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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寝室四个兄弟有开始了晚睡前的卧谈,话题是人生的第一次暗恋,当他们问到我时,我就笑着说是一个叫红杏的姑姑,他们都笑。但是那一晚我失眠了,红杏在我的脑海里一下子清晰起来,记忆中关于她的故事全象破闸的洪水涌出来……
谁不希望自己的姑娘好,全都给自家姑娘花儿、叶儿、玉儿的起名,可惟独红杏姑姑的村长爹给自个的姑娘起名红杏。用现代的话一叫,寓意就全在舌头上了。后来我经过考证,其实是红杏姑姑耕读出身的肚子里有半瓶墨水的爷爷起的,也许他不知什么时候只读了一句“一枝红杏出墙来”的词句,也有可能是他人生背的最顺畅的一句,就显摆上了。
我叫她姑姑是因为她家和我家是本家,在我们放马村,全村都是亲戚,说不定村里两家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动了手,最后打者竟发现被打者是自己的七大叔八大伯呢!红杏是我们放马村的美人胚子,就像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标志性建筑一样,红杏是我们村的标志,也许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知道放马村,但只要一提红杏,人们就会说:“哦,是放马村的红杏呀!”“放马村的哪个叫红杏的妮子,老漂亮了!”就有人这么拍着大腿称赞红杏,我们放马村就活在红杏的阴影中了!
红杏的确漂亮,在我这帮不到十岁的孩子中间,他就是《西游记》里的嫦娥,漂亮的有点孤傲,有点冷。总是一身红色小夹袄,蓝色老布裤,脸上不用任何粉就很白皙,头发黑森林一般披在背上,我都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能领导我们放马村的潮流;我想她如果能上完自己的学的话,她肯定能走出放马村,引导外面世界的潮流。村里的老姑娘少媳妇都要东施效颦,在自己肥肿的身上套上像红杏的这身行头,用嘴唇舔舔红纸,披开自己焦黄的头发,活象披发厉鬼刚吃过二十四个死娃娃。红杏走过我们身边,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会很长时间的留在你的鼻子里,余味绕鼻,我们就在她身后喊:“红杏香,放马的红杏香,走过你身旁,香的鼻子只喊娘。”而那些效颦的女人走过我们身旁,都无一例外的是狐臭和奶臊,在加上那血红的嘴唇,我们又就喊:“老骚轻,少轻狂,臭死人也没名堂;血红嘴,歪歪牙,刚吃了个死娃娃。”
红杏她爹是村长,村里唯一的一台“黄河”牌电视机就放在他家;老村长在他家大门左侧墙上开了一个洞,把装在木匣子的电视机放在洞里,每晚大家就聚在他家墙底下黑压压一片,看《新白娘子传奇》。每天我们一放学就摔下书包带着小凳去占位子。当红杏走出来时大家就正襟危坐,电视要开了,接着就看见电视一片雪花然后是看见白娘子一袭白衣……我搬的是可以容下两个人的长凳,我要给红杏占位,每当有人要和我坐时,我就把腿搭在整个凳子上,说:“这是我红杏姑姑坐的。”那人就有些悻悻的退后了。然后红杏走过来了,我就喊:“姑姑,坐这。”她就坐过来,拍拍我的头,还没坐在我的凳子上我就在淡淡的桂花香中陶醉了。晚上看电视就全斜着眼睛看她了,所以常常把《新白娘子传奇》说成《黑白娘子传奇》,只知道有个和尚把一个医生的媳妇关禁闭了。
我就是这个时候开是“暗恋”红杏姑姑的,我常常想将来就娶红杏做老婆的。
因为美本身就是一种资产,一种威慑力,放马村的老少爷们见了红杏常常说不出话来,不敢看红杏的眼睛,好象怕把她含水的眼睛看破了似的!但大家都以和红杏说话为荣,甚至以被红杏骂过为荣,就像一个乞丐对众人说:“我和财主说过话。”众人问啥话?他说:“财主骂我说:‘滚,你这无赖!’”
