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谣
岁月如流水般漫过,浸润着、清洗着我的心田,消去了太多的往事,却总是细蜜绵邈,不知不觉。闲暇时,偶尔撩起这水,那附着在心底的些许往事如卵石般清晰,随荡漾的涟漪弹拨我的心弦,如歌如诉。
打开记忆的闸门,心潮永动。曾经的往事,此起彼伏,那苦,那趣,那乐。那可爱的噪麻雀,难缠的小山羊,忠诚的大黑狗,稳重的老白马;那谗人的烤红薯,火红的软柿子,醉心的百果园;那温暖的阳光、迷人的月色和那魂牵梦萦的连环画,还有那印着我无法无天的脚丫、荡着我无拘无束的笑声、散发着芳香的广阔的田野……那映在脑海里长天秋水般清晰的童年,最是搅动思绪,一波连着一波,一波醉过一波。
记忆中的冬季,天冷,风硬。光秃秃的桐树枝被北风抽打得吱吱作响。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缩着脖子,你推我搡,一个班一个班挤作一堆,在空旷的操场上走走跑跑,跑跑走走。黑灯瞎火中,老师的号子又干又脆,丝丝冷气在寒风中游荡。我们鼓圆了劲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大公鸡扑棱着翅膀,开始在院落觅食,狗也从草窝里钻出来争相吠叫。周围的黑暗悄悄退却,寒气渐渐柔弱,朝阳鲜亮亮的。炊烟袅袅,雾气氤氲,整个村庄在我们的朗朗书声中沸腾了。
日子总是很苦。草长莺飞的春季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干瘪的黄土挡不住生机勃发的春的朝气,一片一片鹅黄色的生命似乎要引吭高歌。苦日子也挡不住童心的释放。我们像久居巢中的小鸟,扑棱着翅膀唧唧喳喳到处乱飞。榆钱、槐花房前屋后竞相发芽。那翠嫩嫩的绿芽呀直叫人垂涎欲滴。母亲们赶集一般挎着竹篮,从村中采捋到四野。我们都急切的帮着上树、压枝。艰苦的日子被村野中充满的激情和笑声淹没。童心就像清冽冽守的心灵家园。
村东十里地,就到了黄河岸边。土崖上到处开满了报春的小黄花。我总喜欢爬在土崖上张望。河滩非常空阔,似乎异常寂静,突然就感到了无边的寂寞;又似乎异常躁动,感觉有千军万马奔来。这时,我总是爬到地上贴耳静听,真就听到了“哞哞”的叫声。妈妈说那是“土牛”在叫,但从未见到它到地上来。难道地底下还有一个精彩的世界?河对面茫茫的一直连到天际,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许多年了,我都做着同样的梦,梦见有一天我看到了土牛,我骑着它到河对岸窥探。
夏天的阳光火辣辣的,热浪一闪一闪的晕眼,脚底炙热,我们踮着光脚丫,碎步跑到柿树园玩耍。伙伴们一准是手提弹弓,裤兜里装着小石子。蝉在树杆上吟唱,麻雀在树叶底乘凉。我们蹑手蹑脚的,或手搭凉棚翘首搜寻,或紧绷弹弓迷眼瞄准。有的盘腿上树捉蝉,有的拉满弹弓打鸟。一通搅和,蝉和麻雀纷纷飞去,柿树园子倏然寂静。阳光从枝叶间游过,直散到绿油油的西瓜地。躲在浓叶下圆溜溜的大西瓜闪闪烁烁,逗得人焦渴难耐。伙伴们不约而同瞅那晒的蔫蔫的瓜棚,那垂着的草帘悄无声息,看瓜的爷爷肯定混睡着。一个说:“偷瓜吧?”众皆响应。为首的开始分工:手快的摘蒺藜,眼亮的望风,劲足的偷瓜。等那边把蒺藜放满破鞋窝,望风的一个手势,大伙从四下潜入瓜园,什么也不顾,挑起一个嫌小,再挑一个还嫌小。有的就满地乱窜,被瓜蔓绊倒瓜弄出了响声。望风的看瓜棚摇晃急得大喊一声“跑”就一溜烟窜到了田垄下。爷爷抱着被蒺藜扎疼的老脚大喊大叫。伙伴们又汇集到柿树园,没有吃到西瓜的急的想哭,有一个就当了“叛徒”。伙伴们一个一个被爷爷掐到瓜地,站立一排,享受毒辣辣的太阳。
最快乐的要算放马了。听爸爸说家里那匹大白马是部队上退下来的,浑身雪白,瘦骨锋棱,时常像绅士一般,温文尔雅,透着一股灵气。每到下午放学,伙伴们就争着巴结我,想跟着放马。他们把书包撂到我家门背后,争先恐后,你拿木楔,他夺缰绳,被我指挥得团团乱转。老白马一声欢快的长嘶,低头蹭我的肩膀,修长的马鬃轻拂着我的脸庞,舒服极了。这时候,我那忠心耿耿的老黑狗,也缠着我的裤腿摇头摆尾不离左右。
