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呼的吹个不停,肆无忌弹地玩弄着街上每个行人的头发。风已经刮了许多天,马路上干净的找不到一片落叶,但整洁的路面并没有给人们带来多少愉悦的心情,因为天总是灰蒙蒙的,记不得有多久没出过太阳了,也许入冬以来就没有一个晴天出现过。
张立诚穿了件黑色羽绒服,紧攥的双手放在裤兜了,像大多数人一样打着哆嗦快步走着。突然,他听到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快站住!抓小偷!抓强盗!”还没等他转回身去,一个十七八岁衣着褴褛的青年抱着一只名贵的女式手提包从一旁飞奔而过,张立诚没有多想便追上去。
一米八五的张立诚曾是大学时的百米冠军,那贼虽拼命跑着,可没出几十米就被他追上,紧接着一记重拳落在了贼的脸上。张立诚边打边喝着:“干什麽不好,抢女人东西!”
“住手,别再打了,放过他吧。”追过来的女人气喘吁吁地说。张立诚一愣,松开了手,贼乘机扔下皮包,一溜烟跑出了很远。张立诚还想追,那女人一把拽住他说:“算了,饶了他吧,他也挺可怜。”
“他抢了你的东西,你怎麽还帮他说话,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心软的女人,这些贼才这麽大胆。”张立诚埋怨着弯下腰拾起地上的皮包,起身的同时他也在打量被抢的女人。发光的短皮靴,浅灰色水貂皮大衣,待目光移到那女人脸上,张立诚顿时惊呆了。
女人此刻的表情相比起张立诚的一脸愕然要生动的多,眼眶中的泪珠已将心底的激动诠释的淋漓尽致。就这样两人无语的对视着,呼出的热气立刻就被咆哮而过北风卷走。
良久,女人打破了沉默。
“是你,原来是你,好久不见了。”北风的吼声越来越狂,却丝毫没能破坏她声音的甜美。
张立诚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摆出一副他自认为还算自然的表情才开口说:“尹梅,是你。”
听了张立诚的话女人噙泪的双眼又欣然笑起来,张立诚虽分不清她到底在笑还是哭,但能感觉到那应该是种幸福的表情。
“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重逢,六年不见了,真的好想你。”说着女人伸出了手。
可是这句饱含深情的问候似乎并未让张立诚泛起一丝感动,他只是呆呆望着那只白皙的手,自己的手仍牢牢放在裤兜里。
女人面对拒绝没有生气,反而笑着说:“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聊吧。”
“哦,不……”张立诚条件反射般地脱口而出。
“怎麽,这麽久不见了,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行了,快走吧,这儿多冷呀。”女人有些疑惑地望着张立诚。
“不不,怎麽会。”张立诚忙解释。
“那好,走啦。”女人说罢转过身大步先前走着,张立诚赶紧跟了上去。
她叫尹梅,是张立诚唯一的女朋友。他们是高中同学,那时张立诚是校足球队的中锋,而与他同级不同班的尹梅无论训练还是比赛都是立诚的忠实观众,当尹梅第一次将一瓶矿泉水递给张立诚时,一份纯真的初恋注定属于他们。然而初恋大都象是一片四月里落下的雪,浪漫离奇而又短暂,就在立诚和尹梅交往后的第一个元旦,尹梅用一句“张立诚,我恨你!你去死吧!”为他们的初恋画上了句号。张立诚曾把尹梅约到海边尝试最后的挽回,但尹梅只留给他一句:我们没有关系了,今后也没有必要再说任何话。
此后张立诚虽没再打搅尹梅,但他总是找机会远远望着尹梅,所以每天的课间操成了立诚最渴望也是最开心的十分钟。就这样张立诚默默暗恋着尹梅,直到有一次他去工艺美术商店买素描纸撞见了尹梅和一个他不认识的男孩亲密的拥在一节柜台前他才彻底死了心。张立诚无奈地拂去了往事,他确信他与尹梅的故事只能是尘封在心底的一段美好回忆。抛开儿女情长的张立诚顺利通过了高考,但正是在他满面春风地去取高中毕业证时,母校的门前竟和尹梅不期而遇。张立诚更没料到尹梅主动上前跟他说了三年来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立诚,你可以呀,‘中工艺’!我考上‘北航’了,都在北京今后多照应啊,这是我的手机号13051373566。我要去学校办事了,可别忘了打给我,北京见!”张立诚望着转身而去的尹梅脸色茫然,就在尹梅将要走入校门那刻他大声喊道:“你是说我可以去找你?”尹梅回过头嫣然笑着,用比张立诚还要大的声音回答:“是的,你一定要找我!因为我们之间有太多值得回忆的往事!”
