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在天与地的结合出只留下一缕绯红时,有一只青灰色的蝴蝶从居的眼前飞过。也许是由于一整天长途飞涉的劳累,它的翅膀显得格外沉重。尽管它归心似箭,但却只能缓缓前进。
居静静的望着天边那一丝残留的红霞,它那犹如涅磐的火鸟的那挣扎的羽翼此刻却也即将沉没。他的脸上慢慢的扭曲成一种揪心的痛。
如果世事有着轮回,如果人生真的能够轮回,居想,自己愿意像这缕余辉被黑暗吞没,哪怕承受消逝前挣扎的煎熬。
蝴蝶的身影在居的视线里愈来愈模糊,最后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
天与地仿佛一只收了口的袋子。就连居自己,似乎也要融化在这无尽的昏暗之中了。
---夜来临。
天空中有夜鸟飞过的响动。
居想起那个隆冬的夜晚,自己一个人从澡堂里出来,街道上没有一个人,风夹杂着雪花狂乱的拍打到他的身上,一时间,他竟忘记了自己该去往何处。
那是怎样的一种凄冷?
因为尘走了。
也许,永远。
然后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泪---流---满---面。
如同今夜的此刻。
学校的舞会开始了,音乐声充斥着校园里每一处同样吵闹的角落。
居出神的看着舞场上那些狂热的扭动着的躯体,他们在霓虹灯的照耀下逐渐变的迷离。
很久以前,也是这样的夜,这样的音乐充斥着每一处角落的夜。居会来到这里、这样的露天舞场。这种劲爆的音乐,能给每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大学生以强烈释放的欲望。
因为那时有尘,还有木。
居相信一种说法叫上天安排的最大。
上天安排的,还不够你臭屁呀!
他知道生命的程序有着不可更改的规则,如果要刻意的去修饰它,那将会输得很惨。
木。居知道,木曾经只是想试着去触摸一下,就被击的粉碎,彻底的,再也难以复原。居记得中学化学课时老师告诉他们用浓硫酸做实验时马虎不得,会毁容的。也许老师觉得这样说还不足以警示学生,他又捋起袖子以身说法。居看到满目的苍白,那种溃烂愈合后的苍白让人十分恐怖、战栗。居闭上眼睛对自己说,别想了,晚上会做噩梦的。
木打翻的浓硫酸不仅灼伤了自己,更烧毁了自己的生命。
居记得很清楚,那天木平静如阳光明媚的上午。他出去时只淡淡的说了一句我走了,然后深深的看了居好一阵,才转身离开。
就这么个平常的让人感到有些无聊的日子里,木安静的离去了。
居赶到实验楼前时,几个穿白大褂的的人正将木往车上抬去。居只看到了一双脚,木的。那么热的天,他还穿着自己那双耐克运动鞋,连袜子都穿的整整齐齐,像要去参加什么盛大的节日或者远行。
周围有很多人,低声的议论着这个刚从八层高的楼顶上跳下来的人。知道吗?是木。校刊上有自己的专栏,为一个叫尘的女孩写过好多文章。唉,女人哪······
居怔怔的。人都已经走了。实验楼前一滩血迹,猩红如饿兽的眼,似乎要将居吞进去。
然后,尘来找居。递给他一封信。你看一下,尘说。
木在信里说希望居能好好的照顾尘。因为他知道居更喜欢尘,超过自己;居会照顾尘,胜过自己。
别人都说木是因我而死的,尘说,我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他死了,或者像别人所说的为我而死了,不是的,根本不是! 尘转过身跑去。在她离开的那一刹那,居看到泪从她的脸庞如雨般划落。
舞会进行到了终场。舞场上男女身体的扭动几乎达到了疯狂的极点。
居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
他知道,结束了。
"青春的岁月,我们身不由己,只因这胸中,燃烧的梦想,青春的岁月,放浪的生涯,就任这时光,奔腾如流水······"城市在许巍的歌声中愈显得寂寞而忙乱·
尘拦了辆车向城市繁华的闹区使去· 车在一个广告牌前停下来·尘下了车看自己的包里---依旧是原先的那些东西---一支口红和眉笔,一迭香精纸和一个粉盒,还有一些杂乱的碎物和一盒安全套·她转进广告牌左侧的酒吧在拐角处隐没·
"我多想看到你,那依旧灿烂的笑容,再一次释放自己,胸中那灿烂的情感,我多想告诉你,哦······我多想看到你,那依旧灿烂的笑容,再一次释放自己,哦······"许巍依然沙哑着嗓子卖力的这样吼着·城市慢慢冷却下去,惟独这歌声依旧·
