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整个八月,深圳这城市都被一种霉味浸绕着。在福田村福星街的一角,过往的人特别多时,尤其能闻到这种让人生厌的气味。每个人的身体里都会散发出这种要命的气体,让敏感的人心里害怕。
没有到深圳时,听说这里是好地方。繁华、嚣闹,到处充满春天的活力,空气里都是玫瑰的芳香。结果,真到了这里,才发现并非自己想象。
一个月前,我来到了这个曾经被我想象成天堂的地方。我希望在这里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希望挣一大笔钱,然后风风光光地回到家乡,享受左邻右舍羡慕不已的眼神。
经过30多天形同疲于奔命式的疯狂的找工作,我终于在堂兄浩的帮助下,在一家中餐厅当上了打杂洗碗工。一个大男人,却做着这份工作,对我来说几乎是一种耻辱,可是,我又不得不在这里暂时呆住。形式告诉我,如果再不找一份工作,就会落得乞讨为生的下场。身上带着的几百块钱差不多全部花光了。老呆在浩哥家,嫂子再贤惠,也得翘起嘴巴,从她每天哭丧着脸的样子,便不难看出来。
那天我第一回到餐厅上班,嫂子好高兴,她特地买了一大堆菜,还为我煲了一个广东式的花菇凉瓜煲鸡腿,味道确实好极了。
这家餐厅的名字不小,叫“大天地湘菜馆”,名字起得好,顾客自然也不少。每天这里都是爆满,还有些人等着别人离开,再找位子吃上一气。这些人都他奶奶的是有钱的阔佬,男人打扮得油头粉面,女人娇艳得如同拧出来污水的花布。还好,我多半时间都在后台,到店堂里的机会毕竟很少。所以,他们在外头吃得如何兴高采列,我都只能闻其声,却见不到其形。
我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平时,在家乡时我是一个爱好写写文章的穷教书匠。若在古时,也可算得是落泊秀才之类。说心底话,我不适合在这里洗碗做杂活。如果让我到账房管管账目,倒还可以。然而,在这里,我说的当然算不得话。我的那个写作的爱好在这里更是一毛钱也不值了,谁也不会去理采我曾经在报刊上发表的几篇破文章。
每天,我早早地来到这里,和几个四十岁以上的大嫂一起打扫卫生,店门一侧的那玻璃橱窗就是我抹得干干净净的,连一缕灰尘也没有,不注意的话,还以为那里没有玻璃,是空的。卫生局的官来检查,一定会为我竖起大拇指,称我是劳动榜样。
让我最不舒服的是我的顶头上司顾大嫂,她总是狗眼看人低,总喜欢欺侮我。我上厕所,她也盯着,等我从厕所里钻出来,她一定会突然出现在我身旁,把我惊出一身冷汗。接着,她一定会骂我懒人屎尿多。差一点的是她没有拧住我的耳朵,拿起刀子给我放血了。她常常跑到店长那里打小报告,告诉店长她工作得如何如何卖力,而新来乍到的我又是怎样怎样的不听话和笨拙。
说我笨,这倒不是假。我从小就笨,老师如此说,父母也是如此说。小时候,父亲辅导我数学,教我做一道应用题,我花了三天的功夫,还是没有做正确。父亲气得不理我,从此再也不问我的学习成绩问题。母亲是继母,更不会去管我。我乐得一个人逍遥自在,一有空闲,便跑到粮管所的一蓝球场上练习打蓝球。结果,打蓝球的水平倒是数一数二,学习成绩却是倒数几名了。
一九九四年的秋天,我等到了中考成绩单,各科合在一起,也只考了二百多分,连高中也没有考起。父亲一气之下,狠狠地打了我一顿,让我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最后,他托朋友的关系,让我去念了三年高中。
在这三年里,我被一个爱好文学的语文老师引导着也走上写作之路。我渴望着练好文笔,有朝一日能当上一名记者。
二
闲话少说,话归正传。
顾大嫂子为了让我的的处境更尴尬,她还特地给我设了一个圈套。一次,顾客正多时,她找到说女厕所的门栓坏了,排污管也被污物堵了,让我拿着工具去修理。当时,因太忙,我没想太多,便匆匆地去了。到了女厕所门前,我发现门虚掩着的,我以为里面没人,一把推开,没料到突然传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一个提着裤子的女客从厕所里跳出来,险些把我撞翻在地。
事后我才知道,这是顾大嫂安排的。她趁那女客进去,偷偷地把门弄开一点,为的是让我出丑。
那女客的老公,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提起醋钵儿大小的拳头欲揍我,被瘦小身材的店长死命护着,才没有揍成。
我已是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为此事,店老板特地找了我的堂兄浩。浩把我找到他家,他咆啸如雷,一巴掌甩在我的脸上,他说,你怎么如此不争气,为什么去偷看女人?我大叫冤枉。浩不听我的话,他说是你的老板亲口告诉我的,这还有假?