张立诚心绪如潮,终于在大学生活的第四天拨打了尹梅的手机,但等待他的却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sorry……”此从张立诚再也没有尹梅的消息,直到今天的邂逅。
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全城有名的茶楼“桃园记”门前,张立诚跟着尹梅走进二楼一间装修很是考究的包房,他们落座的同时女服务员已在一旁等待客人点单。“一壶‘茉莉绣球’,再随便上几样点心。”尹梅头都没抬地吩咐道,话语里透着十足的富人气。`
茶杯中冒出的热气缓缓向上升腾,张立诚低着头双手紧紧握着茶杯。依然还是尹梅先开口说话:“立诚,怎麽几年不见你像换了个人似的,记得从前你的嘴巴可是闲不住的。”
听了这话张立诚抬起头望着六年未见的尹梅,他感觉尹梅比起从前的青春美丽添了许多成熟的妩媚,但她那股天生的傲气没有丝毫改变。不知怎的,张立诚对尹梅身上那份被珠宝时装托出的高贵有种本能的厌恶,他把头低下声音低沉地说:“这个世界任何事情都在变,何况人了。”
尹梅听后不禁笑了,“你现在蛮像个哲人嘛,怎麽你变了?好了还是坏了,聪明了还是傻了?”
张立诚似乎并不认同尹梅诙谐的语气,面色木然地回答:“我可没有那麽善变,还是老样子,不像你真是今非昔比了。”
张立诚透着讽刺与埋怨的话语让尹梅顿时收起了一脸笑容,不停地眨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不再说话。张立诚意识到自己的话语让尹梅十分尴尬,但他也不好再说什麽,为了缓释心中的不安,他从裤兜了掏出了一盒“七星”,点燃一支狠狠抽了两口。
就在张立诚寻思如何破解这僵局时,尹梅的手机帮了他。
“嗯,我和朋友在外面。烦不烦呀,当然是女的了。金山宾馆,嗯,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过去。”
张立诚从未见过尹梅如此顺从甚至有点儿低声下气的和别人说过话,但从她那娇声娇气的音调可以断定电话那边的一定是个男人。
尹梅收起手机,脸上也恢复了笑容。“立诚,真不好意思,原本想请你吃晚饭的,不巧晚上有个饭局,只好改天了。”说着尹梅从包里取出纸和笔,“我们换个电话吧,今后好联系。”望着正低头写电话号码的尹梅,张立诚脑海里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浮出了六年前那一幕。尹梅一边将写好电话号码的纸片双手送到张立诚面前一边问道:“可以把你的电话给我吗?”张立诚虽不愿再去弄清六年尹梅为何写给他一个空号,但此刻望着尹梅送到眼前手机号码还是觉得有些讽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尹梅。尹梅接过名片仔细看过后,惊讶地说:“森迪空间装饰有限公司总经理兼创作总监!立诚你真行呀,这麽年轻就做老板了。”听着与六年前语气近乎相同的夸赞张立诚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他望了尹梅一眼,硬生生地说:“没什麽的,小公司还是股份制的,你别信名片上写的,这年头亲笔写的都未必是真的,何况印刷的了。”尹梅听到这句话才恍然明白张立诚为何在见面后对她如此冷漠,甚至有些敌意。尹梅低下头,象是在寻思着什麽,当她再次抬起头时眼角已经湿润,委屈地对着张立诚说:“立诚,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有些事情很难解释的,今天我有急事,改天我去找你。”说着尹梅抓起外套大步朝门外走。走到门口尹梅又一次回过头望着张立诚,“立诚,无论你还相不相信,这次我一定会去找你的。”张立诚脸色依旧漠然,“再说吧……”
尹梅的出现对张立诚来说就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将他原本平静的心吹得乱哄哄的。此后,那些初恋的往事成了他每天夜里闭上眼睛脑子里准时重播的旧电影。
转眼间已是春水潺潺、鸟儿啁啾的三月,张立诚已经把去年冬天与尹梅那次邂逅忘的差不多了。这天下午没有什麽事情的张立诚正在办公室里饶有兴致的上网,内勤小蕙进来告诉他有位漂亮小姐要找他。张立诚听后有些奇怪,不过听说美女光临心里还是挺美,赶紧吩咐小蕙请客人进来。
