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走来的诗,给我总体的感觉是轻拢慢捻。我也不知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在网络很伤眼睛的今天,能对网络上的诗或网络诗人找到或找准感觉是很难的。我欣慰自己有这样的感觉。
事实上,“轻拢”和“慢捻”是基于题材的取舍和处理方式而言。打开轻轻走来的文集,我不能不惊叹她对题材信手拈来的本领。不难发现,她所有诗的题材的来源不外乎两个渠道:一是别人的经验(包括书籍、网络),二是自己的情绪(包括感受、感情)。我觉得,对于前一类题材,她采取“轻拢”的态度,对于后一类题材,她采取“慢捻”的姿势,而两者均以自我为参照。
应该说,“轻”与“慢”是女性柔质里固有的东西,轻轻走来只不过把它们全部发挥出来,因而在风格上接近轻柔、婉妁。但没有易安居士的凄清,也无花间词派常见的柔媚;不是那种从容不迫的“吟”,更多的是那种心慌意乱的“哦”。打一比方,她的诗其实就是一村姑,天生丽质,天然雕饰。正如她在《天真》一诗里所言:天真的诗呻吟着,回声很有磁性。
这种天真不仅表现在内容中,也表现在构思的随性和和语言的随意上。她不是那种“语不惊人誓不休”的诗人。换言之,她从来不为技巧之类的玩意儿烦恼,率性而发。郭沫若说过:“真情流露的文字自然成诗。”她的诗歌全部魅力就在于倾听“语言说”而不是“说语言”:情绪的自然消涨形成诗歌内在的旋律。所以任何企图通过章法、句法、格式、韵律、用字等诗的要素来解构她的诗作是徒劳的。在很大程度上是诗写她而不是她写诗。
那么何以断定她的诗是诗而不是伪诗,或者如何肯定她的诗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呢?《文心雕龙》有言:“凡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鲁迅也说过:“倘要论文,最好是顾及全篇,并且顾及作者本人,以及他所处的社会状态,这才较为确凿。”我花了几个通宵,读了她文集里全部诗作,结论只两个字:感动!她因为感动而写诗,同时也因为感动别人的感动而写诗。由于女人特有的敏感天性,她感动的门槛是很低的,而且不需要故作高雅,故作高深,这就使我们明白她为什么那样多产,那样洋溢着激情,成为当今网络的一个“神话”。她无意中响应了《新诗代》创刊者海啸感动写作的号召,也许她根本就不认识海啸,甚至不知道海啸其人,因为她蜗居于澧水边的一个小城。她的诗说穿了是感动锯下来的铜屑,不管人们欣赏不欣赏,总是在那里闪闪发光。
或许我们可以通过潜入她的诗中,从意象的联络和语言的传达入手,找到这些感动的根源所在。我欣喜地看到,她的诗由单纯的感情渲泄上升到了复合经验的传递,尽管囿于自身的阅历这种经验可能显得有些狭窄。她是这样表述她的经验的——
日子长满了厚厚的青苔,我沾水的鞋,
打湿了远古的记忆。亲爱,你应该是在唐朝
还是在宋代,去寻找一双柔软的奶油鞋。
那样,你才能踏上这青苔光滑的肌肤。
你也与我一样踮足,才能不伤着烟雨孕育的嫩芽。
在这里,她向我们传递了什么?是爱情的呓语吗?是憧憬吗?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莱特。在这里,轻轻走来向我们展现了一个现实、象征与玄学的综合体。她的绝大部分诗作是以“爱情诗”的面目出现,最近一些诗作又嵌入佛语,但是“告诉”人们的不仅是爱情的体验和禅的领悟,而是一种隐藏在情与禅背后与现实反对称的想象。在轻轻走来看来,爱情是一个想象的话题,而且她借助于自然界的风花雪月,借助于古诗词完成了童年乃至青少年时期来不及或者说不可能完成的与现实的对抗:在一种古典与现代之间的徘徊的意境中/我决定模拟一次生动的自杀/让闪电穿透我的身体。
其实对于一个已近中年的人来说,爱情是一种错觉,而且这种错觉只能在寂寞的诗中叙说——
打开这个夜晚就知道错了。一只水晶鞋
脱落在门外,许多的朝代的诗文纷纷涌
进窗内。窗帘拉得那样封闭,若是交出
这个夜晚可不走漏一丝风声,那么,那
些躺下放松的时辰就不会失眠,爱情,
会在周遭寂寞的时候茂盛起来。
爱情只有在许多朝代的诗文涌进窗内时才茂盛起来。这是寄托在古典神韵之上有关爱情的想象,借助时光词场能才尽情挥洒的一种混和自身经验的情感经历:时光,如一把锈迹斑斑的剑,依然/在风中铮铮作响。门外,一首火花四溅的心情短章,/对抗着旧时婉约、豪放、沉沦、阴晦的笙歌。/仅留下,一颗心。那隐隐的伤痛。看轻轻走来是怎样穿越时空隧道,与李清照和辛弃疾说“愁”,同晏殊徘徊香径,搭乘李白的轻舟,伫立杜甫溅泪的花前,问孟浩然花落多少,和李商隐共剪西窗烛,断肠天涯,回到秦朝……把一个红尘女子的万种风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难道感动她的是这些不着边际的爱情构想吗?不,绝不。只要我们细心读完她的全部诗作,我们就不难发现她的文集当中有一半以上的诗都提及“澧水”二字。一个词如果被一个诗人反复运用,形成词场效应,那么传递给人的意象已不是词语本身的意义,因此“澧水情结”才是打开她全部诗作的钥匙。她在诗中这样写道:“我只是澧州平原的一个子民/一个浅吟低唱的诗人/从折柳惜别的遗风之中/从澧水号子的雄浑之中/从竹马过河的帧帧剪影之中/从门槛艾草的气氛之中/学会与澧水对饮对歌。”是啊,澧水是她想象的动力。我们不难想象,一个孤独的女子,坐在澧水岸边,追逐那无家的潮水,怎不生出许多幻想,从而完成在现实生活中不能实现的“壮举”呢?
至此,我不能不感叹一声:诗歌是对现实的反动。
然而正是这些反动使世界变得缤纷多彩。面对轻轻起来的”反动”,我也突然失语起来——
苔藓上阶屋,柴门没有烛光,
小溪甚至没有独木桥。
故乡没人打搅。
那么多年过去,那匹白马依然站在我的窗外。
飞蛾停止舞蹈,乐曲绕梁。
月光一直在鼓掌,没有离开。
岁月取走舌头,故乡失语多年,
我一直在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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