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糊里糊涂见到她时,就象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刺割开了我错乱的神经,凄厉的疼痛过后,我出奇地镇静下来,和她,和她的他都用力握了手,露出只有四个月就被烟熏得黑乎乎的牙齿,不好意思地笑了,就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告了别道了再见,我激动得好似突然有了干不完的工作,高兴不完的事情。批改完作业,备好明天的课,打扫了办公室,又洗了一大盆泡了一星期多的脏衣服。
我双手托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四个月来从未平静过的内心世界,心里有了一个平静的蔚蓝的大海,一座庄重的肃穆的大山,一颗鲜红的无声的太阳。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当初,认识她时,我傻乎乎的。在我的眼里,她是一个心地纯洁的好孩子。
我却错了,我错把她看成一张永远不变的简单的没有任何描画的白纸。其实,我才太简单了,简单得如同一张没有任何描画的白纸。
我们分道扬镳了我才知道自己错了。她抛下我寻找了另一条人生之路一下子切断了我的粮草和淹没了我的航标,我差点钻进死胡同。我由此也长大了一点也不再太傻乎乎地瞪眼睛了。
选择,人生的奥妙在于选择。错误的选择叫我心甘情愿地奉献出了自己二十年的春秋风雨。等我一无所有站在旷野上感到绝望要嗥叫的时候,我也就不再哭泣,不再喊叫求援。我紧了紧裤腰带,找了根结实粗糙的木棍,走向茫茫的深山,走向人生的腹地。
我开始了新的选择。
我不再因为追忆逝去的岁月留给我的伤痕而痛苦万分,我一边拨草攀援,一边把它们毫不吝惜地抛向了深山峡谷。我永远想着明天,永远想着山顶那颗辉煌的太阳!
终于有一天,当我衣衫褴褛,遍体鳞伤,拄着那早已光滑透亮的木棍矗立在山顶的时候,当我把憔悴的脸庞紧紧地贴在炽热的太阳上的时候,当我满脸缀着灿烂的泪花,张着空洞洞的嘴巴“呵呵呵”欢笑的时候,我又会想起过去。那时候,一切的挫折和眼泪将不再是苦难。那全是一腔别人无法分享的幸福。我尽情地回忆着,我尽情地畅想着。虽然我的羽毛被剥尽,虽然我的翅膀僵硬,虽然我那乌黑的长发已被过多的思念剃走,那光滑的脸庞亦被粗糙的岁月刀削斧辟,但想着头顶辉煌的太阳,我定会闭住双眼安详地睡去,因为我用自己的双足,我用自己的双手,我用自己的生命熬出了一条人生之路。我将拥抱着太阳走向永恒!
四个月前,我毕业分配后就失恋了。女主人公就是刚才来看我的她。她说这世界上还有更令她倾心的男孩。其实是,我分配作了人民教师,又到了一个很远的小县城,而她则留了校任了教。
一股冷气从头顶直奔脚后跟,我打了个冷战,耳朵有些发麻,陡然间好象是摩天大楼向我压来。
她还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你不要哭,我就是再答应你也没意思,强扭的瓜不甜。”我气得一拧鼻子,一拳砸在她的铁床头上,叫她看流血和流泪有什么两样。
天公也不作美,分别的时候下了牛毛细雨,叫我的阳刚之气怎么也挥发不出来。
校园里就静悄悄的,象夜半惨淡的月光。我与之相依为命的图书馆默默含情地凝立不动。四年前,学校挂着醒目的招牌用大轿车把我们从火车站接到学校,如今却是各奔东西,背着包裹走自己的路,怀着难言的心情,象哥儿们的临别赠言:“有笑的,就得有哭的,象一个人两条腿一样平常之至。”
大学里做了好多梦,浪漫的,雄心勃勃的,都是些别人听了羡慕得流口水的梦。我很想嗥叫,觉得自己象一匹奔进了无边沙漠的饿狼,难耐的饥渴紧紧地攫取着我的心,我这匹灰点显得无能为力而寂寞孤独,只有把尾巴软塌塌地拖在发烧的沙地上,想嗥叫却嗥不出来。
前脚刚踏进社会,社会就给我上了一堂精彩异常的课。
我昏昏沉沉提着行李从火车上下来,却把装着派遣证的皮夹子忘在了座位上。气得发昏,只好开证明重新去办,跑上跑下,差点累断了筋。
报了名,准备回家时,发现兜里的钱不多了。如果买了全票就没有吃饭的钱。十几天来, 我还没用心吃过一顿饭,总是三顿并作一顿吃。
买了多半路程的火车票想混进去,剩了点钱准备填一下肚子。