进来的美女不是别人,正是尹梅。
粉色t恤、蓝色牛仔裤,加上一副淡粉色太阳镜,眼前的尹梅比张立诚上次见到的青春了许多,简单的装束让张立诚联想起高中时球场看台上那个清纯少女。
尹梅摘下太阳镜,脸上依旧挂着张立诚再熟悉不过的那种微笑,“没想到吧,张总。”
也许是天气改变心情,张立诚不再像上次见面那般冷漠,笑着说:“呵呵,习惯了。你总是出乎我的所料。”
“公司蛮不错,这麽大。上次你还对我说是间小公司,看来经商会叫人变得油滑呀。”尹梅坐到沙发上四下打量着张立诚的办公室。
“别这麽说呀,我们这种规模的公司在咱市里得有两百多家,真的不值一提呀。”张立诚说着给尹梅倒了杯水。
“你来找我有什麽事啊?”张立诚回到自己那只气派的老板椅里。说实话他平时坐这把椅子没觉得有什麽特别,可今天在尹梅面前他感觉自己神气的像个国王。其实原因十分简单,过去每当他的事业向前迈一步,他心里就暗暗在想如果这一切能让尹梅看到就好了。今天尹梅看到了,看到了他多年努力的硕果,看到了他的春风得意,尽管他也不知道即便尹梅看到这一切会有什麽实质的意义,但他全身上下却在涌动着一种莫名的快感。
“我今天来还的确有事找你,我给我爸妈买了新房,现在正准备装修呢。”
“呵呵,那你今天不是女财神上门嘛。”张立诚调侃着。
“我找你装修,你也要钱呀?”尹梅一副认真的表情直勾勾盯着张力诚,眼神包含了许多内容。
张立诚被尹梅盯得有点不自然,他将目光转移到一旁的电脑显示器上。
“哈哈,瞧把你吓的。我能让你白干,谁不知道你们生意人全都是唯利是图的。”尹梅笑着说,“是这样的,我刚在‘千禧龙苑’给爸妈买了套复式,两百多平。反正也要装修,便宜别人不如来找你这个老同学,怎麽样,帮个忙吧。”
“你别误会,我们公司是股份制的,我虽是老板但也无权不收费,不过我一定给你最大限度的折扣。”张立诚有些自我解嘲。
“那到不用,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设计要有特色,而且要保证质量。”
“你放心,设计我亲自做,质量保证没问题”张立诚说着将手指向墙上的一行字:品质是灵魂,做百年工程,做百年企业。
“有你这个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高才生亲自出马,我就放心了。哈哈,你这人就喜欢做保证,记不记得你从前对我说保证一辈子都爱我,现在还没变吗?”尹梅依旧笑着。
张立诚有些尴尬,也笑着说:“唉,往事不堪回首。好了,你就别再逗我了,咱们还是赶紧定日子测量、拟方案、签合同吧,给老人做一套满意的装修才是正事呀。”
两天后尹梅到张立诚公司签了装修合同,还一次性的预付了全额装修款。她说她要去香港玩,装修的事叫张立诚跟她父亲联系。
装修工程在两个月后准时完工,两位老人对质量非常满意。张立诚想打个电话告诉尹梅一声,可又一想反正装修款早就付了,既然尹梅没找他还是算了吧。不过张立诚总在寻思,如今的尹梅很奇怪,像风一样来去无踪,对钱、对事、对人丝毫都不在乎,尹梅留给他的印象只有一种——就是有钱,或者是身后有个有钱的男人。
此后张立诚独自在办公室的时侯,经常会拿出夹在记事本里那张写着尹梅电话的纸片来回端详,揣测着上面的号码到底能不能拨通,但他却始终没有拿起电话。其实张立诚可以确定这个号码肯定不是空号,但他真的想不出拨通它的意义。张立诚十分清楚自己心里依旧深深爱着伊梅,但他也清楚他爱的那个尹梅似乎早已定格在高中时那段阳光灿烂的记忆里。今天的尹梅依旧微笑,但却已不是那个从球场边抱着冰镇矿泉水跑来的少女脸上的纯真,那微笑变得妩媚,变得迷离。虽然尹梅的微笑依旧赏心悦目,却让张立诚隐隐觉得那是用来遮掩某些事情的工具。张立诚是个对爱情十分执著的人,初恋时尹梅春风般的笑容在他心底留下的印记是永远不能磨灭的,但张立诚又是个在感情处理方面异常理性的人,如今他多年挂记的恋人又出现在身边,只要将眼前这张小纸片的一串数字拨通就可以听到她柔美的声音,但张立诚的矜持却能死死地按耐住那股正在体内涌动的冲动,他深知如今他们之间人虽其人,可那份感情却早已时过境迁。
就在张立诚在一片片零碎的记忆里思绪紊乱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当他看到屏幕上显示出的来电号码时不由一怔,上面的数字不正是刚才自己看了老半天的那串数字吗。
