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的林黛玉，她的一次葬花，一首葬花词“花谢花飞飞满天”，曾让许许多多善感多愁的人，和她一起伤心、落泪。在舞台上，更常常会赢来一阵哭泣声。

“花魂默默无情绪，鸟梦痴痴何处惊”，“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明媚鲜艳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林黛玉的泪水都快哭干了，她把纷纷飘荡下来的花瓣，一瓣瓣的捡起来，葬到树下，葬到泥土里。她的魂和花的魂，一起飘飘荡荡去了，去了那无边无际处，“一朝飘泊难寻觅”。她惜己惜人，痛己痛人，也惜花痛花。

花、树有魂乎？至少，对于林黛玉是有的，对于和林黛玉一样处境，一样惜香怜玉的人，一样心情忧郁，多愁善感的人，一样寄人篱下的人，花树是有魂的。

一个春风得意的人，不会感觉到花是有灵魂的，所以也便不会对花产生同情心和怜悯情。王熙凤、薛宝钗她们，便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把花瓣葬到土里去的。

贾府里如此，贾府外也如此。有些人，对于人且常常如此之冷冰，不会同情，不会掉泪，何况乎对花，何况乎对树也。春风得意的人，没有那个时间，没有那个精力。也没有那个情绪，没有那个心态。

在他们，花开花落，树死树活，是不当回事的，那开、落、死、活乃是事不关己的，是自自然然的规律，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没听说过“春风得意马蹄疾”吗？在春风得意之时，连马也要跑得快了许多的。马识趣，它知道骑马人是那般的高兴，那般的兴味昂然，知道是得快快跑，才不能去管那些无关升官，无关发财的花花草草的死活和衰荣呢。

只有人们落难，自己处在了逆境、绝境之中时，才会以己及彼，感受到其他人的存在，他们的欢乐或悲哀，也包括感受到花草树木的欢乐或悲哀。

如诗：“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在他们没有所感的时候，没有痛苦与危难的时候，看着那花，那鸟，多是无所知觉的，绝对不会因之而溅泪，不会因之而惊心的。

听说过这样一个人，是一位首长。从前一向对人冷冷漠漠。也连一般的生活杂事都不知道，后来下去“劳动”，连寄信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寄，还不知道信封是要贴上邮票的呢。

有好心人帮贴好了邮票，又不知道，怎么个寄法，不知道把信放到哪儿去。因为过去这些事，都是警卫员去做的。

后来，经过一番洗礼，他对人热情多了，随和多了。也不那么麻木了，遇见熟人，会点点头。不仅对人，对花盆里的花，也关心体贴起来。看着花盆里干了，他会给它洒水，花让风吹倒了，他会拿根小棍子把它撑起来。我想，一定是他后来感觉到了那花是有感情，有魂魄的。

儿时，我也喜欢折花摘柳，有时，不一会儿也就丢了。后来，当我看见人家砍树折枝的时候，有时便会产生一时的同情心。散步时，看见街上有孩子踢着那树干练腿劲，或是吊在树枝上荡秋千，我会多话，劝孩子不要如此伤害树木。因为我也是有过那样的处境，有过那样的感受。

当我在山林里，一只手擎着柴刀，一只手抓住树脖子的时候，看着那千枝万叶索索打抖，有时会觉得，那树会发出一声声惊悸的哀号，一声声的凄厉的呼叫。这是过去的年代，为了我和孩子要烧水做饭，渐渐的便心狠起来，不那么老听见凄厉的叫声了。

不过，总常常是饶过了它们。有次，是一棵杨梅树，我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我看着它碧绿碧绿的树叶，光洁而白白润润的树干和枝条，想象着明年它会长出红艳艳甜丝丝的杨梅，怎么也心狠不下来。

离开那山林后，虽说印象渐渐淡薄、依稀，毕竟曾经是深深的。所以，在人家扯断那花枝时，觉得十分的怜悯。我的感觉，花和树也是有感情的，它们会高兴，会难过，它们有痛苦，有快乐。

当人家那两只冷酷的手握在花枝上，用力的扯折时，我似乎是看到花枝和花，正在忍受着别离的痛苦。有时似乎它们是在极力的坚持着，挣扎着，奋战着，不肯让人家把它折断，不肯分离。那枝和叶一同挣扎，发出啼哭声。连它身边的兄弟姐妹们，也一起摇晃、颤抖，发出同情的飒飒、飒飒的哭泣声、求救声。

花树有情乎？无情乎？像是无情，又像是有情，“道是无情却有情”。你爱护它们，它们一定会茁壮、艳丽的开放，感谢和报答你们。

听说，国外有科学家研究出来，花草树木确实是有感情的，确实也有喜怒哀乐的。一科学家测试，为树木浇普通的水，其测试的图形犹如一个人兴奋时，是微微跳跃着，是向上的图形。