上了火车,对面是一位很象她的乡下姑娘,我就对这姑娘产生了好感。天渐渐黑了,列车员扳着脸查票,我一下子紧张起来,眯着眼睛假装睡觉,列车员查过我身边的旅客后没有查我。我松了口气正暗自庆幸,却发现对面我产生过好感的姑娘竟然没买票,列车员正气得 横 拧鼻子竖瞪眼地要赶她下车。
那姑娘一声不吭坐着不动,任凭列车员对她推推搡搡,只是红着脸想哭。我有些愤愤不平,一股中世纪骑士的侠气从脑门上冒出来:“算啦,算啦,我替她买票!”我挺了挺胸膛,说话的时候陡觉豪气干云霄。
我慷慨地掏出仅有的伍元钱做完好事,豪侠气还没完全退尽,列车员就眼一瞪要我的车票。
我傻了眼,已坐过了两站。想向她解释又低不下大丈夫的头,就慢条斯理地把手插进上衣口袋,竭力镇定地说:“买了就买了嘛,还查什么?”列车员毫不客气地叫我“少废话”,好象恨不得掴我一个响亮的耳光让全车厢旅客都听见。
“罚款!”列车员得意的想要忘形。我无力的辩解根本架不住她脆生生硬邦邦的奚落讽刺。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她用各种快乐的语言嘲弄我,攻击我,在大家不停的哄笑声中我滚入了沉沉的暗夜中。
当那位女孩子冲下车要把车票给“这位大哥”,“这位大哥”把她掀上火车时,当列车开动时,列车员隔着玻璃向我冷笑时,我大度地拿出笑脸挥了挥再见的手势,嘴里去毫不大度毫无羞耻地骂了一连几句的粗话“滚你娘的蛋!”。
天很黑了。我把提包往脖子上一挂甩到背上出了小小的火车站,前后左右看看,全是很黑的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半点人影,只有满天的星星亮晶晶,肚子饿得“咕咕”叫,就把文明与粗野,修养与无知统统抛至后脑勺以外,对着天空骂道:“啊——操他妈噢——”,首词“啊”和末词“噢”都拉得好长好长,音调也悲伤得转了好多好多弯儿,直到散尽了毒气,发不出音响。
顺着路我向着家的方向大踏步前进,一门心思想着尽快看到熟识的村庄。我忘记了肚子的“咕咕”叫。我抓住自己的衣领撕开了衬衫,纽扣全蹦掉了也不管。夏夜习习的凉风就乘机钻进了胸膛,钻到我发汗的腋窝叫我痒痒得用指甲狠挠。
放开怀抱,迈开大步,疯狂地向前进,全然没有发觉自己已进入了阴森森的沟谷。我无暇想到野兽,我无暇想到鬼怪,就是前有老虎后有狼也得走,吓破了胆我反而有了比天还大的胆。我扔掉不知什么时候折的树枝,扯开嗓子乱七八糟地唱着,其实是吼说着比虎吼狼嗥更可怕地说着我所会的流行歌曲,我疯了一般地吼说着。起先,我的吼声震天动地,整个沟谷整个暗夜都在抖动。以后,我的声音不那么大了,发出了“嘶嘶”的杂音,象鬼哭象狼嗥,也吓破了黑夜的胆。
声音完全沙哑了,嗓子干渴得冒火星子流血了,身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我还是很有气力地大踏步向前进,我还是很有气力地说唱着翻来复去的流行歌曲。我此刻绝没有了帮助别人的豪侠之气,绝没有了“气概贯长虹”的男子汉大丈夫气,我只是机械地唱着,机械地爬着。
什么分配,什么女朋友,什么中世纪骑士精神,什么“气概贯长虹”,还有什么“滚你娘的蛋”,一切的一切,统统被我的疯狂扫进了黑暗的鬼谷。
黑暗,饥饿,还有几个月无处宣泄的更可怕的委屈和无助,迫使我的喉节不断地“咕嘟咕嘟”地吞咽着,吞咽着苦涩的泪水。我不知道自己的所做是否合理,我不知道自己是高尚还是卑微,我不知道自己的委屈来自何方。我脱下衬衫擦一把流出嘴角的血,然后缠绑在腰 际,光着膀子唱着失去力量的歌曲往前走。
周围的一切都在黑沉沉地包裹着我,我的耳畔只有“嗡嗡”的嗓音。渐渐地,我头顶悬挂了椭圆的神秘的地球,和地球上无穷无尽的道路,和地球上高大无比的人。那没有丝毫声音却震动九霄的高大无比、赤luo裸地挥着漆黑的臂膀揩着眼珠子的无边无际的人,那把神秘地旋转着的地球采在五趾叉开的大脚片子下的人,终于叫我溢出了涌泉似的眼泪。那地球,那道路,那人,那叫我溢出泪水的头顶悬着的映相,使四周寂静的暗夜发出了电闪雷呜般的声响。
我折断一根胳膊粗细的树枝,叫圆了劲向四周抡去,砸着了陡壁,砸着了长在陡壁上的大树,震折了手中的树枝,震裂了脆弱的虎口,震断了我疯狂的吼声,震断了我涌泉似的泪线。