我哑口无言了,同时,脸红得象个红萝卜。浩更以为是真的了,他说你真是丢尽了我的脸,明天你不用去上班了,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嫂子在我离开时对浩说了一句话,虽然声音尽量压得低低的,我还是听清楚了。她说看不出你弟是禽兽不如的东西,还教过书哩!听到这话,我停下了脚步,我真想奔回去在她俊俏的脸上击上一拳。
我最恨的人当然还是那个叫顾大嫂的,她简直不是人,是条可恶的母狗。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捉弄我,是不是我曾经强j*了她的女儿?或者杀了她的父母?我想,如果真有机会强j*她女儿,我一定毫不留情。奸死她,然后,再分尸。
深圳是一个肮脏的地方,可表面上却又是一个讲法制的地方。我当然不能对顾大嫂怎么样了,我能做的,只是在心底把她骂上一千遍一万遍,在心里想象着把她全身扒得精光,再扔到大街上暴尸。
在“大天地湘菜馆”一个月后,我乖乖地离开了那里。老板看在堂兄浩的面子上,给我发了满月的工资,整六张崭新的大团结。实际上,我离满月还差二天。
我不愿到浩那里去,在他眼里,我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我没脸去那儿。虽然他上午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到他家,我还是不想去。
拎着行李,一个人走在深圳街头,我有一种悲愤的感觉。我并不绝望,在这世上,我不会死。我还年轻,才二十多岁。远方的云彩一定向我招着手,我要跟着云彩走,我要找到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天空。
沉闷的八月,空气中似乎沾满了胶水的糊味时,许多超市正忙乎着推销月饼,各种促销的广告都搬到了店门口。车辆可不会感觉空气的好坏,仍然从我的身旁欢快地驰过,如草原上的一匹匹俊马。我早就羡慕拥有一辆自己的跑车,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实现心中的梦想。
现在是冬天,既然有冬天,春天还会远吗?
我推了推眼角的近视眼镜,把身上的背包紧了紧,大踏步向车站的方向走去。我决定到关外找老同学余贵民,早便听村里人说他在坑梓镇的一家五金厂当管理员,找到了他,也许阳光就灿烂了。
余贵民身着工作服从厂里出来看到我后,面上泛起亲切的笑容,仿佛很欣喜。走上来,一把接过我身上的行李,把我带到了宿舍,当晚给我安排了住处。
一连四天,余贵民都没有跟我提找工作的事。他是忘记了?不可能。我专程来到这里,就是求他帮我。虽然我没有十分强调,但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我找工作的紧迫性。
第五天下午,余贵民来了,他两只手向两边分摊,显出无奈的样子。他说我帮你问了一大圈的朋友,都没合适的工作可以介绍给你。
我一脸沮丧,说那就算了吧!我还是另想办法。余贵民说也不是绝对没有工作,只是怕你嫌弃。我急问是什么工作?他吞吐了半天,说是一个朋友在建筑队里,可以到他那儿做泥水小工。
我松了一口气,落到这步田地,有一份工作糊口就不错,还在在乎是泥水小工还是勤杂工。
三
二天后,我在余贵民的朋友的引领下,来到了一家建筑队。
这个建筑队名义上说是建筑队,实际上是一个做大工的工头随便找了一些人凑合的十分不正规的小组,一共有十三个人,加我一起就是十四个。另外,再加上一个煮饭的婆子,应该是十五个。
在这个十五口之家里,四川人占六个,江西人三个,其余的都是湖北人。工头老刘也是湖北人,离我的家乡湖北蕲春县很近。
工头老刘对我说,我包的这个工程要做一年才可以与老板结账,也就是说,在一年之内,我不发工资,只管吃喝。你同意吗?
这又是哪门子道理?我当然不同意。但是,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我能不同意吗?身上的六百元钱已经用了三百,剩下的一点还能用多久?我问每月工资多少,老刘伸出五指。我又问,如果我生病了,或家里急着要钱怎么办?老刘说你每月可以先预支一点,但不能超过这个数。他又伸出二个指头,那是表示200元。
真他妈的黑,还是老乡哩!我点了点头。我想,在这里一边做工,一边另寻工作,我才不愿意在这里呆上一年哩!