“你好,请问哪位?”张立诚接起电话。“我是尹梅呀,立诚我回来了。我去看过装修了,很不错!今晚上你要是没什麽事情我想请你吃饭,感谢一下。”尹梅的语气似乎不容张立诚拒绝。“事到是没什麽事,可装修是我应该做的,请客就免了吧。”“不行不行,我位子都定好了。晚上七点环海凯莱酒店二楼中餐厅,不见不散!”没等张立诚再推辞尹梅已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张立诚心中立刻泛起一阵莫名的激动,他起身跑到卫生间,哼着小曲儿梳理着头发。张立诚时刻在提醒自己面对尹梅一定要保持清醒,但对于这顿晚餐他却有种和情人约会的感觉。
晚上六点五十张立诚驾着他的“丰田佳美”赶到环海凯莱酒店,走进二楼中餐厅,尹梅已在靠窗的一张桌前朝他招手了。
尹梅化了这个夏季颇为流行的时尚彩妆,加上一身粉红色的真丝衣裙,在餐厅柔美的光线映衬下格外迷人,张立诚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身体,那一桌丰盛的酒菜也懒得看一眼,真是应了那句“秀色可餐”。
席间,尹梅不停地给张立诚夹着菜。当她的眼睛与张立诚的目光相遇时她赶紧地低下头,羞涩地说:“瞧你,怎麽光看我不吃东西,没见过美女呀。”
“尹梅,今天晚上你真美!”张立诚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尹梅。
“是吗,我从前不美吗?”尹梅笑得很甜。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此时张立诚只喝了两杯啤酒,但有时候色比酒更容易使人醉。
“这次真是多谢你了,装修做得真棒!我爸妈特满意,一个劲儿夸你。”尹梅叉开了话题,说着从皮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这次去南方玩想给你买份礼物,又不知道你喜欢什麽。上次见你吸烟,就给你选了打火机。”
“这怎麽好意思呀。”张立诚接过礼物脸上泛起红晕,“要不这样,一会儿吃晚饭我们去‘阳光百货’,你喜欢什麽随便挑!。”
又喝过几杯酒张立诚终于道出一直想问尹梅的问题,“尹梅,这些年你都做什麽呀,看起来你现在很有钱。”
听了张立诚的问话尹梅顿时收起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将满满一杯啤酒一口气喝光,低下了头,过了很久才开口:
“我现在和电业局的一个副局长同居,他四十五了,又老又丑,但有权有钱可以给我富足的生活。两年前他离婚了,但他不会和我结婚的。就这麽简单,这几年我就是做人们常说的‘小秘’或者‘二奶’。”
尹梅说这番话的语气是冰冷的,眼眸里透着深深的忧伤。当张立诚获得了这个期待已久的答案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来他的猜测只对了一半,尹梅背后是有一个有钱的男人,但尹梅并没有过着像他想的那样如意的生活,从尹梅的话语里可以听出她的生活中除了钱,剩下的大概全是苦闷。此时一直埋在张立诚的心底的那份怨气早已消失散尽,他对眼前的尹梅只剩下怜惜,他不禁要喟叹,尹梅为什麽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你爱他?”张立诚疑惑地望着尹梅。
“爱他?关于爱情我早已放弃。”尹梅叹着气。
“如果你不爱他,又何必再继续这种生活。”张立诚说话时的眼神近乎直白的告诉尹梅自己的心机。
“立诚,你知道吗,人生是条不归路,你走过去了,是不容你回头的。”尹梅的声音已经哽咽,泪珠从眼眶滑到了脸颊上。
“可是你知不知道,有个人对你的爱始终都没改变过!”张立诚满脸涨红,他再也无法抑制这些年来深藏在心底的情感。
尹梅探出手轻轻按住张立诚的手,用那双早已盈满泪水的大眼睛深情地望着他。
“立诚,你的心我懂,但我们这辈子是不可能在一起了。六年前我没能去北京,我们错过了,真的错过了,永远错过了……”
尹梅再也说不下去,呜呜的哭起来。张立诚见到尹梅这般模样,很是迷茫。他将一张纸巾递给尹梅后问道:“小梅,我一直想问你那次你为什麽没有去北京,还有那个手机号码?”
