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恋是我见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网友。又黑又亮的头发被随便扎在脑后，打篮球的时候马尾巴就一甩一甩的，挺有意思。

她从口袋里随手拿出一盒口香糖问我说来一块吗?我说谢谢，我从不吃口香糖。曾恋说以前我也从不吃口香糖，刚开始吃的时候不习惯它的那股味儿，不过现在却离不开它了，就像……你们男人吸烟上瘾了一样。我把烟摁灭了扔进垃圾桶说对不起。她笑笑说没关系，不过吸烟真的对身体不好，但是像你们那种工作，吸烟也可以帮助减轻工作压力甚至找出点灵感来。曾恋一个漂亮的三步上篮，球在框上螺旋式落下。她说你要玩吗？我摇摇头站在一边，看她一个人玩得满头大汗不亦乐乎。

晚上的时候曾恋换了一身天蓝色高腰衣服，有点怪怪的冷冷的感觉。她一坐下就点了椰汁，可惜店里没有，于是换了一家店。她说我是不是很……我说没有啊，我很欣赏这样性格的人，坦白，豪爽，不矫柔造作。曾恋嘿嘿笑了说我有一句大实话想告诉你，不知道你……

洗耳恭听。

你长得就一副书呆子的样子。

我笑笑不置可否，让她点菜，她就点了一荤一素一汤。我说你不必替我节约吧，第一次请女孩子吃饭，那样显得我太寒酸了。曾恋说这样已经可以了，不好意思忘了你的口味。我说我不怎么挑食。然后又点了两个菜。一个很普通的晚餐，和一个网友。

喝了杯啤酒，曾恋的脸颊上呈现出一抹红晕，可爱许多。她说文红明你知道我名字的意思吗？刚来学校的时候，同学都说七说八的，有人说是为了怀念我曾祖的爱情，曾又念ceng，所以又有人说是我父母在怀念各自逝去的恋爱，挺搞笑吧？

我说很特别的名字，你父母给你取名字的时候肯定费了很多心思。

她把外套脱下说这样的天气打篮球挺费事儿了，打了球就得洗澡换衣服，还要小心感冒，不过我喜欢。

我说你还是穿上衣服的好，真的要小心感冒爱上你。曾恋说没事，小case。秋去冬来，枫叶还那么红，火一样的红……

我这才发现有些凉意。白天看火辣辣的太阳，没怎么注意那枫叶，竟不知道秋去冬来了。我说枫叶飘落的样子应该很漂亮的。想象风吹叶落、枫叶漫天飞舞的时候，一个穿着风衣的女孩子，在林间翩然起舞，那将是一幅非常美丽的画面。曾恋哈哈大笑说文红明你真会幻想呢，那你写故事吗？我说做我们这行的，不会想也得学着想，偶尔会写一些小故事，但怎么写都写不好，因为是想象，写不出感觉来，没有感情。曾恋说那我给你一个故事，你再添油加醋、瞎编乱造一些情节啊描写啊什么的，写成小说应该不成问题。

我说你太抬举我了，不过我很喜欢听故事。

我和小志是在高一下学期认识的，他是从拉萨转学过来的。因为发音不太准，有同学开玩笑叫他小子，小资，不过他脾气很好，从不对同学发火。小志爸爸是四川人，他妈妈是西藏人，他之前都一直在西藏生活。他曾经对我说他是高原的儿子，他要像高原雄鹰一样展翅翱翔。我那时候还笑话他人小心却不小。

曾恋喝一口椰汁说我说得很乱，你能听明白吗?我说能，你继续。

他刚刚来的时候只会一点点汉语，常常闹笑话。我小姨在拉萨当教师，我去玩的时候学过一些藏语，于是老师把教小志学汉语的任务交给了我，我也趁机央他教我学藏语。你说这是不是所谓的上天注定的缘分呢?