在这片已不再蔚蓝,不再纯洁的天空下,如果还有一双眼睛与我一同哭泣,那么生活就值得我为之受苦吧。
都市的夜依旧喧闹。随着紊乱而又没有规律的活动人群的不断扩大,都市毫无理由的要成为不夜城以满足众多夜生活或是夜里消遣的人的需要和各种欲望。
其实在这样的城市夜里还活动着的似乎只有两种人---开着奔驰、宝马的和乞讨、捡垃圾的。 尘拦下一辆车,拉开门钻了进去。仿佛无视居的存在。
居站在迷离的路灯下茫然不知所措。他的心里猛的就有了一种锥扎般的痛,又像用铁锤在他胸口上狠狠的锤了一记,疼得他额头都有了汗。他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因为尘而心痛,却是比以前更痛彻心扉。
居以前见木整夜在宿舍里鬼一样来回走动,他为木难过。他不曾想过自己也会像木般只是那时他还不能完全体味到木的痛。
居不知道木在最后一封信里都对尘讲了些什么,因为尘给他看的只是最后一页。但居知道,木比他更加努力的做着的,是在拯救着一份感情、或者说是在拯救着尘。木把对尘的那份感情深埋在心底,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现在,他要将这份潮湿的感情拿出来在太阳底下晾一晾了。
两个最要好的朋友同时喜欢上一份不能分享的爱情是一种无可逃避的伤害。任何一个人拥有了必将使另一个人全部失去。或许居和木的心里都清楚但谁也不会先说出来。
居不知道木在离去的那一刻是否是能算见分晓了?木永远的退出了,包括他生存着的这个世界,他全身而退,留下的只有些许文字在向人们诉说着在他的心里曾经那么痴情的深爱过一个叫尘的女孩子。但是,这些,这所有的一切又能证明什么呢?在尘所拥有的空间里,没有什么可以证明的。
甚至是生命!
酒吧里没有夜与昼之分。有的只剩下尖叫和吵闹。
突然所有的嘈杂声都止住了。整个酒吧顷刻间一片宁静,如同时间停止了般。连醉汹汹叫嚷着的酒鬼们也张大了嘴巴,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
尘走进酒吧,让所有的人都感到了冰凉。虽然是酷热的七月。
当尘挽着一个胖男人的胳臂如雾般消失在酒吧门口后,这个城市里异常热闹的地方的吼叫声和尖锐的口哨声几乎让全城的人都听见了。
尘说,我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
尘告诉居:总有一天你会感觉到累的。因为我。别期望你的付出会有什么回报。
居无言。
其实,居知道。有一种感情,你没有什么资格谈论那是双方的。因为它永远不可能是双方的,因为它永远是不平等的---付出的永远不可能得到什么回报,而得到的也永远不会去想需要回报什么。这可能就是感情的最不等价的交换了。但却存在着。罗素说过:存在即合理。
是的,没有什么理由或者借口来说这种感情的不合理性,抑或它的应消除性。
它是自愿的,而且是心甘情愿、毫无怨言的。没有人逼迫,丝毫不后悔。就像那追寻光明的蛾,明明知道那美妙的火焰会将自己烧毁,但还是义无返顾的飞过去。在它得到光明的那一瞬间,在还来不及体验那一刻拥有光明的快乐时,就被毁灭,彻底的毁灭!
有时拥有和付出并不是一种快乐、充实,而是一种负担、无妄。
没有一种包容能超越对爱的妥协!
木对居说过:爱一个人,就给她自由,让她快乐。
我们多笑周幽王的昏庸、多叹霸王的无谋。是的,幽王为了搏美人一笑,点燃了烽火,便丢了江山,可是女人照样凭着漂亮的脸蛋做妃子。项羽“乌江不度为红颜,忍使香魂无主独东还”而丧命。
其实,他们才是真正的至情至性之人。我不认为事业大而红颜小。他们为了女人可以丢掉江山、舍弃性命,我们没有理由去嘲笑他们。因为那是真正的男人所应该而且必须去做的!
有一种坚持是明知道错了还继续下去,这样就是顽固了。坚持有两种,另一种叫执著。
居知道木很执著。对尘,直到死。
木说,得到和失去并不重要,最主要的是在寻觅的过程中获得的那种收获或者失落的感觉。并不是所有的结果都最重要,并不是所有的开始都要有结局。我也是。
只有在追寻的旅途中我们才能找回自己,才能找到那些我们想要的和不想要的。并不是我们都要求出现或者达到什么目标,我们追求的是过程!
