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我回雨城已经是腊月了,下了场小雨,路上有些泥泞。夏威夷在伺弄院子里的花草。开败的白菊有些让人惨不忍睹,墙角边上的那株惨黄的腊梅倒还散发出淡淡的悠远的清香来。夏威夷见了我说早上好。我开门进屋时夏威夷跟上来说前几天有三个人来找过你,可能是你同学吧,他们打你手机又一直关机,我说你可能回家过节了,他们就留了封信走了,我马上拿给你。我接过信说谢谢。一看笔记就知道是哥们儿几个——高中时候的三个死党,高考结束就各自东奔西跑了,没想到几年后他们还有本事找到我。感动!
夏威夷在窗外说你那几个朋友还真是可爱。我说你最好别用那个词语来形容他们,小心他们知道了揍你一顿。夏威夷笑笑说明白,下午有空吗?我说你看我像个大忙人吗?我的时间多得像大海的水,泛滥。夏威夷说想请你当导游到你们学校转转,来这么久了都没有出去,心情都发霉了。我说很荣幸。
也许是太久沉默的缘故,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一路介绍学校的风景、建筑。夏威夷一直静静地听,只是偶尔也说很怀念当年的校园生活,待我们在读书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时他递给我一瓶“鲜橙多”。我记得乔俊是从来不喝“鲜橙多”这类饮料的,他曾说这些是女生的东西,他喝“百事可乐”,从来就是。踢球后我丢给他一瓶“百事可乐”,他“啪”地一声拉开拉环。仰头咕噜咕噜地一口气灌下,然后使劲地甩甩头发,一身汗臭味儿地跑过来……
夏威夷说你说得很详细,可以看出你对这里有很深很深的感情,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眷恋。我说应该是吧。
记得刚来雨城时一个劲地抱怨这里又小又穷,根本就不像一个市级城市。可是不到半年,有人问我是哪里人,不经意间就说是雨城了,或许那时我就已经吧自己当作半个雅女了——尽管我不是雅女。
我说你知道“雅安三绝”吗?
知道,雅女、雅雨、雅鱼。夏威夷剥了一块口香糖塞进我口中,自己也剥了一块,说我来这里的第一感觉就是,她是个很纯洁很闲暇的地方,可能是地理有些封闭,缺少外界应有的那种残酷竞争的压力吧。
我爱上了这里的宁静,特别是这里的植物,让人的生命有一种蓬勃向上的冲动。雨中的东西最是让人怜爱,哪怕是针叶草尖的一颗露珠,都让人舍不得去触碰。我说这里蛮适合疗养的,等将来老了,如果我还活着,我一定到这里来养老。夏威夷说是个不错的主意,陪这老伴儿一起慢慢散步、看夕阳,很好的事情。连云枫,认识你真好。夏威夷摸摸我的头竟然笑了,我莫名其妙,却看见乔俊和一个女孩子手拉手地走过来了,我很清楚地看见他“嗖”地放开那女孩的手而把手插进裤兜里。也或许是出于一种不平衡的报复心理,我很亲密地挽住夏威夷的胳膊说我们去吃晚餐吧,我要吃糖醋排骨、油炸辣子鸡……不过我买单你付帐。夏威夷附在我耳边说没问题。我们从乔俊身边走过,我很得意地看见乔俊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女人,真狠?我想起曾经有人对我说过这么一句话。
夏威夷回头看了乔俊一眼说你们女孩子的心理真是不可捉摸。我说是吗?不好意思拿你当了挡箭牌,谢谢你的配合。夏威夷哈哈大笑起来说为你服务是我的荣幸。我说你一点都不像我刚刚认识的那个夏威夷。夏威夷说是吗?我不喜欢和陌生人——特别是陌生女人说话,但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是个很开朗的人,只是刚搬来那几天,情绪不佳,所以看起来有点沉默吧。我说了解,为什么不和陌生女人说话呢?
因为她们容易爱上我嘛,哈哈……但对我来说你只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小小女孩,很调皮可爱,虽然现在看起来情绪有点低落,不过我相信过不久就会好的,认识你也是我到这里的最大收获。
连云枫,乔俊从后面追了上来,习惯性地把长发往后脑拨去,脸色微微泛红。我说你找我,有何贵干?
