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像以往过春节那样,我在一个饺子里包了一枚硬币,结果乔俊吃到了。他大叫着抱起我转了好几圈,然后拉我到外面的空地上,顿时烟花爆竹齐放,天空煞时亮如白昼。烟花在天空散发成美丽的图案,汇聚开来竟是i love you。乔俊看着我,我回头看夏威夷,他已经回房间了。
我一直不相信什么女人的第六感,我排斥它就像我正吃饭时却有人对我说起拉屎怎么怎么的让我恶心。可是事实在眼前,我能做什么呢?乔俊的脸在我眼前竟然模糊起来……
乔俊确实是一个很会制造浪漫的人。我二十岁生日,他就用玫瑰花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摆了一个大大的心的符号,晚上再插上蜡烛,映红了晶亮的玫瑰。肖晓说有这么好的男朋友就叫我现在去死都愿意。我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一句什么话,反正肖晓是给了我一个暴栗说小孩子过生日就该挨一顿打,然后我的手机短信的铃声响了好久,几十条信息全是同一句话:阿枫,我们25岁结婚吧!
乔俊说连云枫,我要重新追求你!我看秒针一步步地撞进十二点,新的一年到来。我没有回答乔俊的问题,我不是淑女,没必要保持淑女的矜持,我想应该是好马不吃回头草的观念在作祟,少了一棵草,多了一片草原。
大年初一,大好的天气,我们决定爬山。乔俊叫了一大票留校的同学,队伍之浩荡就像进山的土匪。夏威夷说没想到这么多人没回家过节,过节都失去它原本的意义了。我说应该想想他们为什么没有回家去才是。有人是和我一样无家可归,有人是有家不能归,有人是有家归不得,有人是无心归家。
在和我绕口令吗丫头?夏威夷拉我一把说你体力还真不错,这么久了都没喊一声累。前面有人吹了声口哨笑说有帅哥在怎么会累呢,是吧美女师姐?我说欠揍吗小子!路人都笑了,听见有鸟拍翅的声音,静下来细听,还有山泉的丁冬声,弹琴般,这应该叫自然原始吧。
近中午时队伍在半山腰的一大片平地上歇息并留影纪念,我在想象,如果像影片中所演的那样,和自己爱的人一起掉下山崖,共度一段美好时光——如果大难不死,那将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
夏威夷说丫头你这小脑袋瓜子里又在想什么?我说我在想一些很恐怖但很浪漫的事情。
怎么个恐怖法?又怎么个浪漫?人鬼情未了么?
有小男生问:师姐,为什么说爬这山是我们学校学生的必修课啊?累死人了!我说听上一届上一届的上一届的师兄师姐说,一个男生或一个女生想追他(她)喜欢的人,只要和她(他)一起爬一次这山,就会产生感情,所以这座山又叫“情山”。
有这么神吗?
我说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乔俊说你还好吧,看你脸都绯红了,停下来休息一下吧。我回头说不用,过了这段泥泞小路再说,你们后面的小心点儿哈,这儿滑……
结果我还真就那么的滑下去了,意识中夏威夷也滑了下来。
感觉到头痛我醒了过来,听夏威夷不停地喊着丫头振作点,丫头振作点……我说夏威夷你别像个太婆一样唠叨个不停、停下来休息一下行不行?夏威夷显得又惊又喜,找了块大石头停下来。虽然他紧紧拥着我,可我还是冷得牙齿咯咯打颤。林间夜风比刀刮骨还狠,直戳心头。我笑着说夏威夷,这样是不是很恐怖但又很浪漫呀?
傻丫头,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夏威夷把下巴搁在我头上说手机没讯号,今天晚上去不出去了。隔了一会儿又说,丫头,你说一个出卖了自己感情的人还有资格说爱吗?从前,有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离开了她的父母、男朋友,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男人,但是那个男人却什么都不能给她,因为那个男人对她,只有一种感激,但是那个女人却离不开那个男人了,她自杀了,差那么一点就……于是那个男人开始逃避那个女人的纠缠,但是他心里却又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丫头,你说,如果那个男人遇到他的真爱了,他该怎么办?他已经给不了,也给不起了。我说夏威夷和连云港。相距有多远?