尹梅听后脸色立刻变得十分仓惶,“不,不为什麽?你别问我从前的事情行吗?”尹梅哭着央求。
张立诚见状不敢再追问,但他明白那个手机空号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些事情。张立诚点燃一支烟一口接一口地抽着,尹梅低下了头默不作声,他们的桌子成了热闹的餐厅里独有的一块真空。
“立诚,我不想在这儿呆了,我们去海边吹吹海风吧。”尹梅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嗯。”张立诚应着起身去买了单。
十分钟后张立诚的“丰田佳美”停在了台湾路海滨公园。
夜色中张立诚和尹梅静静的坐在长椅上,他们谁都没有出声,只是默默望着海面远处那一片深幽。韵律优美的海潮声好似一首怀旧的情歌,荡漾着两颗思绪复杂的心,阵阵拂过的海风摇曳出多少心底的往事,只有他们各自心里清楚。
“记得我们高中时来过这里,现在修得这麽好了。”张立诚打破了沉默。
“那时候是你用自行车载我来的,现在你都有汽车了,快十年了……”
“是呀,真的很久了。其实现在我真的很怀念读书时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时候想笑就畅快地笑,想哭可以放声地哭。现在虽然事业越做越大了,但违心的事也越做越多,违心的话每天都在说,生活似乎变得越来越不真实。”
“说真的立诚,看到你今天的事业这麽出色,我真为你开心。”尹梅转过头望着张立诚,“你知道那时候我为什麽喜欢你吗?”
“是呀,为什麽?你好像从没对我说过。”
“因为那时候在球队里你总能在重要的比赛里踢进关键的球。”
“就因为这?就这麽简单?”
“嗯。”
“呵呵,真想不到靠我那烂球技能把你这有名的校花给征服了。”
“你别笑,是真的。从那时候你踢球,再到高考,直到现在你做公司,你做什麽事情都那麽出色,从不令人失望。”
“那我就奇怪了,你把我说的如此之好,可当初是哪位大小姐一脚把俺蹬了呀。”张立诚用玩笑般的语气道出了一句认真的提问。
张立诚的问题再次让尹梅无言,她将头转回海面的方向,不想让张立诚看见她脸上的泪水,可张立诚还在海潮拍击岸边的间隙里清楚的听到了尹梅的抽泣
张立诚大口地抽着烟,没过多少功夫脚下已有数个烟蒂。此刻他所有的矜持早已被多年来封存在心底的那份不可割舍的情击退,他感觉今天或许是上苍恩赐
他的最后机会,他不能再错过了,他对尹梅的爱不应该永远溺死在心底。终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说:
“小梅,其实一直以来我心中都在默默思念你、爱着你。十年了,我们竟然还可以坐在这片海前,我们真的是有缘分的!离开那个局长吧,我也不想再问以前的任何事情了,让我们从新开始好吗?就从现在开始!”说着张立诚紧紧抓住了尹梅的手。
“小梅,相信我,我会努力工作,我一样可以给你很好的生活。给我一个机会,也给我们曾经那份爱一次机会好吗?”
尹梅转过头,望着立诚情深无尽的眸子,呜呜的哭着,说不出话来。
“小梅你知道吗,我数不清多少次梦到有一天我们又重新在一起,可现在这不再只是个梦,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现在就可以!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张立诚的情绪已很激动,他猛地把尹梅拥在怀里。寂静的夜色下他们紧紧拥着,越拥越紧,紧接着他们开始接吻,疯狂地接吻。此时立诚和尹梅的脑海里除了少年时那一片片爱的剪影,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
激情过后,他们都没再说话。尹梅在立诚的胸膛里静静偎着,他们一起看了日出,还看到一群飞翔的海鸟。天亮了,立诚最终还是没有得到答复,送尹梅回家的要求也被拒绝,尹梅只是在上出租车前,轻声回应了立诚的追问:“再说吧……”
三天过去了,没有接到尹梅的电话,张立诚开始坐卧不安,心中隐隐生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担心尹梅会不会像从前那样又一次音信全无呢?终于,张立诚拿出了夹在笔记本里的那张纸片,拨通了尹梅的手机。不祥的预感果真应验了,起初几次尹梅只是不接,后来变成了关机,再后来就是“你拨叫的号码已停机”。
张立诚这次真的迷惑了,他怎麽也没想到尹梅又一次象风一样从他身上掠过,只让他感受了拂过面颊时的片刻温柔,而后就再也不见踪影。他不想埋怨尹梅再次用这种方式来拒绝他,也不想嘲笑自己天真到有些愚蠢的“让爱重来”,他开始渐渐的接受尹梅是一阵风的事实。经过这次可以确定他与尹梅的爱情不过是年少时的一阵海风,是清馨的,纯粹的,幻美的,但绝不真实。
有句话叫人生苦短,说的真绝。有时候当你真正放下了那些沉重的包袱,打个哈欠就过了一年。一年后的“五一”节,鲜有功夫的张立诚终于有机会跟几个朋友在球场上尽兴地爽一把了,大汗淋漓的他到场边喝水时,发现手机上竟有五个未接来电,还没等他把号码调出来,手机又响起来。
“我是尹梅,他打我!”电话那头尹梅哭得很凄惨,“我在机场,你快来!你快来!”