他是你……
我耸耸肩,拉着夏威夷走了,我可以想见乔俊扭曲的面部表情。记得有一次弟在假期来学校玩,一来就大笑着抱着我说想死我了,乔俊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了弟一拳。恋爱中的男人吃醋说明他对女朋友的占有欲强,他爱着那个女孩;恋爱后的男人吃醋却只能表明他的不甘心而已。
夏威夷说那个男生上次到你家时我见过的,是……
前男友。我放开夏威夷的手说耍耍他而已。夏威夷没再说话,只是低头走路。
流氓*通缉犯:你这几天还好吧,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枫子:我啊,乐着呢。美妙的天气里做些让自己愉快的事情,乐哈乐哈。
流氓*通缉犯:是吗?说来听听,我也好乐哈乐哈啊。
枫子:早上可沿街跑步暖暖身,看居民乐哈乐哈地买早餐;白天可以到草地上躺着享受阳光,听音乐看看书;晚上嘛到处逛逛也不错,偶尔下点小雨……哈哈,那滋味,爽!
流氓*通缉犯:听起来不错哦,我也想去试一试了啊,哈哈……
枫子:但是也不要想得太美了,万事总有例外的啊!晨跑的时候向人打招呼可能撞翻别人买的豆浆,草地上可能有宠物狗屎,躺下去后上面也有可能有鸟拉屎下来,一不小心就可能掉在脸上、口中……晚上逛街,漂亮mm、有钱lady也可能碰上混混哦……
流氓*通缉犯:哈哈……你可真会幻想!哎,公主,我们见面吧,我对你好像有一种特别的熟悉感,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上天注定的缘分呢?
枫子:那好啊,你那相信缘分,我现在想吃麦当劳,你能请我吗?
流氓*通缉犯:哈哈小事一桩,不过雅安没有麦当劳,我请你吃德克士怎么样?
枫子:说笑的,你还当真了!
网上的人,不认识,管他妈的年老年幼、男性女性,胡说八道、瞎编乱造一番,反正现在的人是真话当假话,假话却又有人屁颠屁颠地当真。
我躺在床上,想起白天的话,有些后悔了。乔俊人不错的,我干吗去伤他呢?吃饱了撑的,那个什么时候不也说爱一个人不就是要对方幸福吗?晕。
夏威夷敲门问连云枫你睡了吗?我说没呢有事吗?他说和你一样睡不着,出去走走怎么样?
步行街这些天在开花展,兰花开得正艳,香味就在行人的鼻翼飘散。乔俊去年也买了一盆金叶兰给我,说是这花象征我和他的爱情久久温馨纯美,屁话,结果买回去的那晚上就刮大风,花盆从阳台上掉了下去,幸运的是没砸到人。所以当夏威夷问我要不要买两盆兰花回去时,我一口回绝。我说一般晚上我是不出来逛的,方向感不好,常常找不着方向。夏威夷不说话,沿着江边的人行道走,然后突然说我请你吃德克士。然后我们真就去吃德克士,我眼睛里就只剩下汉堡鸡翅,我不看夏威夷睁大的双眼。
我开门进屋,夏威夷拦在门口说恋爱就像调鸡尾酒一样,一个好的调酒师能调出色香味俱全的好酒来,而一个差劲的调酒师只能调出又苦又涩的酒来。我似乎是属于后者的。我是你的那个流氓*通缉犯网友,你生气了吗丫头?
我只是想知道他怎么知道是我的,可这个问题似乎已毫无意义了。我说吃人嘴软嘛。
流氓*通缉犯:丫头睡了吗?找着卧室了吧,可别走到卫生间去了。
枫子: 大叔您就别费心了,有您的关照想错也错不了啊。
流氓*通缉犯:丫头,我有那么老吗?叫我大叔?叫大哥好不好,大哥给你买糖吃。
枫子:……
流氓*通缉犯:丫头你没有生气吧?你得胃溃疡那天,忘了关门,我向你借东西,无意中看见的。
枫子:没事,我像那么没肚量的人吗?
握手言和。我可不想让自己生气,生气容易长皱纹,比起衰老我宁愿发胖,所以我使劲吃,有人当冤大头,不吃白不吃。可是我知道,我确实是在生气,究竟为了什么生气,我也搞不清楚。晕。
难得有暖暖阳光,靠在床头,看阳光斜射近来,泛起光晕。新的一天、美好的一天从早晨开始,却有人很不识趣地搞的乒乓巨响。我开门,却见一个女人从夏威夷家怒气冲冲地出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走了。夏威夷跟出来,一脸颓废,衣衫不整。我尴尬地向他笑笑关上门,想继续睡我的大头觉,却怎么也睡不着。刚刚那女人是他的女朋友吗?她戴的那顶绒线帽子倒是蛮漂亮的呢……如果不生气,她笑起来应该是很可爱的。唉!谁说的漂亮的女人即使生气也迷人的啊?就说我嘛,美女哎,生气的样子被偷拍下来的照片也被那些个无聊小子传阅,乐哈乐哈,假打!夏威夷不会是玩了人家都甩掉吧?他应该没有那么坏的吧?那人刚刚肯定砸了他家的东西,还有她刚刚看我的眼神……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他妈的招谁惹谁了啊?