走出沟谷,躺在那旷野的麦垛下,我呆呆地不知思索什么。也许当时我想假如那是个寒冬之夜,假如沟谷里窜出一条狼,假如那旷野里没有那麦垛,假如……我又该怎么办;也许当时我在想我疯狂到了什么地步,在想女朋友,在想那乡下姑娘碰上了一位好大哥;也许在缝补那吓破了的胆;也许……,我呆呆地躺着,任凭深夜的冷风侵袭我,任凭长腿的蚊虫叮咬我。
夏夜寂静了的时候真美。当我平静下来,躺在那天作幕帐地为席的大地上,守着那寂静和望着那亮闪闪的星星的时候,满心的泪水终于哗哗哗地流下。
那时候,我最想要的就是母亲,就是母爱。突然就回到童年,想回到童年的夏夜。四肢舒展开来仰躺在厚实的大地上,浩瀚的天空中繁星都在争先恐后地眨着眼睛,妈妈的纺车在她悠悠的哼唱声中欢快地摇个不停。那时候就特别想长大。因为我想搞懂人怎么就能变成神仙,神仙又怎么能变成快乐的星星,月里的嫦娥到底有多美,红眼睛的小白兔比我养的还好看吗。我有太多的遐想,我却没有过夜的烦恼,困人的野风吹过,我马上就可以在妈妈的纺车中沉睡。可同样的夏夜,我却有了不同的体验。
我在一个山清水透的地方做了一名人民教师,校长把我们几个新教师用四边贴着“迎接新教师”、“教师光荣”等标语的手扶拖拉机运回学校,用香茶和大红枣欢迎我们。
大学,就象个世外桃源一样的摇篮,养育了逞强好胜、自命不凡、好高骛远又天真烂漫的我,一向被人捧着、宠着,自己稍稍独立地干一下,就自以为了不得,可以征服整个世界似的。可当我踏入——不,被摔进社会的激流中时,当我被列车员赶下火车,在黑暗里翻越沟谷时,竞无力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只会大骂“滚蛋”。过去的一切都在惊诧中还没来得及再看一眼就被旋涡抛闪到了脑后,更不用说去什么击楫中流,搏浪冲击了。此时,我只感到自己太幼雅,太无力,太娇气,太傻,懂得的东西太少。我不再有什么优越感、自豪感,反倒几乎把自己否定了。
我一下怎么也适应不了这里的一切。我恨这些学生,他们不把我当老师看,不服水土,常拉肚子,走不到厕所就有排山倒海的感觉;去医院看病,医生问是公费还是私费,问得我张口结舌,比吃药还苦;忍着难受去上课,不到五分钟肚子里又叽哩咕啦象有鬼子持枪横冲直撞,只得竭力装着若无其事地走出教室,随手带好门,飞也似地奔向厕所,再回到教室,就听到有学生小声嘀咕,把“群山万壑赴前门”改成了“群屎万屎赴尻门”便引来了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我气得想骂人,我却是教师,当我给这些高中生讲“屎”应读“shi”,“尻“字如何写时,我真想把书撕得粉碎。
我就下决心要离开这个地方。我加紧学习,准备报考研究生。在这里,我怕自己不会有什么建树。我告诉自己,不考上研究生,绝不找对象。
可是,不到三个月,我就深深地爱上了教师这个职业,我就深深地爱上了这些在贫瘠的土地上生长起来的孩子。不管学生们怎样和我开玩笑,不管我有多少牢骚,不管我有多少眼泪,多么孤独,不管夜晚的老鼠怎样欺侮我,也不管多苦多累。只要我站在讲台上,只要我看着那几十双渴求知识的眼睛,我,心就安静了,我就再也不会孤独了,我就把自己交给了学生。
每天,我都得到教室转悠,都得瞅瞅每个座位上熟悉的面孔,要不然就怎么也睡不安宁。有天晚上自习下后,一个学生把他的收音机拿给我,说:“老师晚上常发现您一个人站在门口想心思,您拿着吧,这能解闷,我们都想使您整天快乐,我们听课也有劲了。”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也是他们,当初描绘我闹肚子的窘态,也是他们当初描绘我是煤油灯,熏黑了别人还要毁灭自己,如今,他们都是我的好学生,他们都希望我能快乐,希望能听到我更精彩的课。唉,真说不清,三尺讲台,三寸粉笔,还有几十双渴求知识的眼睛,叫我真正弄明白了什么是太阳下最光荣的事业。
我开始不再总是徘徊于枣树林和池沼边了。我潜心研究教学,发挥自己能写会画的特点,争取使学生领略到每一篇散文的诗情画意,教学生体会那优美的意境,对比那些朴实的语言或华丽的词藻。我利用课余时间教学生练习书法,期末考试的时候,我的学生最轻松,成绩却最好。
以后,我被评为了优秀教师。
中秋节的夜晚,月亮又圆又亮。同事们学生们回家团聚了,只有我,只有远在异乡的我,在咀嚼着前人佳节思亲的名句。窗外的月光好明亮,清凉如绢纱般飘抚过来,撩人心魄。
校园好清静,静谧得所有的烦恼,忧愁和疲劳都释然了,静谧得满世界都透明了。
