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记得当天笑
仿佛入迷,又带一点惘
种种喜悦,令人为你鼓掌
眉飞色舞千千样
你是个妙人,是一个少年狂——黄霑
那个初秋的午后,学校放假了,十八岁的宋和风坐在窗明几净教室里读《红楼梦》。在她的意识里,这个景象仿佛在多年前一个梦里发生过,现在不过是重温往事罢了。
这时候,张兆文和他的一个哥们常建拍打着篮球过来了,吵吵嚷嚷说说笑笑,打破了这个午后的宁静。篮球一歪,进了宋和风的教室,张兆文笑着进去抓球,入眼看见靠窗的位子上坐了一个女孩,温柔恬静,盈盈含笑。他顿了一顿,高声笑语瞬间降低了音调,渐渐转为沉默。打扰了她的宁静,张兆文投去抱歉的一瞥,宋和风只是温柔一笑。
张兆文开始给宋和风写去第一封情书,常建送过来特意告诉,写信的人是那天拍篮球误进宋和风教室的男孩。尽管当天两人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宋和风依然对张兆文有印象。张兆文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的气势,无疑都是出色的。
正是这种出色,张兆文不得宋和风的喜欢。那个年龄阶段,宋和风所喜欢的类型是温文尔雅沉默内敛的谦谦君子,两个人相对无言,但一切尽在不言中。而张兆文无论是其外表、学业、声誉,还是自身的内在气质,都太出色了,宋和风从内心抗拒这种光彩夺目的感觉。
宋和风把张兆文写给她的第一封情书撕了,烧了。张兆文闻讯,有些气恼,有些愤怒,却也激荡了更多的感觉。他坚持不懈的给她写情书,她也一直撕,一直烧。渐渐的,宋和风撕情书的力气越来越小,最后,决定不再拆开看,放在那里好了。不得不承认,张兆文的文学造诣也非寻常同岭人所能及,宋和风的心,也非当初的静如止水。
一直写到第一百封情书,依然得不到回应,张兆文径直来到宋和风的教室。当时,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教室并没有多少人。宋和风正从外面进来,见张兆文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惊讶于这个男孩的大胆与冲动。
张兆文让开一步,坐到宋和风同桌的座位上。宋和风平和的拿出作业,好象没有看见身边的张兆文。张兆文用大手按住英语作业本,宋和风抬头看他,看见一个年轻男孩眼里的一份焦虑,一丝气恼和一种流动着的情愫。宋和风粲然一笑,轻轻的说:
“张兆文,请把手拿开。”
“我要你答应我。”张兆文的语气并不平和。
“答应什么?”
“答应……答应……”
这个时候,张兆文却说不出口了。周围,已经有几双眼睛在看着他们,十八岁的男孩,面对成长以来第一个喜欢上的女孩,却有些羞涩和惶恐了。张兆文红了脸,却始终说不出心中最想说的那句话。
宋和风悠悠一笑,说:
“你走吧,我给你写信,告诉你我的回答。”
张兆文带着惊喜离去。然而,第二天接到宋和风的回信,伊人竟然将他义正词严的教育了一通。大致说,念书的时候不好好念书,一心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对得起自己的父母么?宋和风坚定的表明自己不会在这个阶段不会跟任何人相恋的观点。
宋和风以为自己已经拒绝得很彻底了。对那封珍贵的回信,张兆文视作是宋和风已经在对自己情感回应的征兆。至于信中那些严厉的话,张兆文的感觉是,宋和风已经开始关心自己了。因此,不但不觉得难以接受,相反,他将这些话牢牢的记在心中,作为自己在学业上拼搏的动力。后来的张兆文,将那封回信读了无数遍,每次都在心中描摹宋和风写这封信时的神态,一丝严肃,一丝气恼,一丝无奈,一丝心动。甚至,看到宋和风写在白纸上这些娟秀的字迹,张兆文觉得是一种神奇,上天竟然创造了一位如此可心的妙人儿,而自己多么幸运,竟然认识了她!
张兆文很主动的与宋和风保持着联系,常常以自己的心在培育这场青春的爱情。于是,宋和风常常在自己的课桌里看见一页自己需要的复习资料,或一只红红的苹果,或一封被叠成心形的情书,或一本十分喜欢的名著,……·宋和风未料到张兆文那样的人,也深谙浪漫之道。
巧合,两个人都在同一城市念大学。张兆文问遍老师与同学,才打听到宋和风的学校和电话。
依然是个初秋的午后,张兆文打来电话,宋和风穿了白色运动裙,绿色运动袜和白色运动鞋出去见他。张兆文有些憔悴,而宋和风依然清新明媚。
在江滩上,张兆文力持平和的问:
“和风,为什么要躲我?”
