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暮色未弥,阳光温温软软的,枝枝蔓蔓都渡着金色的光。有不知倦的鸟,用翅膀拍打着穿梭的快乐。
南方,一直是个遥远的梦,却不羡南方之秋,想来木叶不凋,四季一色,也是种遗憾。
一些叶子已经跌落枝头先行离去,另一些叶子继续衰老渐失生机。树,默不作声。心里知道,落叶不为秋,只为愁。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一只飞蛾躺在窗台的阳光里,僵硬又冰冷。做着来生的梦。
窗下的菊正如火如荼。开得太纵情,会提早枯萎。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想来这些花儿是不怕凋零的,只怕妩媚时赏花人不来,亦或,来了又去,去不再来。只怕盛放时被忽略,被辜负。一如世间的女子。
暮归的行人,脚步拖沓,神情倦怠。相似的面容下是迥然的悲喜,别样的人生。一天的劳累后,各自奔往各自的去处,简陋或华丽,温馨或清冷,偌大的天地间终归有一个自己的屋檐,风雨不浸。感到慰帖。
佝偻着背的老妇人,拖着长长的垃圾袋,面无表情地走过楼下铺排的私家车。日日,年年,没见过小区里有谁和她搭话,也不曾见她对谁笑过,皱纹应是笑容曾经出现过的地方,那么纵横交错的沟壑里一定埋着灿若明霞的时光吧。眼下的人,却是鬓角的发越渐稀疏,身形日益消瘦,脚步越发迟缓。
生命可以选择吗?如果有许多次人生,活着会更容易吗?
失语的黄昏躲在窗后,臆想着将在斜阳外从容优雅地老去。
二
夜,轻扣着九月的窗。月光穿过玻璃,在如此逼仄的空间里水一样地流动。这样的月下,容易忽略片刻的孤独和软弱。
俯身窗口细听,草叶间有着秋虫的动静。卑微的东西。哼着走调的歌儿,继续那破烂不堪的生命行程。
秋色层叠。秋声不绝。心中突生一念,这一秋,也许是一生仅有的一次。他年或许相似,一样的却再不可得。于是,舍命地珍惜。匆忙寻笔来记——林间惊起的鸟鸣,雨后滚落的碎珠,伶仃开放的野菊,还有坐在海边,听见鱼说话的声音……
记下了,放在哪里?纸上?他年会不会因心境的改变付之一炬。心中?会不会在渐而沧桑的时光里蒙上尘淡了痕迹。最好有那样一个人,那样一颗心,宽厚纯良,把记忆统统塞给他,能好好帮你收着。不厌不倦。
你又贪心,不甘于只让人记取良辰美景,终忍不住把自己剖开来,一段一段呈现。
一生中,能有多少次机会,让你甘心情愿地对人讲自己,讲那个驻扎在内心的真实而丑陋的自己。更多时候描述的,只是自己扮演的角色,已成习惯的不易摆脱的角色。
如果愿意把自己的过往坦承于另一个人面前,不管是快乐还是悲苦的,必是对那人有着最清纯的喜欢。可是,把来路指给他看,去路是否一定会相伴呢?
月升中天。心里涌起薄薄的凉意。不言不语,都在眉间。
三
黑正一寸寸退远。众音寂灭时,最是冷清。不耐夜寒。关了窗。关不上心门。
一个孤独寻找另一个孤独时,便有了爱的欲望。孤独不可消除,人便在寻爱的路上不停地奔走。直到尽头。可是,不要说谁是最爱,哪个最好。最好,不是真的最好,只是因为永远失去了,才成为最好。
若失去了,便要知晓,往昔只是一朵彼岸花,舍不得也摘不下,何必空牵挂。只要不想再要,就什么都可以放下。
熙来攘往处,你谈笑风生;尘嚣远遁时,你独自黯然,问,在自己面前,你是真的遗忘了,还是装作已经遗忘?此刻你才悟到,有话,要在来得及的时候说,一转身,也许就是一辈子。此刻你才明了,要说朴实的话,切不可许诺,永远有多远,只是一朵花开的时间。
或许,怀念的不是旧时,旧地,旧情,怀念的只是旧时的自己。所以,容易忘记的人适合分离,容易幸福。
幸福是一种苟且,不愿苟且者不可能幸福。在这扰攘喧闹的人世间,有多少罪恶与丑陋,无情与悲哀,要承受,又不能让心沉沦得无力自拔。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舟中看霞。你不曾有过吗?还是疏忽或忘记了?“艺花邀蝶,贮水邀萍,种蕉邀雨,植柳邀蝉。”人世间还要有多少的好,才能令这颗枯槁的心温润而单纯呢?
幸福是有限的,痛苦也一样。莫把红尘看得太重。浮生若梦,何妨就当它是梦,尽兴地梦它一场?世事如云,何妨就当它是云,从容地观它千变?
“去爱吧,像不曾爱过一样;跳舞吧,像没有人观看一样;唱歌吧,像没有人聆听一样;生活吧,像每天都是末日一样;赚钱吧,像不是为了钱一样。”认真地读这些句子,象第一次读到一样。
四
时光象一个沧桑的女子,知道芳华冉去,于萧瑟处冷然地转身。
在文字里扮演两个角色,一个戏子一个观众。他们相互信赖又彼此厌倦。于是文字不绝。
忽然,你就那样停止了忧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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