夏威夷敲门喊到丫头起来了吗?陪我去喝杯咖啡怎么样啊?我慢条斯理地梳洗换装,开门时见夏威夷竟靠在墙上睡着了,真有他的。我拧他的脸,他跳了起来。我说一大清早地见鬼了才去喝咖啡。结果我们买了豆浆油条,爬山去。
山不高,石阶却很陡。如往常一样,我是一鼓作气地跑一段停下来休息一下,再跑一段停下来休息。夏威夷背着东西在后面哼哧哼哧地追,说我一路蹦蹦跳跳地像只小兔子一样可爱。
有个老太为了我们手中的果汁瓶,热心地为我们作义务导游,走到哪儿都摆脱不了她的影子。我说她还真是热心得过度了。夏威夷说她跟着倒是无所谓,只是这路有些滑,她那么大年龄了,怕她摔着。
突然觉得有些感动,莫名地。
下山时有个老头儿非要拉着夏威夷给算算,满口胡说八道,不过我还真的蛮佩服他那股耐心劲儿,一副正儿八经的听那老头儿说。我想笑,憋在肚子里。我说你这个活在21世纪的人类还相信什么什么神啊的,才真是个小孩。夏威夷不服气地说我是个很成熟的男人,我心胸宽广,可以容纳任何事情。我不置可否。
当一个人说出自己是个成熟的男人的时候就说明他是并不成熟的了,他真的可以容纳任何的事情吗亲友的离别、背叛,情人的耍笑戏弄,妻子的红杏出墙……真的都可以容纳吗?人心并不都如自己想的那样宽广。
我整理房间,实在过意不去了。乔俊买了大束玫瑰站在门口,我抱着装了垃圾的纸箱,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看见他,撞了上去,垃圾掉了一地,把花压在下面。乔俊脸红到耳根却先说没关系,要帮忙收拾,夏威夷闻声开门又关上门。
乔俊走的时候说原来他是你邻居。
我突然很想喝酒,酒吧里气氛不错,却不如漫步江边,迎着冷风喝啤酒。想当年曹操饮酒当风、横铄赋诗,那股豪情壮志,是真令当今人汗颜。夏威夷就喝了那么小小来年感罐,醉得舌头打结,还一个劲地说着什么什么心里明白,那么两罐算什么,没醉……感情算什么东西……狗屎!……我真的想把他推进江里。醉酒的人都会说“我没醉,我清醒地很……”男人有时候还真是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夏威夷靠在椅子上睡了一会儿,却又哭着醒来,口中咕哝着:别走,你别走嘛……我拍拍他的脸,哭笑不得,只好说我不走,我就在这里,你别哭了乖乖听话睡觉。夏威夷眼睛都不睁开地说那好嘛,我听你的话乖乖睡觉就是了嘛,你不准走哦……
晕,我这是在干吗呀?哄小孩子??像两尊塑像,我们坐在那里,任晕黄的光散落。夏威夷头靠在我的肩头,睡得香香的,我猜想他梦中在做什么,喝酒?!谁说的借酒浇愁愁更愁?看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冷风中化作团团白雾,在眼前升腾,迷蒙了原本清晰的双眼。
乔俊请我看电影,结果夏威夷也去了,我就挤在他俩中间,这什么和什么啊?散场时飘起了小雨。其实这雨不能用飘的,是直直的往下插,用飘只是想让她更具有那么一点点柔柔的感觉。乔俊接了个电话在半场时便走了。夏威夷说冻坏了吧,到这里来避避雨风吧,小心感冒了。夏威夷把我裹进风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丫头还记得刚才片子里的笑话吗?就是熊猫的两个愿望啊!熊猫说它这辈子就两个愿望,它的第一个愿望就是这辈子能照一张彩色的相片……夏威夷用很滑稽的语气说着那个并不搞笑的笑话,我们在雅雨中慢慢走回去,我就想这段时间怎么就过得他妈的这么郁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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