“红杏跟上倒卖牛的狗剩跑了!昨天晚上,老村长早上起来看见门打开着,还当进了贼呢?最后才发现红杏的床上整整齐齐的,就是不见人了!早上从沟里回来的放羊老马见狗剩拉着红杏鬼鬼祟祟的从沟里跑了。”我还在梦中就迷迷糊糊的听见从外面回来的带着一身寒气的父亲说。平时一心相夫教子,两耳不闻窗外事除过学几下耶稣的母亲仿佛惊呆了,喃喃的说:“主呀!这坏狗剩,狗一般的人,撒旦,那配的上花一样的红杏?”父亲点着老汉烟,咳嗽两下说:“有啥不行?鲜花插在牛粪上的事多了,老村长正在狗剩家说事呢!”我一下子从热被窝里钻出来,我要去看看,我不相信我的红杏姑姑和那狗一般的狗剩私奔了,我漂亮的红杏姑姑!
狗剩家门口围了好多人,都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这时听见狗剩爹在骂自己的儿子,又看见狗剩妈在一旁抹眼泪。村长怒怒的说:“你家狗剩,狗一般的人,敢把我女儿拐走?那是倒卖人呢?我在放马村脚一跺,村子也能抖几抖。不想在村里混了!你说这事咋弄?”狗剩爹战战的说:“我明天就人他二叔开手扶带我去县里找,你老哥别生气!”
村里几个浪荡青年,在一旁笑着说:“这狗剩舒服死了,把红杏的手怕能摸个遍!”说的那人哈喇子就要下来了。我不能允许别人说我的红杏姑姑,我就冲上去打他们,嘴里骂道:“你妈的手让狗剩摸遍了!”可他们人高马大,把我耍的团团转,就像几只猫玩一只耗子一样,他们还说:“你小小的,想让红杏做自己的老婆么?完了,她是狗剩的人了!”他们似乎说在我的心上了。我没有能帮成红杏,反而把自己弄的灰头土面,红杏姑姑的事就象一丝菜叶塞在牙里一样郁结在我的心里,让我几天都郁郁寡欢!
狗剩爹去县城去找人,但是找不到。全村人没有不诅咒这该死的狗一般的狗剩,把我们放马村的标志毁了,他死了绝对进不了村里的祠堂的。
几个月后,狗剩回来了,说红杏拉她去的,说他见识广路子熟,红杏要求别人,别人怎么拒绝呢?他们就连夜跑到了县城,又去了广州,红杏留下了。众人问你是不是还拉红杏的手了?他说:“是红杏拉我的手了。”众人就不相信,唾他,打他;村长带人差点打折狗剩的腿。
又一段时间后,老村长收到了一笔500元的汇款和给他们老两口一人一件皮大衣,皮子熠熠发光。人们就说红杏出去就是有出息,一下就发大财了。老村长穿着皮衣,逢人就说:“你看这衣服,是牛皮的,还能闻见牛屎味呢!”
我知道从此红杏姑姑就要慢慢的在我们的心里逐渐淡化,她也许发了大财不会再回来了,在外面引导外面的潮流;也许还会去外国,引导外国的潮流!偶尔会有人想起她,只是会慢慢的叹口气,摇摇头!
红杏的事就像一个石头沉入水底,荡起一点微澜,但很快就平静,放马村的人们不会无休止的给别人上纲上线,,他们依然要面对黄土背朝天;家家也逐渐的有了电视,不去红杏家了;村长把那台破电视买给了收破烂的,用红杏给他的钱买了一台“tcl”牌彩电,说是王牌的……我也慢慢忘了红杏,孩子永远不会有太大的难丢的烦恼,一颗糖就会让我忘记一切……
收麦季节又到了,大家都忙着在麦常上打麦,压麦的四轮车在麦上转圈圈,司机在驾驶坐上昏昏欲睡,不小心压了那个大婶的脚,大婶就跳着脚叫,司机就打个黄段子笑!我们孩子们骑在麦垛上大喊大叫!
