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瓢是我考取技校后新生中最先认识的一个。我们分在一间寝室,当时他坐在床沿上吃大饼,吃完一块又掀开枕头拿一块,这种奇特的贮藏大饼的方式令我没齿不忘。吃完大饼之后他就去“洗”衣服,洗完后晾在铁丝上,我一看居然还有的地方没打湿。我觉得这人很有特色,便主动找他攀谈。他说我叫吴里岳,要么你干脆叫我瓜瓢好了,反正你不叫他们也会叫,我这才注意瓜瓢那瓜瓢似的脸,这绰号取得好生动,不禁哑然失笑。瓜瓢说你成绩好吗?我说还可以,瓜瓢说以后考试关照关照,递个条子什么的行吗?我说没问题。瓜瓢说你分得左右清吗?我要想半天,要试试看哪个手力大些才能决定。我说瓜瓢你这人太有味了。
然而,我虽然第一个认识瓜瓢,后来却和他没什么交往,因为他生性乖辟,并且不爱活动,沉默寡言,反应又迟钝,瓜瓢逐渐沦为调皮同学的取笑对象。平素,瓜瓢就像瓜瓢一样不做声,每天回到寝室我们夸夸其谈,他就只听。或许他根本没听,只是用一块小圆镜照自己那瓜瓢一样的脸。
瓜瓢写日记,坐在床头写,写好就锁到箱子里。瓜瓢上铺的猴子说他看见瓜瓢日记里有我爱你之类的字样,我们便臭瓜瓢,瓜瓢便傻笑。我们那时年龄都小,认为谈爱是很丑的事,但见瓜瓢既然不反对我们臭他,我们就经常谈论班里哪个女同学长得漂亮,哪个适合瓜瓢,瓜瓢照例傻笑,蛮满足的样子。
半晚,瓜瓢便搞得铺板吱吱响,猴子就骂瓜瓢,再动老子就撒尿,瓜瓢便不动了,就叹气。
第二天,同学们才起来,瓜瓢早就起来了,把换下的内裤衩晾在猴子的洗脸手巾上,猴子便掀开瓜瓢的被子喊我们去看瓜瓢做的“地理作业”。
后来瓜瓢将日记本放在枕头底下被猴子偷看了,猴子说瓜瓢害了相思病,对象是王端娥,大家听到这个消息,觉得很惊奇,既而便感到很可笑。王端娥是全校同学公认的校花,教授的女儿,连学生会主[xi]都不敢贸然行动,瓜瓢居然想她,岂不可笑。
于是有同学便用粉笔在黑板上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写:鲜花插在牛屎上。写:人不知己丑,马不知脸长。后来写来写去没话写了,不知谁有一天居然在黑板上写着:吴里岳三年讨哒王端娥。
那天晚上瓜瓢的床板响了一个通宵,把猴子气死了。猴子便和我们商量,要整一回瓜瓢,看他还敢不敢乱动邪念,不知天高地厚去打人家教授千金的主意。
猴子便摹仿王端娥的字写了一个条子:明晚8时整后花园见,并带日记给我一看。条子由猴子放在瓜瓢的座位屉子里,那节自习课我们都没做作业,就注意瓜瓢的行动。只见他看到条子后先是一怔,然后便一把攥紧条子,便四下警惕地看看,然后再以一本书作掩护将条子迅速看了一遍,然后将条子夹在书里面,将双手靠在后面,像小学生一样坐了半分钟。然后……总之他那一节自习课就在看那张字条,脸上充满着兴奋,下课后我们一块回寝室,一路上瓜瓢破例哼起了小调。他第一次参与了我们熄灯前的夸夸其谈,我们故意议论王端娥如何如何喜欢瓜瓢,讲得瓜瓢像喝了酒一样兴奋。第二天,瓜瓢去理了个发,洗了澡,换了件白衬衣,吃晚饭的时候,瓜瓢悄悄地对我说,借你的蓝的确良衣穿一下,我故意问他干什么,他说以后告诉你。
我们全体男生像欢送壮士一样,站在窗前注视着瓜瓢去约会,这真是一个恶作剧,因为他绝对见不到王端娥,看着瓜瓢在树下徘徊与焦急与不断看表,我心里开始有些后悔,猴子这玩笑是否开得太过份了,时间在一分一分地过去,都快九点了,瓜瓢还不肯离开,看来不见到王端娥他今晚都不会回寝室睡觉。后来班干部来寝室找我们,说班主任老师在查岗,看今晚男生都干什么去了,我们方感到事情有些严重,我与猴子去喊瓜瓢回来,瓜瓢不肯,他说旷课就旷课,就是不去自习。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我便与猴子商量,告诉他真象算了,免得他当真惹出事来,谁知瓜瓢再怎么也不信,他说那字条上的字他认得,是王端娥写的。
后来班主任那儿倒是蒙混过去了,但瓜瓢不肯回寝室睡觉成了严重的事情,并且不巧天又下起了大雨,瓜瓢也不躲雨,就站在原地不动,没有办法,只有请王端娥去把他喊回来。猴子与其他同学都不敢去,只好我去,我把王端娥叫出来,已是12点了,她已经睡了一觉了,听我这么一说她的脸立刻红到了脖子上,她也没讲多话,就去接了把伞,去了。我们一直不敢睡,等瓜瓢回来,等着就都睡着了。第二天清早,我看见我的蓝的确卡搭在椅背上湿漉漉的,瓜瓢床上却没有人。
接下来几天,瓜瓢都没有写日记,他说本子在端娥那里。
技校毕业后,吴里岳与王端娥便结了婚,比黑板上写的三年还早一年。
若干年后,我们同寝室的几个同学会面,都说自那件事后,从此再没开过玩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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