曾恋开始剥开心果，见我看着她，笑笑说坏习惯改不了了，小志就一直说我像只兔子一样一天到晚嘴闲不住，吃个不停。我说能吃东西就是福气，当你看见面前有一大堆好吃的东西而你却不能吃时，那才叫痛苦。曾恋笑笑说你真逗，肯定也是个馋嘴儿。我刚说到哪儿了？我说你和小志互相学习汉语和藏语。

小志很聪明的呢，学普通话进步相当快，有时候我发音不准，他都要给我指出来并纠正。那藏文一长串一长串的弯弯扭扭的，我怎么写都写不好，他比老师还严格，一定要我当天学就当天记住。有一次我说藏文难看死了，像虫子一样。你猜结果怎么着?他第一次冲我发火，用藏语哇啦哇啦地大叫一通，然后抓过书包跑掉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再说过话。其实我是无心的，你看平时……反正心里觉得很委屈，那天晚上回家我竟然哭了，莫名其妙，把我妈都吓了一跳，哈哈……

曾恋笑过之后声音又平静下来说后来小志主动找我道歉说那天是他态度不好请我原谅，我原本想说没关系我也有错的，结果他却抢先说原本首先就是我的错，学藏文不好好学，还贬低藏文，说什么国家各种语言文字都是平等的，说我不能有偏见，歧视少数民族语言……反正那天我是被他训得没语言反驳。不过后来想想，他说得也很有道理的嘛，只是他没弄清楚我当时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要歧视少数民族语言啊！

我说你是言者无心，他是听者有意，误解了，解释了就好。曾恋笑笑，眼睛眯成两弯新月说我才难得给他解释呢。哎，你会打篮球吗？我说不会。曾恋说想你也不会，文弱的样子一阵风都能把你吹倒。小志很健康的，他篮球打得特好，有他参加比赛的那方准赢，一是他的球技好，二是为他加油助威的人特多，不仅女生，还有很多男生呢，就那气势就把对方给打败了。我的篮球就是小志教的，不错吧，名师出高徒。那时候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小志，都叫他“黑马王子”。高中时候，那时男生喜欢女生、女生喜欢男生，都只是很纯粹的喜欢而已，不像现在，大学里，乌七八黑的……我也喜欢小志，但是我不敢说，他很敏感的。有一次我说小志我喜欢你了怎么办？结果他说少蒙我了，看看今天几号？我一看日历，却是愚人节，我吓了一跳，好险。小志却问我你喜欢我什么？我就大声说因为你长得帅嘛！小志人缘很好的，原本对他有敌意的人后来都成了他的朋友。我把小志说得太好了吧？

我说对于自己喜欢的人，缺点也会被看成优点，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一点我还是懂的。曾恋说恩哼，但是他也有缺点，脾气特倔，说什么就一定要做到。有一次我感冒，捂在被子里就露个头出来。我无意中说要能吃上荔枝就是死也无憾了。呵呵，大冬天的哪来的什么荔枝啊？我原本就只是说着玩玩的，谁知小志却当真了，也不知道他究竟跑了多少水果超市，反正回来的时候冻得那样儿啊……嘿，他却还说荔枝上火，不能多吃。我那时眼泪就哗啦哗啦地来了，他却又跑出去买面巾纸去了。

我说你是感动得掉泪吧。曾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或许是吧，他有时候挺瓜的，木瓜，呆瓜，傻瓜，也或许是他在装傻吧，后来我听他说起最难过的事情莫过于自己最好的朋友喜欢上自己。虽然小志对女生总是敬而远之，可是过节日时他总会收到很多小玩意儿零食什么的，呵呵，我可享福了。我也有问他为什么那样，他说是他妈告诉他别和女孩子走得太近，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我晕——我又问他怎么就不怕我给他惹麻烦，结果他说：你是女生吗？他把我当他哥们儿。文红明，你说我像女生吗？