挂断电话张立诚抓起背包,快步跑向自己的车子。一百四十公里的车速让他没来得及思考任何东西,就在五十二分钟后赶到了“流亭国际机场”。
尹梅一坐进张立诚的车子就放声地哭起来,张立诚把纸巾递过去,发觉尹梅比上次见到时消瘦了许多。原来昨天尹梅跟着那位副局长去了广西北海度“五一长假”,夜里那位副局长出去找“小姐”被尹梅发现,他们大吵了一架,气急败坏的副局长打了尹梅,还告诉尹梅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和那些“小姐”一样的b*子。当尹梅痛哭着给张立诚看她身上的伤痕时,嘎——的一声,张立诚狠狠地将车子刹在路旁。
“告诉我那个男人叫什麽!这件事情我给你解决!”张立诚已气得全身发抖,愤怒的眼睛象是要去杀人似的。
尹梅听了张立诚的话脸色十分惶恐,她望着张立诚,“不,你别!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不要你卷入我的生活。”
“可是你……”尹梅捂住张立诚的嘴,“别再说了,你不明白的,你能来机场已经足够了。立诚,其实自从我和他在一起后就几乎不再和任何人来往,这件事情我是不该打搅你的,可是我再没有别的朋友了。”
尹梅的话让张立诚听得好心酸,泪珠不知不觉夺出了眼眶,他把尹梅紧紧拥在怀里。
“小梅,你太傻了。你知道吗,无论为你做什麽我都无怨无悔的!”
尹梅在立诚怀里哭得越来越伤心,这些年来她心里所有的悲哀、屈辱在此刻一下子涌上心头。
“别哭了,小梅。一切都会过去,相信我。”张立诚轻抚着尹梅的头发,“现在我们去哪儿?”
尹梅止住了哭泣,“你帮我一起去找间酒店吧,我不想再回他那里了。”
“为什麽要住酒店,去你父母那儿不行吗?”张立诚疑惑地问。
“不,绝对不行!当初我和他在一起,我爸妈都坚决反对。后来,他们见我心意已决,就对我说,让我好自为之吧,千万别有一天过不下去了,回去找他们。”
张立诚听完暗暗叹了口气,不再说什麽,发动车子径直向前开了。
一小时后,车子驶进了“锦绣花园”。
尹梅四下打量着,疑惑地问张立诚:“这是什麽地方?”
“我家。”张立诚说着拔下车钥匙。
“你的意思让我住到你家?”尹梅瞪大眼睛望着张立诚。
“是呀,又不收你房租。”张立诚收拾好东西准备下车。
“那怎麽行呀!”
“放心,我有两个房间。”
张立诚拉着半推半就的尹梅上了电梯,电梯里尹梅默默低着头,没再说什麽。
尹梅跟着张立诚走进了21f,眼前的一切令她有些难以置信。屋子装修的色调竟然是她最喜欢的粉色,客厅的落地窗前还挂着一只精致的吊床。尹梅想起了从前她曾对立诚说过,自己的梦想就是拥有一间宽敞明亮而且要有落地窗的屋子,而后在窗前挂一只吊床,每个晚上都能躺在上面看星星。
面对着眼前这自己曾梦想过的一幕,尹梅的泪珠又吧哒吧哒的掉下来。她用手指拭了拭眼角,转过头望着张立诚抽泣着说:“天那,立诚……你……”
“怎麽又哭了,笑一笑,我的大美女。”张立诚想逗尹梅开心一点。
“这一切,是为我?”
