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宝知道自己得了肺癌完全是偶然。

之前二个月，他忽然有点咳。他以为是感冒，便按老办法：拖。四十五岁的精壮汉子，伤风感冒拖拖就好了嘛。谁知这次却与往常不同，半个多月过去了，不仅不见好转，反而变本加厉，有时竟咯出血丝。他暗忖可能是工作太累的缘故。二年前企业和老外合资了，全厂五、六千多名职工，按政策除开内退的，没到年龄的大约按五分之一的比例分流进合资企业，此外全部下岗。王小宝好不容易才进了合资企业，仍当维修工。可而今却不同了，原来二三十人干的活，现在却只有六个人。尽管累，可王小宝的老婆没到内退年龄下岗在家，而女儿才读大三，正是花钱的时候啊。

老婆实在被他咳扰得难受了，便扯着他到医保定点单位去拿了点药并打了二天点滴，可是王小宝仍咳。他便埋怨老婆说：“我说不去看吧，白白花了一百多元。”老婆红着眼说：“你咳得那么难受，而且也扰得我睡不好。”

王小宝的家不足二十平米，一个小小的厨房，一间十来平米的客厅和一间六、七平米的卧房。卧房内一张大床便占了大半个空间，此外就只放了一个书桌和一个书柜。说是客厅，其实还兼卧室，女儿在家时，里间睡女儿和老婆，客厅的沙发拖开便是他的床了。女儿读大学后，他才得以进去夜夜搂着老婆睡。唉，谁让他没本事呢？这天晚上，他又抱着被子睡回了沙发。

一天，老爸打电话说他大哥病了，在市医院住院，叫小宝两口子无论如何要去看看。王小宝盘算了一下，去市医院来回二十五元的路费，如果两人都去仅路费就要五十多，而且绝不可能空手去。他便对老婆说：“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王小宝到病房看完大哥，陪大嫂到门诊上拿药，在过道上等的时候，他又强烈地咳起来。见过往的行人都似乎是嫌恶地看着他，他就想既然到了医院，干脆还是去检查一下吧。

拿了挂号单找到内科一号，当医生听他说咳得有血丝，而且感到胸口闷痛时，便开了张单要他先去照个片。

医生拿到胶片后细细地看，脸色顿时严峻起来，问他：“你的家属呢？”

王小宝猛然有了一种不祥之感，他故作镇静地说：“医生，我的家属没有来，有什么问题你就直接告诉我吧，没有关系的。”

医生沉吟了片刻，只得委婉地说：“从胶片上看来可能是肺癌晚期，我建议你还是马上住院，再确诊一下吧。”

还需要确诊吗？他蓦然明白了，难怪这次咳了这么久，带血不说，还感胸腔闷痛。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哥嫂和医院的，他的第一个想法是必须保密。首先不能告诉单位，眼看两年合同已快到期，新一轮的合同即将签订，如果知道你是一个绝症病人，谁还会要你呢？其次不能让老爸知道，母亲早逝，是老爸含辛茹苦地养大了他们兄弟俩，风烛残年的老人怎经得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最后还得瞒着女儿。女儿今年大三了，昨天还打电话说要想转本，请爸爸支持她。这当然是钱的问题，可这病……　算了，还住什么院呢，反正都是死，何必再枉花钱？还是留给女儿读本科吧。不行，连老婆也得瞒着。女人家见识短，她那伤心的情绪一表露，还谈什么保密？……

王小宝回家后装着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继续每天按时上下班，努力干好他的份内工作。只是偶尔闲下来时他会躲在角落里，木然地发呆。后来他的同事们渐渐发现他越来越咳得厉害，而且行走也渐艰难，象是用全部身体拖动着双腿。大家就劝他到医院检查一下，不要只想着老婆孩子，还是自己的身体重要。他说去检查过了，医生说是气虚。

日子进入元月份，公司全部完成了合同续签工作，这时王小宝再也支撑不住了。他拿出珍断书让老婆看，说：“我已被判了死刑，不要再浪费钱去治疗了。我咨询过了，虽说公司报销大部分，但自费部分也不少。那钱就留给女儿转本用吧。”见老婆顿时哭成了泪人，他握着她的手说：“对不起……”

……

王小宝是正月初一的傍晚走的。他喷出几口鲜血后仰倒在床上就再也没有睁开眼睛。在妻女戚戚的哭喊声中，四邻喜庆的鞭炮此起彼伏地爆响着，阴郁的天也正下着淅淅的小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