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又到了,老屋房檐上的燕子又该走了吧,秋霜过扣,您的坟头是否已是荒草萋萋?娘,你在天堂还好吗?去年的春天您走了,走得是那样匆忙、那般的不舍,从此,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您关切的目光、蹒跚的身影!又是中秋月儿圆,想起有您的日子,想起儿时那些充满温馨而苦难的岁月,思念之情无以言表,无法去您的坟前倾诉我的思念,只好用这段文字告慰您的在天之灵。娘,我想您!
衣裳再添几件饭菜多吃几口
出门在外没有妈熬的小米粥
一会儿看看脸一会儿摸摸手
一会儿又要嘱咐的话装进儿的兜
如今要到了离开家的时候
才理解儿行千里母担忧
千里的路啊我还一步没走
就看见泪水在妈妈眼里流……
王宏伟的《儿行千里》,在耳边反复萦绕,禁不住潸然泪下,朦胧中仿佛又看到村口老母张望的身影。
母亲在走之前,一直居住在历经百年风雨的老屋里,那里存留着母亲太多的悲欢和不尽的牵挂,那面凹凸不平的土墙上,小小的日历年复一年地更新着,母亲每天都要凑到眼前翻动,一遍又一遍,好象要读懂上面的每一个字,而只有我知道,母亲在计算着、期盼着女儿的归期!
我这个让她牵肠挂肚的女儿,本是不该出生的人,因为我的前面已有了三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几乎全靠母亲一个人拉扯大,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六岁,多余的五丫头一出生就遭到姥姥的排斥,力劝母亲送人,以减轻负担。在村人的眼里,我也是最不该留下来的丫头片子,那些不生育的或生儿无女的人家纷纷登门求养,而母亲将我紧紧地搂在怀中,任姥姥数落,邻居苦劝,只是默默流泪,一言不发,直到人家没了耐心,扔下一句“穷命鬼”的咒语忿然而去。愤怒而失望的姥姥不顾产后虚弱的母亲,夹起她的小包袱,颠着小脚走了。清锅冷灶,一群孩子眼泪巴巴,等吃要穿,那些日子,我那柔弱而又坚强的母亲不知是怎样熬过来的。
在我一岁多的时候,一场麻疹袭来。那个时候,麻疹对幼童是威胁最大的病害之一,我无可幸免地染上了,邻里与我同龄的两个孩子不久就相继夭折,隔壁一阵阵的哭声撕扯着母亲的心。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病情一天比一天加重,双眼紧闭,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嗓子嘶哑发不出声,喂奶时,叨着奶头使劲地撕咬,两手乱抓,常常把母亲的胸脯抓得一道一道的血印,为了我能吃上那怕一口奶水,母亲咬牙硬挺着,后来只好用手绢将我的双手包住扎起来。寒冬腊月,滴水成冰,母亲抱着我整整七天七夜,拿着小勺一点一滴地喂水,到后来我干脆紧咬牙关,滴水不进了,心力交瘁母亲终于支持不住了,一头倒在炕上晕了过去。只有十二岁的二姐不甘心,拿起小壶用筷子撬开小嘴接着喂。当雄鸡破晓的时候,二姐惊喜地叫起来:“娘,五儿睁开眼了!”,昏昏沉沉的母亲一激灵,扑了过来,听见我嘶哑地喊出一声“娘”,母亲干涸的眼里涌出了一串清泪,“阎王爷嫌我五儿命贱,又给我送回来了!”娘儿几个悲喜交加,相拥而泣。
阎王送还的我,生怕再给多灾多难的娘惹什么麻烦,之后出奇的乖,邻居常常跟母亲说,你家就象没小孩一样,不哭不闹就长大了。
也许我是真的乖,也许是娘舍不得,总听娘对人说,从小到大,我们五儿从来未挨过打。而最让娘操心也让娘心痛的是我打出生以来有一个怪僻:凡腌过的菜一概不吃,而且连气味也不愿闻。而在我的家乡,乡亲们一年有三季是以腌菜就饭,只有土豆还算得上是我能吃的菜,全家一年也只能从生产队分得两口袋作为熬菜时的佐料。所以在我记忆最深处,母亲能给我的最好的食物,是放学后有时端出半碗熬土豆,从灶膛掏出一个黑乎乎的烤土豆,偶尔从衣襟里摸出一个煮熟的鸡蛋,让我惊喜不已。那一份掺杂着苦与乐的温馨啊,深深而永远地刻在我记忆的最深处!