“不,是为我自己。”张立诚说着躺进吊床里,“记得你说过,梦想有一间这样的房子,而我的梦想就是你。每天睡在这间房子里,我总感觉你就在我身边。”
听了张立诚的话,尹梅哭得简直象个泪人。张立诚赶紧起身到尹梅身前,扶着尹梅肩头轻声地说:“小梅,别再哭了。没错,这一切都是为你做的,住在这儿吧,我会对你好的。把那些不愉快的都忘掉,今晚我们一起看星星好吗?”
“嗯……嗯。”尹梅靠在张立诚怀里,她从没感到过这麽温暖,这麽安全。
这天夜里,尹梅和立诚一起看了星星,但她没有睡张立诚给她准备的房间,而是睡在了张立诚的床上。她要和张立诚做爱,她要把自己的身子给他,因为那是她最想给的男人。然而,就在张立诚紧拥着她在床上激情澎湃时,她心里却在默默流泪。
第二天醒来,尹梅为张立诚做了早餐。吃饭时张立诚一劲儿地笑,他吃几口就抬起头笑着望一眼尹梅,这是他吃过最好的一顿早餐。尹梅也陪笑着,但她心里却在涌动一股酸楚。
早饭过后尹梅提出要回她的住处收拾自己的衣物,张立诚却阻止了她。
“不要去了,过去的我们统统把它抛开。一会儿我们上街,你喜欢什麽就买什麽。小梅我有足够的钱给你买最漂亮的衣服!相信我,我一定要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尹梅听了没有说什麽,淡淡笑了笑。
这一天,张立诚给尹梅买了衣服、鞋子、皮包、化妆品,总之把一个女人需要的买了个齐全。面对挥着信用卡在一台台收款机前乐此不疲的张立诚,尹梅脸上并没有多少欣喜,她只是在一旁默默站着,而且神色迷离。
张立诚意识到了尹梅的冷漠,但他以为尹梅一定是还没有摆脱被打阴影。所以他特意到一间情侣商店买了两件t恤,上面分别印有京剧里小生与花旦的图案,还有相公和娘子的印章。然而这套颇具匠心的情侣衫也只不过让尹梅微翘了一下唇角,之后她的脸色依旧苍白。
入夜,张立诚象前夜一样紧拥着尹梅做爱,而尹梅也再一次默默流着泪,但这次泪水出现在脸上。
“怎麽,你不喜欢这样?”张立诚察觉到尹梅在流泪。
“不,我没。我是觉得我太幸福了……”尹梅哽噎着。
“你真傻,我的宝贝。”张立诚抚摸着尹梅柔滑的肌肤。
“立诚,你对我太好了,这辈子遇到你,是我最大幸福。”尹梅凝望着张立诚。
“尹梅,我们结婚吧。彻底离开那个男人,我们开始崭新的生活,我要让你一辈子都幸福!”张立诚猛地坐起来非常认真地说。
“结婚?谢谢,立诚。谢谢……”尹梅翻过身,把脸埋在枕头里放声地哭起来,那是一种心碎欲绝的声音。
张立诚见尹梅哭个不停,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他的心很乱,胡乱寻思着一些事情,直到天快亮才睡去。
张立诚醒来已是中午,他发觉尹梅已不在身旁,他赶紧爬起来,一面喊着尹梅的名字一面走出卧室。他在餐桌上看到了一张信纸,不祥的预感立刻蔓延了整个身体。
“立诚,感谢你陪我这两天,真的谢谢!我听你的话,会彻底离开他的。你说你要娶我,真的吗?嘿嘿,你真可爱。我爱你,但我配不上你,我走了,去杭州。你别找我,更别等我,不值得的。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别担心。保重,你可爱的梅儿。”
信纸挣脱张立诚颤抖的手指滑落到地面,张立诚也慢慢地瘫坐在地上。泪珠一颗一颗的掉下来,啪——啪地打在身旁的信纸上。张立诚从未感觉到这麽的无助,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麽,也不想再做什麽,他确信这一次尹梅真的离开了他,永远离开了他。
结束了假期,张立诚继续着繁忙的工作,但和过去不同,他几乎再也没露出过笑容,他也不再去想尹梅,麻木地消耗着惨淡的生命。
十二月七号,几只乌鸦在空中坏笑了几声后,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走进了张立诚的办公室。
“你好,张先生,我叫刘肇国,杭州德信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也是尹梅小姐的代理律师,我非常遗憾地告诉您一个坏消息。”