它一定是因为得到水的滋润而兴奋，它们把那如甘露的水咝咝的吸进自己的机体里。也许它们还在感谢浇水人。

而试验中为树木浇上烫水，或者是毒液，或者是用火烧烤，其测试，则如一个人痛苦时激烈的颠簸着向下的图形。它们受不了高温的灼热，受不了毒液的侵蚀，一定是在呼叫、求救、哭泣。可见，花树和人一样，也有喜怒哀乐的。

还有人介绍经验说，她在家时，常常给花儿唱歌，那花便长得格外的快，格外的鲜嫩，她一旦离开，没有人给花儿唱歌，那花便少了许多的光彩。

有一种叫含羞草的，许多的小小叶片聚成一长片一长片，每日里，张开着那一长排的小叶片，向着阳光，向着天空，吸收着上天给他的阳光，大地给他的露水。人们看着它，便随着微风，向他们招手致意，向你敬礼，为你翩翩起舞。

可是，它却讨厌人家去碰它，你一动手动脚，它便马上的把叶片全合拢起来。许多人说是害羞。我还觉得它们是在生气呢。它们用无声的语言在说：“别碰我！”“君子动口不动手！”它们很斯文，不骂你，不打你，象害羞的小姑娘，躲起来便是。把脸遮起来，把身子盖起来，不让你再去碰它，也不让你再去看它。

据说非洲有种树，它可狠了，没有东方人的温良恭俭让，没有华夏子孙的气量大。它们甚至都不让你挨近它。你敢走近？它会牢牢的粘住你，缠住你，裹住你。然后，用它的叶汁渐渐的消溶你，把你变成它的养分，滋长它自己。它们可没有中国人的体谅、宽容、温和、与人为善。

也有一种树，是喜欢人家摆弄的，也许是天长日久，关系亲切了，得到了交流、理解。那是公园的冬青树。公园的师傅手持一把大大的电剪，来到它面前，冬青树中一些冒尖出来的小枝芽，竟然会高兴得随着微微的风，频频向他点头欢迎。

它们看见那大大的电剪时，并不惊慌失措，东奔西窜。它们的兄弟姐妹们，更一点都不惊慌，岿然不动，只有这些小弟弟妹妹们微微的晃着小脑袋，让剪枝师傅帮着剪去冒出来的小枝和细芽。

大概，它们就像孩子们，初次坐在理发的椅子上，会吓得哇哇的大哭大叫，挣扎着要起来。日子长了，他们知道人家是让它更整齐，帮他打扮得更漂亮。所以便不再哭叫，乖乖的，有时还是微微的晃着小脑袋，等着阿姨帮着摆弄。

那些冬青树的小枝芽，孤孤单单的冒出来，向上、向前、向后冒出来，不和大家一起，多么的不好看呀。它们一定是觉得，哪有和大家挤在一起好，亲亲热热，和和美美，又像是排成的队伍，整齐、壮观。

冬日里，和哥们整整齐齐的挤在一起，又暖暖和和，何必冒那个尖。所以，当持着大电剪的师傅一来，他们便格外的高兴，微微的摇头晃脑，又可以和大家整整齐齐的在一起罗！就连它们的兄弟姐妹们，也是一点也不摇动，等待着师傅把弟妹们打理整齐、干净。

花树有情乎，无情乎？花树魂安在？便在那心旷神怡的安祥中，在那飘荡摇曳，在那欢欣鼓舞中。在那一年四季的发芽、打苞、绽放、枯萎、凋谢、飘落中。

爱护它们，为它们浇灌，便为你茁壮的开放。你冷落它们，便会没精打采，提不起精神来，粘不拉叽的应付着你。你若是虐待它们，便会一天天的枯萎凋谢下去，不让你从它们的绽放中，得到美的趣味和快乐。

我还看到一排排的冬青树中，那路边的拐角处，一大丛之中，常常会有几枝或几片，发黄、枯萎了的。它们并不龙钟，没有七老八十，碧绿碧绿，看来还是年轻力壮。是不是担忧在那路口，会碰上不文明的人，胡乱的折腾它，是不是便也和人一样，有了忧愁，于是愁得出现了些许的白发，如诗人曰：“愁白了少年头”，“早生华发”。

一邻居在浇花的时候，常常温情和蔼的对着花说话，要它们好好地开花，她许愿，一定会好好照顾它的。后来，这花开得特别好，而且，总对着她的窗口开，似乎是在说：谢谢女主人，我在为你灿烂的开放哦！

《礼记》谓：“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天地和日月是公平待人的，荀子也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可见，一切在于自己。“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树、花何不其然！

花树无情乎，花树有情乎，花树魂安在？花树的魂就在人们的心间，在人们的胸中，在人们的脑海。心间、胸中、脑海有魂，花树才能有魂。人有魂，花树便自然是有魂的！

2006年7月于晓轩居

本文已被编辑[千山我独行]于2006-9-16　9:33:31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