。谁还那么无聊没事找事呢。
老卢的爱人在煎熬的等待中终于等来调令,虽然不在老卢所在中学较近的小学点,也不是在公路沿线,但老卢已经很知足了,毕竟,两个人是在同一个镇里,相对于原先路程近了许多,老卢就可以把家按在爱人的教学点,早晚往中学跑是苦些,但至少两人天天能见上面。
有人说,老卢亏了,局长应该把老卢的爱人调入镇中心学校。进镇中心学校?老卢掂量自个的分量,轻轻的,不值一提,老卢知道,能进中心学校的人,大都是领导的爱人,要不也是家人亲戚的亲戚,就象县财政局里的工作人员大都是县委领导的夫人一样。
老卢的爱人所在学校离老卢学校大概有3公里远,从此,那3公里路上经常见一个中年人骑着辆老牌自行车日出日落的早出晚归。
中心学校的围墙接着镇中学的围墙,从镇中学大门沿路往北走大概是150米就到中心学校的大门。罗菲是中心学校的一名英语教师,每天,罗菲去上课的时候,都经过中学大门,在中学大门前,罗菲总会停留那么一分钟,从大门往学校里看,从罗菲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在盼望着能看到某个人,到底是谁呢,没有人知道。
又是一个新的学期开始了,听有人说,新桥镇中学紧缺英语教师,罗菲心里一阵窃喜。罗菲赶着回家告诉她父亲。其实,罗菲的父亲只不过是个地道的农民,日里就知道侍弄田地,对罗菲在事业上根本帮不上一丁点忙。那为什么罗菲急着赶回去找她父亲呢?
“你们别看不起我,我有一个弟在镇里当副镇长呢?”一次喝酒醉的饭桌上,罗菲的父亲对挖苦他的乡亲说。
“我爸真的有一个弟,也就是我叔在镇里当副镇长?”罗菲知道后,偷偷问她母亲。母亲告诉罗菲说,也不是什么亲弟,是你爸小时候去认的干父亲的小儿子如今在镇里当副镇长。原来如此,即便不是父亲的亲弟弟,自己的亲叔叔,但罗菲还是高兴不已,因为,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但副镇长确实得喊自己的父亲是哥哥,这已经足够了。
自从无意中知道了父亲跟现任副镇长这层关系之后,罗菲不再象过去那样,安分地呆在中心学校教小孩了,她梦里也想着能够进入中学,于是,她时刻地关注着镇中学。功夫不负苦心人,如今终于等来机会。那夜,罗菲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明天,明天一定要父亲去找他当副镇长的弟弟。
06/09/23修改于没有房子的日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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