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秋天的树桩】

走进秋天的树林

你寻找几颗遗忘的蒲公英

却只找到几个矮矮的树桩

现在正静静地圈着水波的寒意

想起第一次也是最末一次

约会，左等右等不见恋人

青春就这样等成了树桩

几个数得清的圆圈儿

作着虚假的螺旋运动

上升，以肚脐眼告终

阳光从牙膏里挤出

你的身便披满破碎的香味

你一动身，泪珠儿便碰落

太阳咏叹熟记的几片黄叶

坠向荆棘荆棘燃烧你的心

记得早春二月的某个早晨

第一次发现生命从太阳跌落

你泥捏的身躯突然感到疼痛

也忘不了五月少女的红裙

罩定一早晨迷离飘忽的梦境

所有的黄叶此刻都握在手心

一声切碎的鸟音洗净脑髓

你终于有了一个甜蜜的三角形

失去视觉失去听觉失去嗅觉

你也变成一个秋天的树桩——

在梦里跟觅几行模糊的脚印

歪歪斜斜伸向苍穹伸向静谧

你乃有再生之确信

2．【等待】

我们来到秋天的树林

沉默地把头伸向苍穹

我们不是祈祷因为病痛

我们不是祈祷因为战争

更不为灵魂的空寂和懊恼

我们在等待

等待我们的不是死神

而是这样一只巨大的鹰隼

在蔚蓝的天空圈出一块乐园

也是一滴小小的秋雨

潮润我们干燥的记忆

如果不是那一夜听到猫头鹰的呼应

如果不是太阳掉下那最后一滴眼泪

湿了我们的眼眶湿了蝙蝠的翅膀

我们不会走到一起就是不会

既然我们拥有一个秋天的树林

我们就在这里翘首等待

夺取是好的可我们的伤口

还没有愈还没有愈

3．【第六感觉】

我们不得不用第六感觉

强光和喧嚣使五官失去作用

我们看不到听不到摸不到

我们所要知道的事情

在世界未被我们感知之前

我们不得不用第六感觉

除非舌头辨出死亡的滋味

死亡变成一些沉寂的石头

我们想要知的东西太多了

我们想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我们试图用手眼耳鼻口认识

世界，结果只用了心灵

我们的心灵走得愈远

世界未知的领域打开愈广

我们领略世界的模糊和神秘

广漠的世界一角于是透明

在强光在喧嚣在缤纷色彩

我们束手无策我们无能为力

一任热血沸腾一任热血结冰

只除了心灵：第六感觉

4．【影】

我打灯下过

三个不同的影子照映一个我

一个高一个矮一个瘦

我是不高不矮不胖不瘦

影子改变我

我打湖边过

湖水倒映我

一个清晰一个破碎

我是不清晰不破碎

湖水改变我

我打地上过

蓝天摄下我

一个透明一个模糊

我是不透明不模糊

蓝天改变我

5·【船】

你的船在秋天的蓝湖搁浅

周围没有你的伙伴甚至鸟也没有

为了航程，你被湖出卖

蓝水倒映你不透明的影子

你把头撒向孤独的苍穹

苍鹰啄食天的面孔

你终天明白搁浅了就让它搁浅

重新打造另一只新船重新打造

扯满白雪的风帆驶过冬驶向春

生命充当水手信念做了罗盘

在春天的港口小憩

竟令人惊诧：吃水不浅

6·【早班车】

若明若暗的车内挤着许多人

仿佛秋天深夜里一堆篝火

在凄风苦雨里毕剥着余烬

我是车内最不为人知的一部分

任何语言也炸不开思想的堡垒

我交上钱，并不是出卖灵魂

一元钱的叛徒实在可憎

风敲打着窗玻璃

细密的风雨怎么也刺探不到车内的秘密

秘密藏在睡眼的惺忪里，藏在呵欠里

坐成一个昏迷

一个穿红上衣的少女坐在我身旁

宛如黑暗中飘扬的旗帜

7．【在秋天的湖边呆坐】

夏天随着第一滴雨水死去

你的长发收束了湖水的蔚蓝

天的调子灰了嘴唇仍然绯红

吻它一下却有丝丝凉意

不再回头了：爱情

不再回头了：青春