月光如水,朦朦胧胧地漫来漫去,在浑圆的树冠上,在肃穆的屋顶上,笼上一层薄如蝉翼的柔纱;那如水的月光漫不经心地横过耸立的杨树,流进沉默的远山。
真喜欢这月亮,就象一位坐禅的高僧,双手合十,闭目内视,似乎大千世界全囊入胸中,又抛诸身外。
学生们跟我开了个玩笑,搞得我热泪盈眶。十几个学生齐刷刷地站在我宿舍门口,手中拿着各样的礼物,叫我蜷缩在斗室的灵魂颤粟了。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怔怔地站着怔怔地看着学生,喉节激烈地抖动。同学们祝我“节日快乐”,我默默地看着他们,就象看自己的弟弟妹妹。同学们拉我在椅子上坐下,要跟我一起联欢,我却在他们的欢歌笑语中潸然泪下。
如水的月光静悄悄地流进沉默的远山。
尽管如此,婚姻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起先,大家都热心地帮我介绍,他们的心地淳朴得象一大海碗稠乎乎的粥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久了,都认为我“难说话”、“眼头高”,再也没人踩我的门槛了。
感情折磨使我头昏脑胀,不愿想还得想。她离开了我,叫我痛苦了一阵子,痛苦得说不清,只是把一切的心思投到教学上去,常常在没事可干的时候想到她又恨死她。她走了,我象失落了一朵被流水卷走的鲜花一样茫然不知所措,不论枣林上空的朵朵白云怎样悠闲地飘摇,不论缕缕清风在沼池旁怎样喁喁地诉说,都无法撩去我心田的忧伤。
那天,她打盼得花枝招展,和男朋友一块来看我,象探视一个有病的老头一样,提着一大堆好吃的东西,我反而出奇地平静下来。我请他们听我讲课,又领他们在枣林里转悠。她就说:“你真伟大!”,我问他们怎么样,她笑着说:“他在财政厅工作,我常外出带课,还凑合。”我就说好好。末了,她问:“今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能在这里窝一辈子,也该考虑婚事了吧?”,我肚子里就有好多好多的诗句想说给她,却只是笑了笑。
学生时代,我们总是把生活美化。人生、爱情、社会,全成了可以想象的花园。我们总是做着朦朦胧胧、千奇百怪万种情愫的美梦,总是天真地给自己编织着美妙的童话。
生活,只有生活才是一本绝好的实实在在的最优美又最残酷的教科书。
我给校长请假说要到县城医院看病,肚子拉得厉害,校长笑哈哈说:“到礼拜天再去吧”,我气得无话可说。就因为校长要把他那商品粮的宝贝女儿笨蛋姑娘许给我我不同意,连请假看病校长也要我再等这么四天。我听到同事们编的“酒校长,色书记,相棋主任,麻将老师”顺口溜,听到同事们说“酒校长一派色书记一派你可投靠酒校长那家伙势强”,同带一级语文的老教师常在组会上教训我年轻人要谦虚不要太狂,枪总打出头鸟,并把所有的教学杂志刊物居为他有不许我看,就因为他们班的学生上课时跑来听我讲课。所有这一切,我傻了,心里充满了空荡荡的未来。可不甘现状又促使我再次转动脑筋,把理想把现实把虚荣,把自豪把不满把牢骚,把欢乐把悲哀把泪水,还有肚子里的墨水重新碾碎,搅拌,咀嚼,去体会去品尝生活的真正滋味。
时间就象手中不时磨短的粉笔,在孤独的情感煎熬中,在默默地教学生又教自己的书本中去了。热了,凉了,又冷了。
风,干巴巴的,刺得脸生痛,象针划过。本来是学习的大好季节,可学生们普遍认为上高中没出息。改革的浪流波及着学生稚嫩的心灵。他们说老师你大学毕业不过才百拾元钱,有什么用。尽管我叫学生写《驳上高中没出息》,尽管我有满肚子的故事,尽管我课上得生动有趣,学生们依然我行我素,完全不象我当初上高中时的思想。我喊破嗓子,教室依然乱糟糟或依然死气沉沉。我领着学生去看电影写影评,可学生们却围住一位摸奖票摸了一辆摩托车的老太太,没办法只好叫学生写一篇随感,有一个学生写到:“希望老师和同学们都能抓一台彩电或一辆摩托车。”
世间的事情总是令人始料不及。一天,中午放学后,我正在宿舍备课,进来了三个小伙子。其中一个原是我的学生,因打架、诈骗被学校开除。他恭恭敬敬地叫着我老师,两把白厉厉的菜刀去架在了我脖子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我出了一身冷汗,强自镇定,厉声问他:“你想干什么?”