老刘是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五十多岁的男人,他爱笑,与我交谈的这几分钟,他脸上的微笑大约出现了n次。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这个建筑小组里的一员。我们在坑梓镇镇西的一块空地上建厂房。每天早晨6:30分,我们都匆匆起床。7:00钟准时赶到工地,7:30分准时开工。中午的饭是煮饭婆子送来的,每人一晕两素。吃中饭时,可以休息一个小时。
我从小就是一个不挑食的好孩子,只要碗里有饭,什么菜都能吃得津津有味。对于苦,也不是很怕。我烦恼的是抽不出时间到外头寻找工作,如果逃不出这里,岂不真要在这儿耽误一年半载?
“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这是奶奶常常对我说的话,她老人家从没想过要我到异地受苦。她一辈子里最为心痛的人就是我这个不争气的孙儿,临终时,她还念叨着我的名字。此时此地,我想起她,一想就忍不住眼眶湿湿的。
和我一起当小工的小四川见我哭了一样,他问我怎么了,我慌忙说眼里被风吹入了沙子。小四川叮嘱了我两句后,走开了。
我又想起在家乡小学教书的那半年时光,虽然也没什么钱,但人是自由的。而且那些孩子们天真活泼,可爱得让我能忘掉一切烦恼。我是教语文的,也是在那段时间,我在县办的一份小报连连发表了五首诗和一篇散文。那些日子,我自豪得简直要跳起来。表面上,我装作没什么了不起,在没人的时候,我真想亲吻自己一口。能发表东西,就表示着离记者之梦又近了,这是多么让人兴奋的事啊!
遗憾的是教了半年书后,学校响应党的号召,裁减教员,我因为不是正式教师,理所当然地被辞退了。正因为这,我才从家乡跑到深圳,企图在这里混出个人模人样。
这几年,我的命运似乎一直不如意,我做什么事都不顺利。或许是我平时很少去庙宇烧香之故吧!玉皇大帝要惩罚我,才让我这么倒霉透顶。
我这人从不怨命,也不喜欢怪别人,我觉得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无能。
然而,怪谁或怎么怪也是没用的。现在,我在建筑队里做小工,我正做着一份被许多人瞧不起的工作。要想出人头地,重换天日,唯一的法子是赶快找到一份有头有脸的工作。什么才是有头脸的工作呢?就是又轻松舒坦,又有高薪水的工作。当然,最好是自己当老板了。
没有人想象得出我当时的心境,现在回想起来连自己也有些说不准。是绝望?当然不是。是不满现实处境?也不全是。
总之,那些日子,我整个人都是浮躁的。我恨不得立即拥有一大笔钱。如果有人约我抢银行,只要有机会,我会跟着干。
四
工头老刘在外头养了一个十八岁的小情人,是小四川告诉我的。在这个队里,他们都知道,只有我是新来的,还不知道。
我问小四川,那女的长得好吗?小四川回答,有七分姿色。七分资色是多少?比得上古代的潘金莲潘妹妹么?后人都说潘金莲生得花容月貌,本为一良家女子,是施耐奄憎恶女人,才把她写成荡妇。我不喜欢潘金莲,只爱林黛玉,那才叫女人,是从天上掉上来的一号美女,冰清玉洁,一尘不染。
小四川还告诉我,每个星期六,那女的就要到这里。那是队里的兄弟们最快乐的时刻。那一天,老刘一定买好吃的为我们加餐,每人还发一瓶饮料,几个水果。
小四川扛着大铲子,哼着小调走开了,他已经开始快乐了,因为明天就是星期六。
第二天下午5:00钟,我们正忙得满头大汗。一辆漂亮的小轿车朝我们驶来。小四川挨近我,小声说,来了。我还没完全反映过来时,车子已到了跟前。
穿戴一新的老刘从车子里钻出来,他的头发是刚刚从发廊里洗过的,油光放亮。车子里学有一个穿绿色长裙的少女,面目清秀,脸上还有些孩子般的稚气。
老刘从车尾的盖子下拿出一箱东西,高声说,兄弟们,歇一歇。辛苦大家了,今天,我请大家喝喝啤酒,是青岛啤酒。他故意把青岛二字拖得长长的,好象我们从没有喝过那玩意儿一样。
小四川急急过来帮老刘搬箱子,另还有一袋子香喷喷的面包,高兴得保不拢嘴。另几个工人到边的水笼头旁净了手,也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车上的那少女就是老刘的情人?我有些不相信。是他女儿还嫌小了一点,怎么会是他的小情妇?
