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外婆的港湾乘马班如

发表于-2006年09月16日 晚上9:58评论-14条

外婆现在已经很少在和我们交流了。她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阳台的靠椅上,偶尔喃喃自语两句。每当有风扬起窗帘,几丝阳光便会洒在那张岁月留下过道道印迹的脸上。外婆依然安静的坐着,地板上留下的影子却显得有点孤独。那一刻,时间定格成永恒。

是的,外婆已经老了,她的眼神已经不再清澈,她渐渐听不清人世间的喧嚣。在这个世界上,她已经度过了整整九十四个年头。九十四年间,她见过了太多的悲欢离合,经历过太多的风雨雪霜,现在在她身边发生的事不过是在一遍遍重复回忆中的一些场景而已。

也许,在外婆看来,守护好心底那份厚重的记忆已经足够了。而,在我心中,还是希望能够回到从前,还是希望能够看到那个牵着我手时,脸上像太阳一样放射着光芒的外婆。

(一)

千仞绝壁削翠,一川落日熔金。从我记事开始外婆以前一直住在这样一个风景如画的江南古镇上。

小时候,我们不知道去欣赏什么美景,也不知道李白曾在这里捉月,只知道这里有外婆,这里就有鱼、有肉、有糖吃,而且还没有父母的约束。所以,这里就成了我们孩子向往的避风港。而我,由于父母都在外地工作,便长期赖在这里,成为兄弟姐妹们中最幸福的一个。

记得那时候外婆最高兴的事就是礼拜天舅舅、姨妈们带着孩子回来吃饭。外婆总会买上一大堆好菜,然后把烧饭的事交给姨妈们,自己带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到公园里去玩。邻居们每次看到这样的情景都会羡慕的对外婆说:“王家妈妈,您子孙满堂,真是好福气哟”!每当这时,外婆的脸上满是幸福满足的笑。

后来,我到了上学的年龄,父母决定把我接回淮北。外婆那几天脸色很不好看,不止一次的对母亲埋怨,说是对她一点都不放心,其实在这里上学不也是一样嘛。可是埋怨归埋怨,孩子总是要回到父母的身边。走的时候,外婆偷偷的问我:“会想外婆吗”?我说:当然会想了,外婆烧的鱼好好吃的。

我看到,外婆的眼中依稀有泪光闪动。

(二)

我从来没有见过外公,也从没听外婆说起过外公的事。问母亲,她说外公很早就去世了。

等我渐渐的长大,从父母的口中也点点滴滴地知道了一些外公的故事。大概在上世纪30年代,外公刚从复旦大学毕业,在当时的首都南京谋到了一份公职。可能外公还保留着旧文人忘情山水的习气,于是便把外婆从重庆接到了距离南京不远的这个风景如画的小镇居住,日子倒也过的富足安逸,这一住就是七十年。

当解放战争的隆隆炮声已经清晰可闻的时候,外婆已经在这里生下了8个子女。8个子女让已经辞职在家失去了经济来源的外公感觉到了沉重的生活压力。他不得不寻求出路,他的朋友在南逃至广州的国民党政府里为外公谋到了一个月薪200大洋的职位。而这时,小镇已经解放。

外公考虑良久,为了家庭,还是决定南下就职。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找到了以前投奔他到这的自己的亲哥哥,说了自己的决定,希望哥哥可以照顾一下外婆和孩子们。可在第二天清晨,外公就被解放军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从此,抚养8个孩子的任务就全部压到了外婆一个人的肩上。在那段艰辛的岁月里,一直养尊处优的外婆拒绝了那个所谓大伯的资助,几乎变卖了所有的家当,帮人缝补、洗衣,硬是独自一人让孩子们都上了学,都走上了工作岗位。

母亲每谈到那段日子都有点言语哽塞。她说,那时候,几个大点的舅舅、姨妈放学只要看到家里的烟囱没有冒烟,就会转身回到学校。而外婆自己几乎没吃过一顿饱饭。

后来,外公的哥哥去世,外婆还去参加了葬礼。她说:“当时都是为了生活。再说,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该忘记了”。

外公就葬在小镇边的一座青山上,山上青灯古佛,山下江水奔流。

(三)

我出世的时候,舅舅、姨妈们都已经参加了工作,外婆的生活也过的有滋有味了。

外婆酒量很大,而且只喝白酒,到现在虽然已经90多岁了,每餐还能饮上两杯。记得我小的时候,外婆还抽烟。那时,我觉得外婆捧着书抽烟的样子很优雅。不过出于健康的考虑,烟她早戒掉了。