宋和风惭愧的低下了头,小声说:
“我没有作好见你的心理准备。”
张兆文哑然失笑,道:
“我有这么可怕吗?令你要作大量的心理准备,才肯见我?和风,我希望你不要再把我当外人,好吗?”张兆文恳求。
宋和风看着他,却没有回答。张兆文却自顾自的告诉她:
“你知道吗?刚刚收到大学通知书,我父亲就去世了。他已病卧多年,见我前途未定,迟迟不敢离去,如今终于可以放心离开。这个夏天,我到处找你,希望那个时候,有你陪在我身边,说几句鼓励的话……·”
宋和风看着这个刚强的男孩渐渐在自己面前变得脆弱,愧疚和怜惜之情瞬间聚集在心间。想想自己,初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满目山河空念远,一番凄凉。对比张兆文失去父亲的痛苦,却算不得什么。宋和风握住了张兆文的手,温柔一笑,说:
“兆文,以后我会陪在你身边。”
张兆文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此时却因为巨大的喜悦,像个孩子般的在沙滩上又跳又叫,那份发自灵魂深处的欢乐,畅快淋漓。宋和风的眼睛湿润了。原以为世间万事万物都是渺小的,每个平凡的生灵不过顺了宿命存亡,却不知道自己可以为另一个生命带来如此深刻的欢乐和幸福之感。
张兆文的爱情是浓烈而又深沉的。自小,父亲一直生病,母亲对家的情感渐渐转淡,直至最后毫不留恋,仅有的一点温暖是从姐姐那里得来的,然而,与张兆文年龄相仿的姐姐,纵有心呵护弟弟,并没有这个能力。从这样出身走出来的张兆文,遇见了自己心爱的女孩,当然聚精会神的去爱护,也希望可以从宋和风的身上得到同样的关爱。
生性温柔淡泊的宋和风,其实也有固执和倔强的个性。为此,领教到女友这一面的张兆文常常笑道:
“和风,起初我以为你是柔情似水的女孩。”
宋和风皱皱鼻子,故意打趣:
“怎么?认识了更多的我,令你后悔了?”
“永不后悔。”张兆文坚定的说。
张兆文已经在迁就宋和风了。知道她喜欢安静,尽量不带她到球场上去;知道她不喜欢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和谈论的话题,尽量不出席她的班级活动,也不勉强她参与太多他的活动。他们约会的地点,多半都是在宋和风的校园里。张兆文其实是一个极喜欢运动的人,喜欢户外活动,喜欢一切洒脱不羁的生活方式。然而,为了能与宋和风相处的时间更长一些,他宁肯追随宋和风的步伐,与她呆在自习室与图书馆度过一个周末。
张兆文对宋和风的迁就,却成了宋和风的心头包袱。她虽然生性淡泊,却并非无情之人,甚至比起许多女孩,她有着更严格的自律性。宋和风所希望的爱情,是两个人天生的契合,而不是一方为另一方作出种种改变而刻意营造的氛围。尤其是对方的付出和牺牲,令宋和风感到有些沉重,并且痛苦。
偶尔,宋和风不顾张兆文的体谅,坚持球场外看一场有张兆文参与的球赛。每每看见球场上那个意气风发、挥洒自如张兆文,下场来,受到众人瞩目并被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来迎接的张兆文,宋和风总是感觉有点迷惘,其实,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内心,离这个男孩多么遥远啊!正是这种不同,束缚了他的自由,令他要照顾她的存在方式而作出调整,不能做一个真正潇洒写意的张兆文。
宋和风的沉默与回避,一点一点刺痛着张兆文的心,然而,他的无助与无力感却无处诉说。常建劝好友:
“宋和风给了你们彼此一个机会去试,其结果渐渐明显了。兆文,感情的事最不能勉强,你看开点。”
张兆文灭了烟,穿了风衣出门去。到了宋和风的学校,打了电话过去,室友说宋和风去老师哪里练习书法了。
张兆文第一次知道了宋和风每个周五的下午会去一个固定的地方练习毛笔字,他的心有些微的疼痛。原来,这两年以来,自己所了解到的宋和风,或许只是一个影子而已,该是一个完整的宋和风的几分呢?而这个并没有随岁月和相处而使自己对其有更深入了解的女孩,还有多少面是自己完全没有走进的呢?
张兆文怀着强烈的想要走进宋和风心灵的想法,寻到了那个地点。站在远远的窗外,张兆文看见了那斗室之间的一老一少,老人须发全白了,慈眉善目,仙风道骨俨然可见。少女手握湖笔,一脸沉思,神色柔和安详,静如幽兰。一老一少之间年龄相差不少于半个世纪,然而,流荡在他们之间的氛围却是如此的宁静而和谐。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宋和风!一个从容颜到到灵魂都可以倾注于古典文化的宋和风,一个惟有在宁静安详的环境中才能生活得悠然自得的宋和风。张兆文恍惚了,直到看见眼前的现实,才真正明白自己与宋和风之间真正的距离,完全两个精神世界的人,从来不曾走进她的心。
站立许久,全然的忘情了,身上披了厚厚的一层雪,张兆文却浑然不知。直至张兆文离去,室内的一老一少,丝毫没有发觉窗外的那双疼痛的眼眸。
那个冬天特别漫长,寒冷一天一天,张兆文没有再来找过宋和风。踩在冰冷而僵硬的土地上,宋和风抱住自己的双臂,为自己抵挡寒冷。因为,张兆文已经不在身边了。
毕业前,张兆文突然打来电话,约宋和风吃饭。一顿饭,吃了三个小时,张兆文不知道说什么,宋和风更是沉默无语。张兆文送宋和风回来,临别,在宿舍楼下,张兆文说:
“和风,我明天就要离开了,已经签约到另外的城市。”
宋和风坚强的站在风中,含笑点头,说:
“好。祝你一路顺风。”
宋和风欲转身离去,张兆文却一把拉住了她,紧紧的拥抱。
毕业后,两个人在不同的城市生活,从此,彼此不再有音讯。
本文已被编辑[天下的风声]于2006-9-14 17:26:02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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