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列车徐徐启动、一路向南时,他的心里已开始不平静了!
已是多年没有回去了,与家里的联系,也就是每月那张汇款单!就算是电话,都很少打一个!能和妈妈说什么呢?她只会用恶劣语气说一句:你们都死在外面,永远别回来算了!一听到这样的话,他就只能沉默地挂上电话!
眼神越过窗外,看那些飞驰而过的树木,在温暖的秋阳中伫立在那一片土地上、小山坡上!它们就那样固执地生在那里、老在那里,在这宽广的天地间,去感受这季节的来去,于是年轮扩了一圈又一圈,落叶纷飞了一年又一年!
从那个生自己养自己、只有一个“穷”字来形容的小山村中走出来,大约有十五年了!如今已近不惑的年龄,也在文学界有了一定的声誉,收入丰实、生活富裕、妻子贤惠、儿子乖巧,人生所谓的成功,也不过如此吧!可为什么总是在夜深难眠时,总是想起那个没有太多变化的家?那仍旧在风中雨中立于山村之中的家!
那年,他凭着自己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县城重点中学!当他从母亲手中接过那一叠学费时,他不太敢注视那些还沾着油污的分值不一的钞票,他知道那上面浸着母亲的辛劳和汗水,也许还有很多已干涸的泪水。颤抖的手匆忙地把钱塞进衣服最里面母亲缝好的小口袋中,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害怕自己的未来不能承担这一家人的期望,可是,除了勇往向前,他不能回头!因为他要走出这座山,去外面精彩的世界中改变自己的命运!
没过多久,乡里进城的人来到一个消息,说家里出了大事了!他急急忙忙赶回家才知道,在集市上一直做着卖油饼生意的母亲,有天受了同行的欺负,她生就是那种粗劣暴燥的性格,怎能忍下这一口恶气?回来之后,对已成家的他的大哥破口责备:你老娘在外面受人欺辱,生你们这两个儿子又有何用?你们只会让人家看我的笑话,我真是命苦啊••••••
这个家,如果只是靠着在村里小学做教师的父亲,也是能勉强生活的!只是母亲一直要强,且是因为他大哥的婚事,已欠下些债务,所以就起早贪黑地去集市上做小生意。
生性木纳的大哥见母亲在哭哭啼啼中说着那些伤心刺人的话语,他垂着头呆了几秒,就去厨房拿了把雪亮的菜刀出门了。从学校回来的父亲与大儿子擦身而过,见他一声不吭,铁青着脸只往前冲,只留下明晃晃的菜刀光线。
父亲见母亲仍旧在哭骂,追问缘由,好不容易听清了后,才惊觉不好!可是,当他赶到儿子身边也已迟了,儿子已将那个男人砍死在菜刀之下!看着那一身血衣,一脸的迷茫,父亲亲手将儿子连夜送往镇上派出所投案自首。
尽管父亲给对方亲人下跪,以求宽恕,被对方拳打脚踏后仍未能使之解恨,且法大于情,数日之后,“砰”的一声,大哥用生命偿还了对方!
嫂子于羞于怒,于恨于怨,抛弃一双儿女离家而去,改嫁他乡,不再来往!
父亲至此,陡增老态!想一生中安份守已,踏踏实实,勤恳做人,辛苦育人,不料到头来家中竟出了如此之事,于村里人在背后的指指点点议论中,于家中的孙儿孙女整日失神哭泣中,他的心理一下子承受不住这许多打击,病倒在床!
孙儿孙女要抚养成人,母亲换了个集市依旧每日去出摊,只是她还不改自己的脾性,且话语越来越刺人!
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留宿的夜晚越来越少,相守时的话语也越来越少!从内心深处,他开始怨恨母亲的言行,躲避与母亲相见的分秒,他用放假留校打工来阻挡自己归家的脚步,他用越来越优秀的成绩向前程加速迈进。
终于,他考上了名牌大学!可是,就在那个秋天,他的父亲最后一次与他见了面,留给他一小笔积蓄后,告诉他一个即将出家的决定!那年,父亲六十岁了!一个已近风蚀残年的老人作这样的决定,他无从感受来自父亲心底的顿悟,望着父亲瘦弱却坚定的背影,他痛哭流涕!
转眼间,十多年的光阴就这样纵逝!他孤身一人在外打拼!他用一身的成就来忘却心里许多的过往!
可是,往事难忘!多少次梦中,他想起母亲风雨中的坚强身影,想起母亲夜深时灯下纳鞋的倦容,想起自己离家时偷偷回望母亲在村口树后的目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还要计较她什么?侄子侄女们常来的信中,他“看到”一个虚弱的老人,在孤单中常常静坐在村头的路旁眼望远方!
妻子似乎早已深觉他思乡的心情,于是,一再地催促他定下日子,终于,他放下手中繁忙的工作,在这个已渐进凉意的秋天,踏上了归家的路程!
当火车嘶鸣着在那个不知名的小站停下时,提起行李箱走上站台,枯叶满地依旧萧条的故乡,就连空气都有点陌生!他伸展着有些酸疼的胳膊,眼神却突然定格在那张破旧的条椅上,一个头发花白、满面皱纹的老人,正用一支拐杖支撑着颤微微地站起身来,她混浊的眼睛里,分明流露着怯弱,只是那布满斑点的脸颊,正潮湿着两道泪痕!
箱子,从手中跌落!他沉重迟缓的脚步,还是迈到了她面前!执起那一只根根青筋突出的粗燥的手,他抖动着嘴唇:“妈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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