那少女一直没有下车,脸上泛着与老刘的笑容相似的微笑。虽然她不下车,我也瞧得出这是一个长相很不错的女子,应该比潘金莲还漂亮一些。她妈的,是九分姿色,小四川不会赏美,说是七分,简直把美糟蹋了。不知道的是她的身村,如果如花的容颜再配上一幅好骨架,岂不绝了?
一直到老刘开着车子离开这里,我也没有看到那少女的身材,她没下过车。
大家喝着老刘买的啤酒,议论纷纷。有人说老刘真有福,老了还能勾引小妹妹。有的说那女子本就是发廊里的鸡,并不奇怪。小四川却说那女子是在工厂里做工的,是他的老乡,四川人。
不管那女子是什么,大家对老刘的本领还是十分佩服的。吃完面包,喝足了啤酒后,我们又操起各自的武器,认真地做工了。晚上,还有一顿好吃的等着我们哩!
果然,诚如小四川所说,晚上的伙食非常丰盛。每人除了分得一瓶酒,还有一包《红梅》牌香烟。老刘没有回来,他与那小妹去风流快活了。我们在家里喝得大醉,大家猜拳划酒令,乐得无法形容。
五
我从不承认自己是一个扫把星,可是有时候,只要有我,就会发生一些让人不快乐的事。这些事不一定全部发生在我身上,同时也会发生在身旁的人的身上。比如工头老刘,我没来这里前,他和那小妹一直好好的。我来了后,他们之间就发生不愉快的事了。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老刘的家里说起。
老刘是有家室的男人,妻子王氏,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她在家里带着三个孩子,种着十几亩田地。大儿子正在武汉大学念书,每月都要家里寄钱。二儿子在高中学习,小儿子今年也要从初中毕业了。
老刘家缺钱,就因为缺钱,老刘才出来打工。老刘曾经在家乡的一家小厂当过采购员,有经商的头脑,他很快就在深圳当上了包工头。老刘这东西是个老不下经的人,有了钱后,就找了一个小妹做情妇。他是如何把那小女孩骗到手的,我不清楚,小四川也不清楚。
总之,那女的甘愿跟着老刘,还劝过老刘把家里的糟糠之妻给休掉,她来当二任老婆。她说她可以帮老刘再生上四个孩子,比王氏多生一个。
近日,老刘的原配妻子找上门来,说家里的老二生病了,问老刘为什么不寄点钱去?还说写过几封信收到了吗?
他们正说话间,那漂亮的小妹就出现了,她见老刘跟一个老女人坐在那里,似乎挺亲热,她的脸蹿一下红了,青了,她用四川话大骂起来,跑过去拉起老刘,想把他拖走。王氏被弄得稀里糊头,虽然不明白是啥回事,但是看到有人拉自己的丈夫,也不不甘示弱,跑过去抱住老刘的另一条胳膊,狠命地往回扯。
这老刘被两个女人拉扯得象大锯子,一来一往,头也晕了,眼也花了。他大喝一声,先震住了两个女人,然后,猛地抽回两只手。只听得“噼啪”几声,老刘在两个女人脸上各甩了几巴掌。这一下可不得了,那小妹妹“哇”地大哭,扭头就向门外跑去。
后来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那四川妹妹和老刘突然失踪了,带走了从老板那里预支的三万元现金,还开走了老板的价值30多万元的小轿车。
老刘的老婆王氏赔了夫人又折兵,被老板当成追债人,险些被公安抓进了班房。
因为老刘的不辞而别,工地老板决定不让我们留在这里继续做工,他另找了一队建筑班子。我们的工钱也是一毛也拿不到了,老板说你们找老刘去要工钱吧!我又不欠你们什么,又不是我请你们来做事的。
小四川气得脸发紫,他说我要去法院告你。老板说你要告只能告老刘,与我毫无关系。
故事叙述到此处时,我反而心里没什么气愤了,平静了。一个人要倒霉的话,挡都挡不住。我只所以心情平静,是因为这一次不止是我一个人倒霉,跟着我一起倒霉的人有十几个。哈,有伴儿。
六
当我把建筑队里发生的事告诉余贵民后,他沉吟了一会,说你暂时呆在这里吧!过些日子我再替你想办法。
如果以前你说我傻,我一定不承认,既使承认,也是面子上承认,心里一定不服气。如果这一回再说我傻,我一定会承认。
在余贵民的单身宿舍里,我遇到了一个与他玩得较好的朋友。那人向我透露,余贵民是这家厂的重量级人物,他有权吵别人的鱿鱼,当然也有权把我弄进这家工厂。那人是来借一本书的,他临走时,我求他指点迷津,他把右手的三个指头在我面前抡了抡,然后笑了一笑。我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是抡票子。
经过打听,我才知道这里的规距,介绍别人进厂是要收取500到1000元介绍费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帮你,除非你是他的小舅子。我不是余贵民的小舅子,我没妹妹,有姐姐,却早已出嫁了。
余贵民能把我留在这里休息,已经是不错了。他照顾家乡人,还算得上是一个正义和乐于助人的大好人。不好的是我太木讷,居然连这一点也看不出,还怎么在外头混啊!