口张着等过路的秋风

吞下苍白的夕阳

你捡起一粒小石子

投到人工湖的中央

圈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象是一首烂漫的歌子

唱在秋夜的末梢

你在那里仍然没动

你在那里仍然没动

写不尽的挽联随水而逝

不再回头了：爱情

不再回头了：青春

捞取落叶是傻瓜

捞取枯枝是混蛋

且把手或脚伸入水里

感受越来越大的凉意

口骂一声妈的

然后旋出半行微笑

象是揶揄象是嘲讽

路人哪晓隐痛荷在大雁的翅上

荷向北方听任风雪虐待

你在湖边坐成一个梦

8．【塌方】

我们经历过一次突然的塌方

正当我们用信念筑成碉堡

固守我们最后的阵地

不管脚下的河水怎样地汹涌奔流

谁知坚实的土地突然崩溃

我们跌入河流

血腥淹没我们的呼求

一根稻草成了我们的救命人

我们爬到岸上

胸怀花朵般绽开

额头凸起一座坟墓

周围是一望无垠的荒漠

我们读着天空蔚蓝的空洞

昏眩的意志终于染成血红

无限的酸楚注入天籁

天籁吹出疾风飘过我们的眼睛

我们念着八百年的悼词

我们念着八百年的悼词

余悸凝成两个残缺的脚印

如果再来一次塌方

我们吃不吃得消

这确是一个问题

9．【在秋天的蓝湖泛舟】

为了躲避敌对的日子

我们离开床离开房子

来到秋天的蓝湖泛舟

千百个小太阳切碎我们的影子

你说我面目全非

多少次热吻变成星子

多少句爱语化作淤泥

在天上在湖底小船却空

空荡荡驶向漾蓝的纯真

你仍说我面目全非

也许是太阳和蓝水捣蛋

搅乱视线甚至心灵的感应

从背面不从正面看

从右侧不从左侧看

我仍然如故

10．【夜】

湖上雨后的夜是静谧的

在静谧里影子伸缩自如

走一步长一寸你是巨人

走一步缩一寸你是侏儒

别了，白天发昏的热情

现在终于可以冷静下来

想白天的争吵毫无意义

想唐诗中的某个残句

想临别时慈母的眼泪

想还未接吻就离去的恋人

想……没有结论

身却游出十臂远

碰落一个甲虫

挣扎在湖心挣扎成涟漪

泱泱灯火如同黎明

倒映一个天堂不分明

你喝着夜的朦胧朦胧吞下你

夜愈深愈淡泊

淡泊是平和淡泊是轻松

你吐一口气弥满湖面

再吐一口气弥漫山岗

忽作顽童的稚状

咿呀喊一声

声音飞到遥远

没有回声，跌落

如同枯萎的玫瑰

幸福中夜雾弥满了宇宙

你独占了别人的梦境

制造甜蜜的谎言哄诓人

你是半透明

从远古的意象中

你看到这样一幅图画

黎明的手向着黑夜求婚

你也火烧火燎充溢初恋的感情

太阳从你心的地平线升起

照亮子夜如白昼啊夜比你透明

11．【坡】

疼痛终于消失

你又走向多石的斜坡

不怕烈日晒顶不怕石头硌脚

走过一片血痕留下一堆空虚

空虚的笋渐渐长出

那地方你曾久久伫立

你走向哪里

也许是一个秋天的树林

那里曾经埋葬生命的美梦

你径自走着心里一团茫然

你径自走着心里燃烧一把火

默默然走下一个夕阳

听！远方有什么声响

夜拎着恐怖匆匆降临

撒下一路烂漫的歌子

又去了，一个巨大的背影

你躲在黑暗中哭泣

坡好象没有尽头

没有昨日的酸楚

也就没有今日的伤悲

你虽然明白眼泪是发光的明珠

照不亮你周围也照不亮你自己

你仍然施舍不停啊这就是光明

疼痛又从脚底升起遮盖了天空

12．【秋咏】

夏天刚刚过去

留下一道胭脂红

我没有翡翠的烟斗

烟尘自己写在蓝天上

蓝水从天上泻下

大雁抖落归鸦的翅膀

屋檐下蝙蝠沉沉的黄昏

正说明生命的涂炭：

一个树叶在完成！

是谁在遥远的地方呼唤

呼唤成一片恣意的汪洋

我不见那热情的人儿

两手握住憔悴的黄叶

意欲赠答过路的秋风