那天,晚上熄灯后居和木躲在阳台上喝酒。
夜空荡荡的,如同没有思维的人的脑。
木抓起酒瓶猛灌自己。居没有阻挡。
你知道吗?我爱尘!木对居说,而且爱到骨子里!我无法改变她,所以我只能改变我自己。 木说完又大口的灌起酒。
居说,你慢点,又没人和你抢。
木喝着突然就哭了起来。低低的声音夹杂着嘶哑,如一只负伤后找不到爱侣的狼的嗥。
我的日子,飘落在黄叶里。爱情的花和果都已消失,只剩下溃伤、悔恨和悲哀,还为我所保持······木喃喃道,只剩下溃伤、悲---哀---
居感觉好似有一只烧红的烙铁猛得烙在他毫无准备的心脏上。短暂的麻木过后是剧烈的灼痛。 木,你宁愿这样折磨自己。你又想起了爱情坎坷的拜伦。是吗?
今夜,我们为他难过。
也为自己。
深秋的夜,街道上很冷清。每隔老远才有一盏路灯,因此路上有些昏暗。
居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晚了自己还要出来。是喜欢这样一个人安静的走走还是喜欢在这无人的夜里漫无目的的游荡?没有目的?没有方向?
突然间又想起了木。常常在不经意间木就蹦出来在自己的眼前。那些清楚不清楚的记忆会在这个时候清晰的从脑子里闪现出来。
也是这么个很冷清的夜,他和木走在这条街上,远离了市区。两个人走了整整一夜。没有方向、没有目的。
木说,我们一出生,上帝就敲响了我们生命终结的钟声。我们不知道这个钟声何时会突然中断,更不知道这个钟声会敲的是急是缓?
当一个人的生命在用倒计时来计算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渴望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因为只有看到朝阳,他才能感觉到新的希望,他才会感觉到自己又赢得了新的一天。相信死神也会因为旭日的东升而却步。
木说,我现在的希望也是看到太阳。
木的声音很阴沉,像是没有日出的早晨。
居记得那时他对木说,你在说鞋什么呀?大家都过得好好的,你在说什么呀?
不久,木死了。
那一天没有太阳。
那一天的前一夜,木和居两个人在远离市区、空旷的街上边走边喝酒。整整一夜,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今夜,同样冷清。街道,同样空旷。不同的是,只剩下居一个人。
尘说,不要走进我的空间,会伤害了你,我不想、也不愿意再这样了,真的不想了!
在尘转身跑去的时候,阳光明亮的照射着大地,望上去很刺眼。
居不知道,用死去占据一个人的心灵,可不可以?
可以不可以?可以不可以?可以不可以?······
不知是生活改变了我们还是我们在刻意的改变着生活。或许生活在改变这个世界时不经意间就改变了我们,还是我们在刻意改变自己时也刻意的改变了生活。
和尘相处的时候,许多改变有时候连居自己也不能意识到。
居打开一瓶酒,倒在地上,木,我的好兄弟,我看你来了······我只想和你说说话·· ····我就只想问你一句话······用死能占据一个人的心灵吗?能吗?
泪从居的眼里汹涌而出。
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尘打电话给居,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雪下得和肆虐。居撑开伞,被尘挡了开去。
尘在实验楼前的平台上停了下来。他们静静的站在那里。
两个人很快就成了雪人。远远看去像两尊雕塑,又像极了童话里的天使。 蓦地,一连串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尘长长的睫毛下滚落出来。
天使哭了?
居手足无措。
······从我初中时,母亲就在床上躺下了。尘突然开口道,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每次我问起母亲,她总是流泪,什么也不说,我就不敢再问了。尘继续道,我十五岁的时候,有一天从学校回来,母亲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声息,我以为她睡着了,可是她再也没有醒过来······尘用手捂着脸,肩膀剧烈的抖动着,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放下双手。
······她那时瘦的只剩下一幅骨头,我抱她时像抱一个婴儿般毫不费力。她的手指陷在被子里,身子扭成一团。我抱着她只是哭,我希望她能转醒在看我一眼
可是没有,一直都没有。尘喃喃道,那天,雪下得就像现在一样。我抱着母亲整整坐了一天一夜,直到我再也流不出眼泪······
尘自顾说着,后来我知道那叫白血病。
······从那以后,我开始在街头流浪,结识很多和我一样家庭的同龄人。我们一起打架、偷东西、泡吧······尘看着远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后来我们被抓了,他们都认了,于是我被放了出来。他们说屋子的皮箱子里有钱,让我回到学校去,考上大学后再去看他们······
尘依旧看着远处,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
······那天我去了,可他们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泪珠在尘的腮上冻结,珍珠般明亮。
······我知道他们不要我了······尘的眼睛里突然流露出一股凄苦的神色。 一星期前,医生告诉我准备接受化疗,我现在才明白母亲死时为什么那么痛苦和不甘,她知道自己的女儿还将再次承受灾难······
居感觉到自己通体僵硬。
甚至大脑都停止了思维。
良久,居转过头,尘的身影如一只小白娥般在漫天飞舞着的大雪中隐没······
-全文完-
▷ 进入西门独行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