“过去老师常把我往这儿叫,今天我就不能再站这儿吗?”,他冷笑了,好象我是他的学生。
“请吧,想干什么?”我转着脑筋想办法。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指指夹着我的那两位说:“这是我的哥们,在这方圆百里还算有名。今天来,想见识见识。”
歹徒,他们是歹徒,要来“教训”我。一个歹徒用菜刀在我脸上刮了刮,拧着嘴角说:“大丈夫打打架伸伸胳膊算什么,捞几个钱算什么,你老兄偏要为难,你是强龙,嗯?”,末尾的“嗯”很压抑又很长,我的腿肚子有点抖,却怎么也想不出脱身的办法来。
“打架怎么了?要钱怎么了?你却要把老子交给学校,你狗日的——”说着,他就“啪”一下,一菜刀拍在我的顶门上,“嗡”的一声,好象一下子被打入了地狱,我的脑袋又烧又扎,想喊,嘴里去出了血。另两个歹徒死死夹着我,用两把菜刀撑起我的下巴。
“喊啊,你喊救命啊!你不得了吗?狗屁!”我爬在地上,头晕得要死。
我爬起来,想趁他们松懈之机,抢起椅子砸过去,可我却摇摇晃晃地溜倒在椅子下,眼前一黑,真的进入了地狱。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真烦人。校长正抓着我的手,周围站满了学生。我闭紧双眼,我不愿看到校长满脸的歉意。我不愿看到学生们满眼的泪花。
病床,是个最适宜于思考的地方。只要你不睁开眼,就没有人会打搅你。我真伤心,为自己的软弱,也为我的学生。过几天就要在学校给我的那个学生开公捕大会了。我不知道是否是我断送了他。他本来是个聪明好学的好学生,却被“狼”引走了。我太粗心,等我发现他变坏时,他已成了其他学生的威胁,他打架斗殴,勒索学生钱物,我已无力处理。
学校是个大花园,但我却不是个好园丁。我的花朵被人折走了,我的心灵也被人践踏了。我的心在流血,为自己,更为我的学生。
生活叫我们的希望一个接一个地破灭,生活也叫我们一步接一步地挣扎,一次又一次地寻找希望。我不知生活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人在改造着社会还是社会改造着人。也许,当大自然创造了这个伟大的生灵时,就注定了人要改造这个星球,就注定了人要主宰这个星球。但这有复杂意识的万物之灵,在几千万年的改造星球的过程中,也不可避免地自己织成了难以撕破的茧子,来束缚自己。于是,人所创造的这个社会就毫不留情地改造着它的创造者。人类几经痛楚的裂变又在不断地改造着社会。
严重的胃疼,使我无法在这里再呆下去,那钻心的,抽至背上的疼痛使我不得不离开心爱的学生,离开我洒下泪水和汗水的地方,申请回乡工作。
这时候,我已不再是刚出校门的我了,我也变得世俗了,也在学着随波逐流。我深夜提着两瓶西凤酒把校长灌了个烂醉,他在申请书上签了字,他也哭了,呜呜的,一个字连不上一个字地说:“我对不起你,是我硬把你要来的。你走,我不挡你,你远离家乡,你走吧。我再去要,以后就要本地的。你不知道,我难啊——呜,你可别恨我,我真心看上你的。呜,你走吧,你要理解我——”我心酸得也差点变成了泥。以后,我如法炮制,也灌通了教育局人事科长,只是不免有了些书生的可耻心理。
回到家,全家大小,上下一致,激烈反对我再当“孩子王”。老父亲要我安心治病,工作的事由哥哥办好了。
哥哥是个个体户,腰里缠着点钞票。
不久,我就到县政府的一个常临机构里为主任操刀磨砺了。哥哥还教育我:“再不要书呆子气了。你能把地球翻个过,还是能一拳把太阳砸息了火!社会是花花绿绿的人的社会,要学着和各色人种打交通,懂吗!”