“红杏回来了,还带了个四十多岁的女婿。”不知谁喊。
大家都仿佛心中的伤口被撒了盐一样,痛又涌了上来。就都放下手中的活计,潮水般的向红杏家涌去,一下子红杏家万人空巷,大有当年大家去她家看电视的景象!漂亮的红杏姑姑更加美丽又不失抚媚,苗条不失性感。穿着白色短袖,胳膊比原来更加白嫩了,穿着紧绷的牛仔,又一次引导了放马村的潮流,姑娘们都自惭形秽,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就只能当尿布了!红杏给老少爷们发烟,给孩子们发糖;看到人群中的小我,就一把把我揽过来,白胳膊搂着我的脖子,说:“这不是京生哥家的猫娃么?姑姑几年没见你了,长胖了,没有原来好看了。”她离我太近,我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不是桂花香,很刺鼻的香,她剥开一颗巧克力糖放在我的嘴里,涩涩的吃不惯,找个粪堆吐了。
我看到了那个男人,秃顶,典型的那种南方男人,在一旁对自己的未来的岳父嘀咕着什么,我估计就是说什么东西毛毛雨了,小噫嘻的啦!老村长在脸上在村人的注视中有些尴尬的愉快,是因为未来的女婿给自己买了辆“嘉铃125”摩托车,听说比全民家那头大健牛的劲还要大但跑起来比重生家的那台“东方红”拖拉机还要快。有人就跨着坐上去,不小心把腿放在了滚热的排烟管上,滋滋的烧起个泡。
红杏又走了,给全村人留下了伤痛,她似乎成了放马村的诽闻明星。人们说:“多好个娃,不跟个好后生,却……”
后来又听说红杏哪个女婿是结过婚的,还听说哪个女婿的原配带了一帮人把红杏打得住了一个多月医院,还听说她流产了,还听说…··还听说……我们就是在“还听说”中再也没有听说到红杏的事了,只是看见老村长再也不炫耀皮衣了,红杏娘满脸的苦象!
可是没有君子,流言不止。又有人说红杏和哪个男人散了,在我们的县城开了个发廊……
交公粮的时间到了,这总是我们孩子们快乐的时光,因为可以跟着老人去县城,买把玩具枪,打一顿牙祭;可这次父亲说啥也不要我,因为上次坐拖拉机去县城,在路上我想撒尿,却不敢说给黑着脸的司机胡子叔,就霍霍的给尿在公粮上了。父亲不要我去,我就哭了大半夜,终于哭开了父亲的心中最温柔的部分!
到了城里,交公粮的人很多,要排队,胡子叔就让父亲带我去转转;父亲带我吃了一顿猪肉炖粉条,然后硬拽着我的衣领去给我理发,走到一条商业街那里,一长溜的理发店,不知道那家便宜,正在彷徨之时,就听见有人叫:“京生哥。”一回头,竟是红杏,一头焦黄的头发,低领衣,牛仔超短裤,面包鞋,妆化的乱七八糟,像开了个杂货铺子。
我和父亲惴惴的跟着红杏走进哪个叫“红杏出墙”的理发店,里面有几个和红杏一般的女人在和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看见我们进来就对着红杏姑姑开玩笑,“红杏又要出墙了,哈哈……”红杏就嗔怒的打了那个说话女人一个轻巴掌,说:“这是我侄子,学习灵的很,年年考第一,将来是要上大学的。”她又一把搂住我的脖子说:“你不会忘了姑姑吧?”我就摇摇头说不会,怎么会忘了姑姑?她身上的味道更浓,把我呛的几乎要过敏了。她又从里室拿出一个橘子,用染的五颜六色的长指甲顺着橘子的纹理往进一插,一划两划的就剥出几瓣来,塞到我的嘴里,橘子很酸,直让我流口水,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掉到红杏姑姑的面包鞋上……她给我理了一个平头,但前面又留了一小撮,说是时下最流行的,潘长江也留的!弄完还用摩丝定型,弄了我一脖子,黏黏的;我们要回家时,她硬塞给我两个橘子,很舍不得的样子,用她的粉手摸一下我的脸,香味很重,回去胡子叔总是说闻到啥香味了,但总找不到源头,就怀疑自己的鼻子坏了……
再后来我真的考上了大学,一次放暑假,就停在县城去找红杏姑姑,到了那片商业街,一片狼籍,所有店铺都关门了,门上墙上都大大的写了个“拆”字!再后来就听母亲说红杏姑姑让人往脸上泼了硫酸,半个脸都毁了,发廊开不成了,就嫁给了全家搬到山里的狗一般的狗剩,成天被狗剩打的死去活来……母亲说的很平淡,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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