我闭上眼睛,一滴冰凉的东西掉在我的脸上,又滑了下去。我说如果我死了,还可以赚取你两滴眼泪吧。夏威夷说不是两滴,是泪如泉涌,不过我不喜欢你开这样的玩笑。
我是被寻找我们的同学的吵闹声惊醒的,睁开眼就看见乔俊抓着夏威夷的衣领,一拳把夏威夷打倒在地上。夏威夷站起来,没有还手,抹掉嘴角的血迹,只是说先把她送到医院再说。然后他背起我一瘸一拐地下山去。
这是个很难得才能忘记的春节,在医院里度过。不过我觉得自己够幸运,我只是躺在病床上,而有人是躺在殡仪馆里。乔俊来看过我一次,他说你们就那样地过了一晚。我说是。然后他彻底地走出了我的世界,彻底把我从他的世界里清除了,垃圾似的。
夏威夷每天都来看我,有时候他也问我要不要回家里住,医院里空气不好之类。我说已经习惯了医院的药味儿,回去了恐怕还真习惯了。夏威夷说丫头,我给你说个笑话吧。我说你会说笑话吗,是什么?他说就是熊猫的两个愿望,你都知道了我就不说了,你自己在心里默默地想一遍,自然就笑了。我侧过身去,眼泪就顺着脸颊滑落,浸入枕巾。谁说的我这一年将在眼泪中度过,他妈的放屁!
夏威夷低着头剥橘子说那天晚上的事,对不起,我胡说的。我说哪天晚上,我都不记得了。他站起来喃喃地说忘记了,忘记了也好。又说那你好好休息,以后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我先回去整理一些东西。不知为什么,我说了一句话:你确实是个很差劲的调酒师。夏威夷径直走了出去又轻轻地把门关上,他怎么知道,其实我是个更糟糕的调酒师。
是弟来接我出院的,他说夏威夷已经走了,留了一封信给我。弟问我这学期开始复习吗?我说我想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来疗伤吧。
不知什么时候,喜欢上了一个人到江边散步,累了就到江边的卵石上坐着,吹吹风,看滔滔江面,看江水东去,看鸟在乱石丛堆里觅食。傍晚时分也一个人到酒吧里,要上一杯红酒,听阿桑柔柔的《受了点伤》,品尝红酒甜中的苦涩。偶尔也会想起一个叫夏威夷的男人一沾酒就绯红的脸,他说丫头想喝酒就喝酒,喝酒没有理由。感觉雅雨的柔情与冰凉,踩着晕黄的光圈,在街头彷徨,匆匆走过来,又匆匆跑回去,不知道要找什么。难道一个人走了,真就把感情也带离了这个城市?
电话那头肖晓说疯子你是爱上那个差劲的男人了,你不能确定你是爱着乔俊还是他,一旦他离去,你才陡然发觉心痛,失去时才知道珍贵,是这样的吧。
记得有人说过,逝去的人已经逝去,而活着的人还要将生命进行到底。离开的人已经离开,那么留下的人呢?拿着那封未开启的、尘已久的信,走过熟悉的桥头,竟然又碰到了那年某个夜晚在桥头行乞的老人。他的头发更稀疏凌乱了,浑浊的眼光没有焦距。那年的那天晚上,下着下雨,夏威夷把伞给了这个行乞的老人,而这个行乞者,此刻还举着那把带着白色小碎花花边的“玫瑰伞”。我走过去,把口袋里仅有的几枚硬币放进他面前的盒子,有人说:中国人的同情心是骗不完的。
该来的早晚都会来的。那行乞者似在自言自语。
我走过桥去,把撕成碎片的信抛向江面。
离开了,一个人站的车窗边看车外的风景一闪一闪飞逝,虽然很美,但很短暂,终究会在眼前消失,但在心里它的永恒的,我知道,在疗伤的那段日子里,有爱,像流星划过……(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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