有时候我会很好奇的问她:“外婆,原来你也认识字啊?你怎么会喝酒?怎么会抽烟呢?”遇到她心情好就会和我说起她以前的生活。

外婆祖籍广东梅洲,她的祖父和李济深同乡,一起出来打天下,她的父亲也一直在国民党政府内任高官。所以,外婆受过良好的教育,在上海上过教会学校,又在苏州江南蚕桑学校学习过,不夸张的说也算是学贯东西。结婚的时候,外公还在上海上学,外婆一直寄居在重庆祖父家中。她说,那时候是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和一帮兄弟姐妹们整天跳舞、喝酒。我会很幼稚的对她说,国民党都是大坏蛋!外婆也不生气,摸着我的头:傻孩子,那是政治,我们都不懂的。

现在我好像能理解她喝酒的原因了。在她九十四年的岁月里,和自己相爱的人在一起可能只有十几年;而曾经的兄弟姐妹现在或已阴阳两隔,或是杳无音讯;子女们也都有了自己的生活,聚少离多,她心底的那份孤独只能用几杯酒来排遣了。

而现在,为了她的身体,舅舅、姨妈们已经不允许她再喝酒。我曾经不止一次的和他们说,何必要把外婆最后的一点乐趣也剥夺了呢?可结果总是免不了一顿骂。

外婆只能闭上眼睛静静的躲进自己的记忆里,脸上波澜不惊。她在想什么呢,是和外公在一起的甜蜜,是兄弟姐妹们无忧无虑的快乐,是那段艰苦的岁月,还是带着孙子们出门的幸福?无人知晓。

秋凉了,我悄悄走过去轻轻的为外婆盖上毛毯。她抓住我的手柔柔一握,手还是那么温暖,还是儿时的感觉。忽然间,我眼泪盈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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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流泪的木偶点评:

有一种沧桑,是能够从神情中流露的。当经历了世间所有悲欢离合后,是否只有自己才能成为自己的知己?如此,便只有在记忆中寻求那份淡定了。

古草点评:

外婆不平凡的一生
被你真情的笔墨
抒写出来!
感人的亲情!
开头和结尾
富有画面感:)

文章评论共[14]个
圣代-评论

气氛渲染得很好^
  【乘马班如 回复】:圣代很好吃哟,谢谢. [2006-9-17 16:07:52]at:2006年09月17日 凌晨0:54

千叶红-评论

也许,在外婆看来,守护好心底那份厚重的记忆已经足够了。而,在我心中,还是希望能够回到从前,还是希望能够看到那个牵着我手时,脸上像太阳一样放射着光芒的外婆。
不错的文字:)
  【乘马班如 回复】:谢谢你的夸奖. [2006-9-17 16:08:13]at:2006年09月17日 早上8:51

古草-评论

人物形象鲜明生动!:)
  【乘马班如 回复】:多谢古草编辑,辛苦了. [2006-9-17 16:08:49]at:2006年09月17日 早上8:53

轻烟微阳-评论

虽沧桑写意在面部,相信外婆躲起的记忆里有苦也有甜,有留恋也有向往,于细微处的真情,欣赏了!
  【乘马班如 回复】:是的,谢谢你的欣赏. [2006-9-17 16:09:16]at:2006年09月17日 早上9:29

丁香花开0202-评论

感人肺腑的好文章!问好!::)
  【乘马班如 回复】:多谢光临,好久不见,可好? [2006-9-17 16:09:40]
  【丁香花开0202 回复】:谢谢问候!还行~~::) [2006-9-17 16:11:49]at:2006年09月17日 上午10:12

行知-评论

欣赏了
  【乘马班如 回复】:不敢当. [2006-9-17 16:09:52]at:2006年09月17日 中午12:25

chen红叶-评论

一份感人肺腑的真情啊。来自心灵深处的文字总是那么动人。好文笔!
  【乘马班如 回复】:是的,首先要能感动自己才可以去试着打动别人,谢谢红叶. [2006-9-17 16:10:31]at:2006年09月17日 中午2:08

乘马班如-评论

圣代很好吃哟,呵呵,谢谢光临。
  【恋尘叶子 回复】:哈哈,你说好吃我的口水就开始泛滥,大哥你得负责!:) [2006-9-17 22:25:24]
  【乘马班如 回复】:你买我报销. [2006-9-18 8:08:00]at:2006年09月17日 下午4:07

恋尘叶子-评论

大哥好!情真意切的文字!好!:)
  【乘马班如 回复】:谢谢.能得到你一声好不容易啊! [2006-9-18 8:06:41]
  【xxy630625 回复】:问好叶子。 [2006-9-18 9:42:55]
  【恋尘叶子 回复】:问好姐姐!:) [2006-9-22 19:11:24]at:2006年09月17日 晚上10:26

文清-评论

亲情的氛围这么浓,让人羡慕。问候了!
  【乘马班如 回复】:亲情永远萦绕我们,谢谢大姐. [2006-9-18 8:07:14]at:2006年09月18日 清晨6:44

燕舞莺歌-评论

很深情的文。问好!
  【乘马班如 回复】:谢谢大姐,最近还好吧! [2006-9-18 11:00:30]at:2006年09月18日 早上9: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