哦，哦

辉煌的时刻已经过去

暂且饱爱生命的凄凉

朝前望：白雪的屋顶

在地下默默前行

反射一线冷光

我的心没有凉

也没有暖

13．【雨天】

我的心等成这多雨的秋季

你还没有来你还没有来——

消失了五月的记忆象一张琴

弹尽天空的铅华弹尽树上的绿叶

我把脸贴在狭小的窗口

盼望成一个方块

生命就这样在等待中掏空

——我走出方块

企图让雨水消失自己

雨天指引一条泥泞的小路

直通九月的末尾十月的深处

也许我在那里找到你

14．【夜雾】

雾来了，顷刻弥满宇宙

我行走在雾里独自行走在雾里

夜的凝脂浓缩在黎明的嘴唇

我被自己的影子吓了一跳

回头望灯火如同鬼火

欲明欲暗欲隐欲现

我不敢走向灯火也不敢走向另一头：

黑暗筑起一道深渊

深不可测，让人猜不透

这是一个痛苦之夜

这是一个幸福之夜

我困在雾里

象蛇困在洞里

象老虎困在笼中

黎明是我唯一的信念

它圈出一块吉祥之地

我好象看见无数棕榈

我的影子于是腾飞降落棕榈下面

享受天露然后休憩

不再返回

15．【云】

这是夏季最末一天

你在湖里看天堂的景象

忽然从山隈涌来大块云片

象是被除数猎人追赶的狼群

啊蓝湖顷刻成为暗淡的战场

云儿输得凄惨，败走他方

不，这不是新的败北

而是昨夜失败的重演

你同情云儿可恨心儿

装不下这些失败的英雄

在时间的浪尖

你的心也几经播弄

浪花作着永恒的轮回

发出巨大的空洞回声

超越一切时间和空间

象是揶揄青春的命运

终于心的子弹出发

追赶那败北的云群

在山尖上，嗅着了血腥

相对无语，凝成峭壁千仞

崇高是这铁颜色的面孔

对着黯淡的世界默哀

16．【第二次危机】

我们又沦入森林的黑暗

走一步掉一个松子

回音是我们唯一的伙伴

何处是平原何处是边缘

我们走不出森林的黑暗

我们走不出森林的黑暗

越走掉下的松子越多

松子挡住我们的足音

我们怯怯地不敢放下第二步

当听不到第一步空寥的回音

一定得前行吗

我们的足不知平安的路径

古老的树干现着可怕的纹身

枭鸟发出尖锐的叫声

一只怪鸱遥相呼应

干脆休息吧

等待一瞬间光明的指引

却等来一个落叶的秋天

落叶把我们埋葬

只留下两个出气的鼻孔

起风了，是北风

北风带来北方的寒冷

覆盖我们小小的坟茔

生命自此降到零度

一个美丽的结局

17．【秋天的太阳】

刚刚送走夏天的烈日

又要迎接秋天的太阳

你不能拒绝，拒绝不得

一切到来和可能到来的事物

自从听懂自然的律动以来

你就感受越来越多的挑逗

只是心儿随天空变灰

口也开始着凉

秋天的太阳荷来的

不是一个圆圆的梦幻

而是这样一个生命的包袱

打开来是沤得发臭的裹脚布

但是你没有理由拒绝啊

就象不能拒绝爱情一样

这是自然的恩赐

暂且忍受生命的凄凉

也许那稀疏的树荫

是生命唯一的避难所

你走进这样一个树荫

看着渐渐下沉的夕阳

人类苦难的纪念碑

突然耸立，衬托了夕阳

夕阳捧着一颗受创的心

染红了乡村的宁静还有一个你

18．【最后一次】

我们走进秋天的树林

最后一次谈论有意义的事情

我们无有了少年的热情

声音也不如从前动听

秋天的空气感染着咽喉

我们都患有严重的时髦病

我们谈论爱情它就是生命

我们谈论生命就在于开拓

我们谈论希望希望在哪里

我们谈论幸福幸福还是不可能

唯独火焰没有人提起——

一千条枯枝伸进我们身里

我们冷得打颤倒抽寒气

把不安还我吧把忧伤还我吧

我不要这潮乎乎的沉闷

以及季候引起的麻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