我笑而不答。曾恋说也难怪，我那时留的短发，穿得不男不女，我妈都头疼，骂我野丫头。我说女孩子有个性、独立些是好事情。

我看看表，已是十一点了。曾恋说我不回学校了，老师从不查夜的。我说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她站起来跳了跳又大笑说你还说坏人呢！虽然坏人不会在自己脸上刻着“我是坏人”，但是我知道你不是个坏人。小志说一个人的思想纯正与否，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了，你的眼睛里没有一点邪恶的东西。

我把暖气开大一些，曾恋盘膝坐在沙发上，把玩着无尾熊说高三时我们都加紧学习，话也少了，测试题铺天盖地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中饭时谈论的也都是哪个题怎么做。有一次他问我将来做什么，我说我想当个教师或者作家什么的。那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所以平时我都有写日记、写点小东西的习惯，只是写了又撕掉，总觉得不够好。我又问小志你将来做什么，他说他要去参军，去西藏。我说那我也去参军，我就不信会不合格。小志说你省省吧。那天我们都很沉默，你知道高考、毕业、离别在即，大家心里都蛮难过的。

我说我了解，有聚有散，有离别就有相会，也不必太伤感。曾恋说当时只是很担心……要来一块吗？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你从不吃口香糖的。曾恋自己嚼了一块口香糖说小志一直都喜欢吃口香糖，而且一直都是这个牌子，后来不知怎么的，我也喜欢上了，呵呵……他也一直都喝椰汁……

曾恋翻开背包，拿出一个天蓝色塑料封面的笔记本，取出一枚枫叶来递给我。看着这张晶亮透红的枫叶，我说是小志送给你的吧。曾恋拿回小心翼翼地夹在笔记本里说他真的去了西藏，我原本不想去送行的，我不喜欢离别的感觉，可是……当时可能是疯掉了，我就在站台上大声叫着说小志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他从窗口探出个脑袋说我留了封信在你包里。然后他就那么走了，我跟着火车跑啊跑啊，我想我能和火车跑得一样快该多好啊！

我递给她一杯水说那时候的感情最是纯洁，一过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我那时候也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很普通的一个女孩子，不过是暗恋。她成绩很好，她要考好的学校，我不想扰乱她的生活，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我曾经喜欢过她。你看现在她的孩子都管我叫叔叔了，回想起来，那是很美很美的感觉。

曾恋呵呵地笑了说那是你太胆小了，如果那时候你对她说了，今天将会是另外一番局面了。我说或许吧，不过我们现在感情很好，这样也挺好。

我不想像你那样，我喜欢的我就要去争取，马克思主义哲学里不也说人要积极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吗？不过也难说，感情这东西，恩哼！小志在信上说是他去给我改了志愿，所以我才来到这个学校的。他在信中夹了这片枫叶，说等我毕业，枫叶再红的时候，他会来找我的，和我一起去青藏高原，看雪山、看草地，如果那时候的我们都还是我们。

还有一年而已，时间很快的。我说我都想见见这个特别的男生了。曾恋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了说去年的今天，差不多这个时候，那里发生了塌方，他们去抢险……可笑的是在一起两年多，竟没有一张他是照片，你见不到他了，但是他永远都刻在我这里。曾恋指指自己的心说文红明，你说我是不是会消沉、堕落？我说你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或许你的骨子里的那股倔强劲战胜了你的脆弱。

曾恋拍拍我的肩说你很会洞悉人心。是，开始的时候我都想到过死，但是死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了吗？不，现在想来那些因为感情而自杀的人最是懦弱无能，除了感情，世界上值得我们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只是我那时真的像是心都被掏空了，好痛好痛，没人能理解。在别人看来那可能只是年少时代的一段美丽而虚幻的故事，但它就那么刻在心上了。每当看见枫叶红的时候，我就想着小志快回来了……时间真的可以疗伤，反正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也很好的，打打篮球看看书，嚼口香糖听听音乐，我还学了藏文，我已经申请去拉萨教学，而且上面也已经批准了。谢谢你听我讲故事。

离开的时候曾恋来送行说再见，又说也可能再也见不到了。我说有缘的话再见也不是难事，但是枫叶飘飞的时候，我会想起你，和你的那个故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