贫贱的环境中,在母亲的呵护下,不起眼的黄毛丫头渐渐长大了,母亲也渐渐地老去,我离母亲却越来越远了。
第一次离家,是我到千里之外的省城上大学。因赶半夜的火车,动身时夜空布满了繁星,村口母亲那孤独的剪影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底,不知母亲对将行千里的女儿怎样的牵肠挂肚,姐说,那一夜娘未合眼,总在问,火车该到了吧。第二次是随夫南下省城,本来女儿出嫁娘难舍,何况女儿一嫁远达千里,对从未走出过家门的母亲,无异于远在天边,此时的老屋只剩老母一人独守,已没了当年儿女绕膝的艰难和温馨,想起年迈病痛的老母将孤独度日,自己的远走是不是有点残忍,我心如刀绞,一咬牙,不走也罢。一向柔弱的母亲看穿了我的心思,对我说:“去吧,孩子,娘老了,你的路还长,不能因我耽搁你一辈子!”一步三口头,辞别老母,我登车南下了。
母亲在一生贫困的岁月里,生育了我们兄妹六人,曾给她慰藉,也带给她许多伤心。1960年十五岁的大姐,患了肺病,连病带饿,早早去了。二姐三十三岁的时候,因医疗事故眼睁睁地在母亲的怀里,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抛下她一双幼小的儿女也走了。母亲承担了贫困生活的巨大压力,又让她经历了一次又一次人生最惨痛的打击,柔弱善良的母亲哭干了泪水,几近失明,到晚年又受到风湿病的严重侵袭,药物的副作用,使各种脏器严重受损浑身病痛!
母亲的目光是一根扯不断的线,将女儿的心扯得生疼,那一份牵挂常让我泪水涟涟。来去匆匆的探望,母亲总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刚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看出我的不耐烦,连忙说,“娘老了,总忘事,总怕没说完,你又要走了。”一阵深深的愧疚涌上心头,忙说,“娘,您说,我听着呢”。之后母亲重复多少遍我都耐心地听,默默体会着母亲在独处的日子里积累下来的心情和对女儿的关爱。我也总是拖到最后一刻才不得不惜别老母,不敢回头,生怕禁不住的泪水让站在窗口张望的母亲伤心。短暂的相聚之后,面对人去屋空的老母,其凄凉的心情我能体会得到!
三年前,年近八旬的母亲终于被病痛击倒卧床不起了,也越发变得无助,总怕这次的分别成为永别。转身时,母亲压抑的悲声代替了相送的泪眼伴我一路的思绪。我心里也越发的惶然,生怕下一次的旅程赶不上弥补对母亲的歉疚。果然,转年春节过后,我刚离开一个多月,便传来母亲病危的消息,匆匆赶回,母亲已无法向我作最后的叮嘱,几次张口,却是欲语无声,目光依依,千般难舍,带着对儿女不尽的牵念,走了……
清明时节悲情难抑,思念之情无处可寄!娘是一个家,娘是一盏灯,娘走了,灯就灭了!娘啊,没了您,我的家在那里?从此回家的路上划了一条深深的沟,我越不过去,我不忍回首,我回乡情怯,我没有理由,我是在找借口呀,娘,您不会怪我吧!
“都说养儿为防老,儿山高水长他乡留”——肝肠寸断泪如雨,子欲养而亲不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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