雨后的田野空阔辽远,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芳香,收割了麦子的田地里,肥嘟嘟的青草一片连着一片,不知名的小花舒心地绽放着,美丽的蝴蝶轻盈的飞舞,引得伙伴们脱掉布褂褂满地追捉。我们选一大片稠密的草地钉牢木楔,绑好缰绳。大白马心无旁骛仔仔细细地啃吃着。老黑狗翘着鼻尖来回嗅闻,到处搜寻黄鼠狼。伙伴们全爬上那棵厚实的老柿树,开始玩“捉树猴”。大家围坐在低处的树杆上,商量着分出“猎人”和“猴子”。这时的猎人可不是什么荣耀的差事,要被蒙着眼睛抓“猴子”,谁都不情愿。通常都是那两个老实敦厚的胖家伙。他们不干,要求来“石头剪子布”,“灵猴”们互相一使眼色,一出手还是他两争。没耐性的就说“摔跤”。一个迅速滑下树叫阵,另一个毫不示弱,连老黑狗也跑过来“汪汪汪”的助阵,“灵猴”们骑在树上加油。有一个被摔倒了,但扯破了对方的裤子,心里倒也平衡,一抹鼻涕又爬回树上,心甘情愿当“猎人”。用红领巾一蒙住他的双眼,树上立刻静悄悄。“灵猴”们很有经验,下午时就选东边的树枝藏身。有的“笨猴”不动脑筋躲在西边树枝上,“猎人”借着夕阳的余辉就能瞅清,一捉就准。遇到笨“猎人”,任你弄出多大的响声,总也捉不住,大家便没了兴致。忽听黑狗一声猛吼。有野兔!“猴子”们悄悄从树上溜下,帮黑狗尾追堵截。野兔从一个伙伴的胯下疾冲而过,伙伴被惊得仰面朝天,大家都埋怨他放了野兔。“猎人”还老实巴脚地在树上来回搜寻。“猴子”们瘫坐到树下休息,有的就怪叫,“猎人”才知上当,生气得扯掉红领巾跳下树来。那边白马轻闲地摔着尾巴。有伙伴就提议骑马。我把马牵到田垄旁,一跃而上,抓紧马鬃,打着口哨,双腿一夹,白马则像散步似的大度的走着。有的觉得不过瘾,大声加油吆喝,白马立刻跑起来。微风在耳畔拂过,火红的云霞染透了西天。伙伴们轮番上阵,好不快活。圆圆的太阳半淹在柿树梢上,慵懒得任随滑落,暗红的火烧云渐渐退去,田野里有了蛐蛐稀疏的鸣叫声。
夏夜的天空有我太多的遐想。四肢舒展开来仰躺在厚实的大地上,热烘烘的。空旷的周围虫鸣啾啾,热闹非凡。浩瀚的夜空中,繁星竞相眨巴着眼睛,似乎要告诉我它们满肚子的神奇故事。妈妈和姐姐的纺车在她们悠悠的哼唱声中欢快的摇个不停。这时候,我就特别的想长大。我有太多的疑惑她们说不清。我搞不懂人怎么就能变成神仙,神仙怎么又能变成星星还闪闪发光;牛郎和织女能飞到天上怎么就飞不过银河,月亮里的嫦娥比姐姐还美吗?红眼睛的小白兔比我养的还好看吗?一丝困人的野风从胳肢窝下穿过,把我送入遥远的夜空,在神秘的满天星斗间遨游。那牛郎织女依然一远一近的眨巴着眼睛不停地奔跑,那银河也不怎么宽,淡淡的白像薄纱一样飘挂在深邃的夜空中沉寂着。我想数星星却怎么也数不清。姐姐那不紧不慢地摇着的纺车那不知疲倦的嗡嗡声终于把我带入沉沉的梦里。
一年年,一季季,我就这么在童年的四季里歌唱着,疯跑着,成长着,那些苦就像过眼烟云。只有那天真的、好奇的思绪,悄无声息地滋润着我、推动着我,促使我时常把它从天边揪来,咀嚼、回味,睡梦中贪婪地重温童年的欢乐。梦想炎炎酷暑时,在绿树合抱的池塘里戏水打闹;梦想静静月夜时,在青藤缠绕的葡萄架下听讲天上的仙事;梦想飒飒深秋时,在黄花铺地的百果园里捉迷藏;梦想漫漫严冬时,在白雪皑皑的天地间扣麻雀、逮斑鸠;梦想暖暖阳春时,在嫩牙初上的杨柳间吹柳哨、放童声。……一曲曲童谣肆无忌惮,如诗如画。醒来思索:没有充实的童年,怎会有完整的人生。无功无利,亲密接触大自然的莫过于童年。我们所喜爱的不都是天真无邪吗?我们所追求的不也是反朴归真吗?时时能童心未泯,你还有什么坎越不过去!但愿童谣伴我终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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