张立诚呆坐在椅子上疑惑地盯着他,也没应一声。
“我的代理人尹梅小姐,于二零零三年七月十二日下午两点至四点间在杭州她租住的公寓中服用了严重过量的安眠药而导致死亡。在她自杀前一个月她曾到我那里立有一份遗嘱,其中涉及到了您,张立诚先生。我今天来是将尹梅小姐留给您的一个包裹交给您。”说着律师将一个粉红色的硬纸袋递过来。
“谢……谢谢……”张立诚接过纸袋,全身在不停地颤抖。
“张先生,节哀。我先告辞了。”律师站起身来,身体快要僵滞的张立诚勉强朝他摆了摆手。
张立诚没有拆开纸袋,他真的没有勇气拆开,他感觉全身空空的,没有力气做任何事情。
下班后,张立诚没有开车,打车回了家。晚上,没有心思吃饭的张立诚喝了半瓶“芬兰伏特加”后,靠在床上拆开那个了粉红色的纸袋。里面是一封信,一叠照片和几个存折。
张立诚拆了信:
立诚,我最爱的男人你好!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虽然我有许多痛苦、悲哀、无助,但我真的是笑着离开的,请相信我!是你给了我快乐,让我微笑!
我想现在是该把一切告诉你的时候了,先从高中时为什麽和你分手说起吧。那时候我父母的感情近乎破裂,整日整夜吵个没完,我的思想压力很重,我开始对男女间的感情感到恐惧,我想发泄,所以我找借口离开了你。后来,也就是在高考前夕,他们和好了,我的心态才渐渐恢复了平静。所以那次在校门前的相遇,我真的想过要和你重新开始,因为我心里始终都念着你,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一个那麽优秀的男人。
只是,我的命太苦了。我恨!真的好恨!那是在大学报到前的一星期,我们班几个要好的朋友在一起聚了一次。那天夜里,我下了出租车,眼看就要到家了,眼看就到了!就差五百米!五百米!两个畜生,畜生!他们用刀子顶住我,把我拖到树林里强j*了。事后,我想过报警,也想过自杀!但那时候我太懦弱,我最终选择了逃避。我没有去北京,也没把这事跟任何人说。我躲在一个朋友家,在一间美食城找到一份做领班的工作,也就是在那儿我认识了那个副局长。那段日子我很脆弱,也很无助,他的关心打动了我,就这样我们住了一起。其实,当我决定跟他在一起时,就已经放弃了未来,我不再去想明天会怎样,也不再珍惜任何东西、任何事情。
直到那年冬天我们的邂逅,你让我不知所措,真的不知所措。后来,你的举动真的打动了我,我又开始对生活燃起憧憬。不过,反复思考后,我觉得你的爱太重了,是我这个脆弱的、曾被玷污过的生命所不可承受的,我真的配不上你。我曾经想过,把一切告诉你,开始新的生活,但最后我还是放弃了。可能我用这种方式结束一切,太自私了,但我真的没有勇气再面对生活,面对有你的生活!再原谅我一次吧,立诚,有缘我们来世再相爱!
另外,那几个存折是我从那个男人那儿得到的十万七千块钱,你帮我转交给我父母吧,你帮我撒个谎,就说我是你公司的股东,说那些钱是我做生意赚的。以后如果你方便的话,帮我照顾一下他们,他们再没有别的亲人了,我对不起他们,我不配做他们的女儿。
那些照片是我留给你的,做个纪念吧,这是我唯一可以留给你的。我要走了,穿着你给我买的t恤,我好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
永别了,我最爱的人,我爱你!真的爱你!
尹梅绝笔
这一夜,张立诚把那封信读了无数遍,他抚摸着一张张尹梅的照片,大口地喝着“伏特加”,真真切切地感受了什麽是绝望。
农历腊月二十九,张立诚和尹梅的父母从杭州把尹梅的骨灰迁回了她的家乡,安葬在“九峰陵”。张立诚将一束粉玫瑰放在尹梅的坟前,他不忍看二老悲痛欲绝的样子,转过了身子。北风的咆哮越来越凶,张立诚的头发和黑风衣在风中无助地苦苦挣扎,没有人能看到他藏在墨镜下的双眼是怎样的神情。
本文已被编辑[寂寞的阴天]于2006-9-16 15:36:57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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