纸上得来终觉浅。从学校出来,又进了学校,读书教书读书,学校生活总是单纯的。也许,正如哥哥所说,干行政工作,和“各色人种”打交道,更能了解社会,更能锻炼自己,发挥自己的才干。登台远眺,激动异常,仰天长啸,满怀豪情,我提着笔踏上了从政的道路。
领导要我和另一位同志去县焦化厂放录相搞些宣传工作。我欣然领命,要去骑自行车,同事拉着我,说何必费那么大的劲呢,坐公共车去吧,反正咱们下乡是报销。离县城还不到五公里,可同事说,工作就要雷厉风行,误了事你担吗?第一次下乡还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好乖乖跟着“老大哥”请“多多关照”了。我买了票,他却要票,说是回去还要报销,不到五角钱,感到好可笑。
厂宣传科科长热情接待了我们,领我俩在厂里上上下下先作了参观,介绍了职工的大体情况,就到饭堂内吃饭。我受宠若惊,桌上摆的鸡、鱼等还有叫不上名的菜肴,我有生以来都没吃过。科长一听我是新到的,就热情地捏紧我的手请多照顾,并问我父亲在那个局工作,我告诉他我父亲十七岁从学校出来就没离开过土地半步,是务农好手。“不过”,我正在犹豫是否告诉科长我哥是四通八达的个体户时,科长却端起了酒杯笑哈哈地要“敬小弟你”一杯不可。我从来还没有经过这样的场面,看着肥得流油的鸡鱼就是去不了斯文动筷子,他俩却已吃得满脸泛光了。后来,就是在科长宿舍品茶,用同事的话说“搞点消化工作”,再就是听他俩神聊。等到天黑,等到科长派人把电视录相安装调试好,把职工组织好,同事把录相带递给我叫我专管放映,他有些头晕需用休息。
天上的星星很繁了,职工们也看腻了,科长就递给我一盘带说是调节以下,“生动生动,提提精神”,职工们安静了,荧屏去紧张得不可开交。
凉风习习,就有了冷气,远处的炼焦炉红彤彤的热闹非凡,科长打个哈欠,扔掉烟蒂,给职工们讲了和开始讲的差不多的话,职工们就稀稀落落地走了。
在宿舍,同事已睡得相当熟了。科长又端了一碗羊肉泡馍,说我要不吃就是看不起“老哥我”,我便毫不客气地一扫而光。我把同事捅起来,他问了播放时间的长短,职工人数的多少,以及职工反响的好坏,这些我竞都没有留神,就被同事教训了一顿。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吃了个四菜一汤一个馍,同事就给科长说:“录相机先放到这儿,老兄可以再看几天,但提醒一点,不能黄的,怎么样?”科长正握我的手,就高兴得使劲摇,使劲捏,并哈哈哈笑着派车把我俩送走。
末了,同事在办公室拿出笔记本给主任汇报了宣传情况。时间、人数、反响,清清楚楚。
日出日落,打水扫地,脱了一层皮,也到了年终,主任叫我尽快拿出工作总结。
第一个年终总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撕了几十页的稿纸,整整齐齐写好递到主任手中,站在旁边看主任阅改。不到五分钟,主任就阅完,并用粗笔采用划“×”的方法,否定了五页。我好心痛,就象剜自己的肉。主任说:“官样文章不好做。要生动,要简洁,更要条理清晰。写的还可以,但实绩不突出,条块没割开,点点也没分清,另写!”
主任是个相当严格的老领导,真正的共[chan*]党员。他经常教育我:“你是学生出身,社会上的一些坏风气不要学,那些拉关系送礼的事少干,我看不惯。要勤奋,要钻研业务,毁了年青人我良心下不去。”
行政工作可真不好干,凭本事,凭能力,也凭关系,要会社交,要能与各样人物打交道,要善于理解领导的意图。要会接电话,会总结,会汇报。同事们好的工作方法叫我莫明其妙,但效果甚佳,我怎么也学不会。同样的事情我往往累出了汗也没有成绩,而别人则轻而易举。他们说,我越来越呆越来越不会做事了,仅仅是勤快,文字表达能力强。我经常观察,经常学习,却始终得不到个中真谛。我再也不“仰天长啸,满情豪情”了。
有时候,我苦思冥想,也许,在这个花花绿绿的大世界里,就是要在和那些异想不到的人打交道的过程中,在处理一些琐碎的小事的时候,去学会神态自若地生活。
春节到了,哥告诫我,得给一些领导拜拜年。他还亲自带着我拿了些日常的礼品去给主任拜年。哥给主任大谈我的书呆子气,不懂事和老实劲和“就把娃交给您主任了”,末了,一拍胸脯:“您有什么事尽管说,老侄没有别的,力气却有,下苦准能行!”