自从我到余贵民这里后,他把宿舍让给我住了。他很少来这里,一般是二到三天来一次。听说他在外头租了一间房子,和他新认识的女朋友小芳住一块儿。
再次见到余贵民是第三天的下午。
他匆匆地来取一件衣裳,见我愣在床沿,他问我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我说余贵民,你就好人做到底吧,把我弄到你们厂里。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余贵民也些不好意思地笑,说我不是要你的钱,是厂里真的不要人啊!我说你说别装蒜了,我知道的多着哩!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就打开窗子说亮话吧!在这里,几年前都是这样的规距,只要是介绍进厂,一律都要收介绍费800元,这钱并不是我拿了,是拿去孝敬厂长的。我必须买些礼物送给厂长,不送的话,他是不会答应的。
我问是厂长亲自招工吗?余贵民回答不是,但每一个人进厂,都要经过他同意。
我不会明白其中奥妙的,也不必去搞清楚。我说余贵民,你也瞧见我的状况了,如果你能帮我进厂,就是1000元,我也会付给你。
余贵民说,不好意思,这里的规距是先拿钱,后办事。另外我还告诉你,后天我就要回宿舍住了。
余贵民离开后,我一个在屋子里发呆了一个小时。余贵民是我的初中同学,他初中毕业后就出来打工,一直都在这家厂里。本来,看老同学的面子他不能收我一毛钱介绍费的,哪里想得到他是如此的泾渭分明,一点同学的情份也没了。
此时我身上只有100多元钱,我又从哪里去弄出那700元呢?
左思右想后,我还是想到了一个人,他就是我的堂兄浩。洁早年来深圳,赚了一笔钱,他在布吉镇丽湖花园里买了一套三室一厅,也在那里成家立业,开了一家小商铺。区区800元,在他手里,当然不是难事。
古人曾说,分文难倒英雄汉,何况是700多元。我决定厚起脸皮再去求一次堂兄。
浩开的是一家副食店,因地势不佳,生意极惨淡。我找到他时,他正坐在哪儿打瞌睡。我的突然到来把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没回去,又来了?浩问。
我说我没有回去,那天的事是店里的人设了圈套来害我,我根本就不会去偷看,我会是那样的人吗?
浩说我不想听那些,我也相信你不是那种人,但别人相信吗?
我把在建筑队的事和进厂要介绍费的事一一向浩说了。浩对我的话半信半疑,他思考了一会,说我还是给家乡的叔打一个电话吧!
我说你别打好吗?
他问为什么?我说我在外面混得如此的惨,不想让父亲担心。浩说不行,这件事我一定要经过叔。
浩拨通了我家的电话,把我在这边的情况告诉了父亲。父亲让我接电话,他一听到我的声音就破口大骂,他说你这个死东西,不行的话就回来呗,还赖在那里干什么?我说爸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在这边找到一份好工作,会为你争光的。父亲说你不给我丢脸我就千恩万谢了,指望你争气?下辈子吧!
父亲在电话里告诉堂兄浩,让他把钱借给我,如果我还不起,他会认了这笔账,他来还。
就这样,我怀揣着浩给的700元钱回到了余贵民那里。
七
如果我能顺利进厂,我肯定不会写这篇文章,更不会骂,深圳,你他妈的不是人。我这人的霉运不知道会持续到何年何月,如果有一天,我能不倒霉,我一定要站到深圳地王大厦顶上,长呼十分钟。
我没能够进这家厂。原因是余贵民又突然改了注意,他说厂里今天发了通知,把原厂长给撤职了。新任厂长是一个女人,她明文禁止以介绍的方式招募员工,并且,她还要精简人员,辞退一部分人。
从余贵民处走出来时,我全身软软的。我不知该往何方,天大地大,为什么就没有我的立锥之地啊?深圳,这个曾经让我梦绕魂牵的福泽之地,为什么对我就那么不公平?
夜色渐渐暗淡,我一个人背着行李走着。深一脚,浅一脚,我不知自己走在哪里,直到一座山的脚下,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迈不动步子了。
我双膝一酥,跪下了。我声嘶力竭地大叫一声,“深圳,你-不-是-人。”声音久久地在上空回荡着,久久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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