有时候,夜深了,外面的世界还安静不了。有各种机动车的笛声,有录音机里的歌声,有日夜奋战的建筑地工上的机器声,还有邻舍男女青年闲聊的欢笑声,一切都充满了强烈的节奏,而侵袭我的忧愁却总是格外有韧性连绵不断,总弄不明白自己忧什么,愁什么,好象永远跟不上这快节奏,真想累死在繁忙的日常业务中。
有时候,窗外下雨,“轰隆隆”的打雷声一阵紧似一阵,也曾激起我的雄心壮志,但不久就在日常的人事应付中息灭了。
日子象溪水一样“哗哗”地流走,柳树又开始发芽,轰轰烈烈的农村社会主义思想教育开始了。
我背着被褥钻进送行的小车,开始向农村进发。天很早,到处都是干裂的泥土味,小车把黄尘扬得漫天飞,道上的行人不是眯着眼便是瘪着嘴。
这里是山区乡镇,海拔高,沟沟坎坎多,风大,天冷。
天快黑时和村会计一块进村。路上碰到巡回检查的小车,从背着行李的我面前呼啸而过。
山里人一家和一家相距甚远。只好暂且住在会计家。他家的狗很厉害,总找我的麻烦,好象对工作队员恨得牙痒痒。尿很憋,但不敢出门,狗就在门口卧着还呜呜叫。
山里黑得早,还不到晚上八点,会计已睡得天混地暗。早晨起来,竟下了大雪,村民都说是社教队的福。
这个小组与大队隔一条沟,一条很深的旱沟,南北狭长,望不到底,大雪覆盖后,更显得幽深寂寞,使人想着呼啸的寒风一定是从它的腹中窜出来的。
小组共有四十户人家,周刘两大家,世代不和,如今的村长、支书、会计均为刘家所掌。工作队一进村,两家就干上了。意见箱内不是周家人不守村纪,违反国法乱占耕地,就是刘家人贪脏枉法,以权谋私,欺压百姓,侵吞集体钱物。他们的宗族观念相当强,私心盖过了一切,只要有利于他们都正确,只要与他本人不利就都错误,跟你对着干,管你政策不政策,法律不法律,早把“公”和“法”抛至沟坎里去了。
宣传教育工作整整进行了一个多月,开会、广播、板报、标语,应有尽有,才开始见到效果,许多的问题才开始露出尾巴。也真正认识到了开展农村社会主义思想教育的紧迫性和必要性。 经过八八九九的宣传教育,经过苦口婆心的思想工作,在乡党委和社教队的领导下,我们着手进行双层经营体制的完善和村组财务的清理工作。
风又野又硬,也很沉重,象从大地腹内发生的深厚的呼声。沟里弥漫着一层烟雾,远处的村庄,笼罩在湿漉漉的水雾里烟务里,更显得山里的孤寂和路上的风野了。地垄上的一株株花椒象从地里伸出的一只只撑开的手掌,在竭力地伸展,讨要着什么。
干部的工作不好做。一听说要清理财务,就认为是整他们,撂挑子不干,拒不交出帐本,还说一年到头跑断腿、磨烂嘴却落得如此下场。农民的工作更不好做,政策都清了,意思也明白了,大家都说支持,但一提要把那些私占和多占乱占的耕地收回承包时,就不干了,就跟你吵,根本不听“不是收地只是要完善承包合同”的解释。
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整理思绪,忙忙绿绿中,四个月的社教工作就结束了。走的时候,大伯大嫂都说“让娃受苦了”,以后多到“咱山沟转转”,就觉得只有我们的农民才是最真诚、最善良,不欺骗人的。
企业破“三铁”,搞活经营,机关裁减冗员,转换机制,转变作风,下基层锻炼,办经济实体,搞“小政府,大服务”,一切都在围绕经济建设转。一切都令人激动,令人振奋。
同事们都在谈论,胸有成竹的则跃跃欲试,感慨机关的人浮于事,冗员过多,大谈其出路和前途,习惯于“一杯茶,一根烟,一张报纸看半天”的,习惯于哼哼哈哈,慢条斯理,等办事人敬烟的则忧心重重,等着“剪刀”裁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能帮助企业搞推销还是能开发新产品,拟或研究政策,不停地问“你说我该怎么办”。
晚饭后聊天时,别单位的一位会计告诉我,办公事也一样不容易,也得学会送礼,“金粉要擦到人家脸上”,拿公家的钱给公家办事还可为自己为人。一天,主任感叹,不知怎么搞的,我们的经费总是要不来,人家一要就准。我一拍胸脯,说:“交给我办好了。”
私下里,打听好财政局具体负责同志的家,提着一条好烟,下午就瞅个机会忐忑不安地去了,结果是,还没说上两句话,还没打开提包,就被人家赶出了家门,叫我浑身冒汗还无地自容,又不敢给主任说,一气之下就提着烟孝敬了哥哥,哥哥说:“怎么,出息了,有人给你进贡。注意,千万别犯错误,栽进去。”赖蛤蟆跳门坎子——又蹲尻子又扇脸,除过苦笑,我还能说什么呢?
常常钻出柔暖的被窝,望着火球一样的太阳,总觉得自己丢失了什么。到处翻,到处找,抠烂了手指,也没找到丢了什么。是性格,是灵魂,还是事业?纂紧了拳头,也渲池不出自己的青春。
适应,往往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而有些东西又根本不是某个人能适应得了的。三年了,机关内的好多事情我都无法适应,办公桌、文件,还有稿纸的磨炼,反而使我更加呆了,麻木得象木偶。会议、公章、联合发文,各种各样的形式,常常令我筋疲力竭。我不明白这些是否就是业务。三年来,总觉得机关里的人都戴着面具,而人们都想揭掉对方的面具探个究竟。其实哪一个不是回到家里扯掉面具横陈床上不想起来不愿再戴那烦人的面具?所有的人都想清爽地活着,坦然地活着,可就是摘不掉那些面具!为了这个面具,我已经已破败不堪。我瘦长的影子象流水一样常常独自摇曳在一个无声的世界里。我低头重新审视自己的世界。
在这个红尘滚滚的世界里,物质的欲望总能战胜精神的追求,安贫乐道者也时常难耐寂寞。我曾脚踏实地,我曾朝气蓬勃,我诚实,我善良,我认真,我敬业。但在这个圈子里,我不得不违心地奔跑。我得为工作而委屈求全。对理想的追求,对事业的热情,全被生活的经营冲击得不知所措,真正有了理想和事业的真切碰撞。我感到了社会的纷繁,感到了生命的艰辛。我明白仅凭满腔的热情和朝气创造不了幸福,我明白勇气是生活的大山接着大山不停歇地要我去跋涉而逼出来的。我明白背负现实和理想是一条多么遥远和凶险的大峡谷。我必须找到现实和理想的契合点,我得为这个契合点制定切实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我要学会跋涉,学会在跋涉中体验生活,享受快乐,在跋涉中时时擦亮理想的灯塔。走累了,我可以在这个山头欣赏已有的风景,劲足了,我望着那个险峰继续攀登。只要我追求不变,理想不灭,生活就会充实,我的人生永远阳光灿烂。
几年来,时时忧愁,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终于豁然开朗,我有了从未有过的快乐,有了十足的信心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路。
我很高兴,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我知道我们是初出大海的朝阳。朝阳总是新鲜的。在挂满露珠的天空中,它透过迷朦的雾,向这个世界洒下金黄色的光芒。
露珠在敲打着颤微微的花骨朵,世界穿上了薄如蝉翼的柔纱。这就是我们正在创造着的生活。我们是幼稚的,单薄的,但是,我们正在探索,也会有痛苦,会有快乐。我们的思想象人迹未至的[ch*]女地。那里更寂静,空气更新鲜,更有一种纯真的美,清亮亮的泉水叮叮当当地唱着歌,流出我们的心田。这就是你,这就是我,这就是我们无怨的青春。我们艰难地去寻找,寻找生命的轨迹,拥抱这朝阳似火的人生初探。
初涉人世,在经历各种磨难和艰辛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想坐下来,欣赏那迷朦、纯真的美,常常不愿再走下去,走向人生的腹地,常常害怕那腹中翻滚沸腾的岩浆,害怕山林中出没无常的豺狼。可是我们没有道路,我们得走下去,不能停下来。那会被这个金色的、露珠似的迷雾所吞噬,所覆没。我们撞过一座大山虽然又竖起一座大山,却多了一分庄重,我们踏平一片沼泽虽然又造就一片老林,去多了一份谨慎。我们不得不为自己选择这伟大而艰辛的路,因为我们是人。
大自然不断地创造着,不断地赋予自己新的内容,赋予自己新的辉煌。当我们奋不顾身扑向朝阳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人的伟大,看到了人类在艰辛的历史大地上犁出的一道深远幽长逶迤前行的峡谷,听到了悲壮的号子,激越的歌声;我们看到了这峡谷中血的痕迹,看到了坚强跋涉的人类头顶如血的朝阳!我们扑过去,想捧起那灼人心肺的朝阳,想抓起那猎猎招展的旗帜!我们扑过去,紧紧抓住历史的纤绳,呼出嘹亮的号子,加入艰难前行的行列。
让历史的纤绳勒进我的肌肤,让我流血,让我选择,让我品尝人生的痛苦和人类的伟大吧!
朝阳,象一轮火球,迅速地旋转着、呼啸着,扑向宇宙的怀抱。我双脚紧扣大地,我双手努力向上伸展,我的胸膛高与天齐,我又生长了,我又开始了辉煌的一天。
火轮激烈地旋转着,那内心的火焰扩大着,散发着,再扩大着,再散发着,它周围闪闪发光,金线穿梭似的光环激越地旋转,高昂地呼啸。那耀眼的光芒不断地伸缩着,震颤着,发出震耳的呼喊。她向我扑来,她不停地敲击着我生命的琴弦,我要摩天了,我要高耸九霄了,我有力地一蹬坚实的大地,发出嘹亮的清啸。
然后,我跳起来,向朝阳扑去。
(初稿于1992年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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