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情过去已经将近二十年了，可是马路还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情景。　

漆黑的夜。磅礴无比的雨。混乱的人群夹杂着孩子的哭声、牛羊猪鸡的嘶叫声、还有人们恐惧的喊声和撕心裂肺的哭叫声，混杂在惊天的响雷里，格外的揪心。　

马路拉着父亲衣襟，手里拉着小自己三岁的妹妹，跌跌撞撞的夹杂在人群里向村外的后坡上逃去。雨水密得眼睛都难以睁开，马路感到手上一重，他感觉是妹妹摔倒了，随后他就听见嘈杂声里传来妹妹细细的哭声。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妹妹张开嘴，发出和她六岁的年龄不相符合的哭泣声。　

妈妈、妈妈？马路的脑子一阵眩晕，是啊，妈妈到哪里去了？他只记得雨从半夜里突然大了起来，父亲和母亲紧张的收拾着家里的东西，他就和妹妹呆呆的坐在炕上。猛然间他听到村里传来刺耳的敲锣声和喊叫声——－大家快逃了，洪水来了，大家快逃了，洪水来了……马二家的房塌了！马二媳妇被水冲走了……　

马路看见房顶的灯冒起一股青烟后就熄灭了。随后传过父亲急促的叫声，路路，拉着你妹妹快出来。他感觉身体被推了一把就跌到房门外，随后他听到母亲喊了一声妹妹的名字——－陶陶……剩下的是一声响亮的霹雳伴随着一声哄响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向他袭来，他跌倒在地上，就看见妹妹在他身边躺着，这时一双有力的大手把他和妹妹拦腰抱起来跑了出去……　

妈妈，妈妈。马路张开嘴，父亲停住脚步，抱起妹妹，用手拉住马路继续走向村外，很快就淹没在凌乱的雨水和人群中里去。　

不能去！绝对不能去！你们不能去的。雨下了这么长时间，土质已经很松软了，随时都有滑坡的危险，大家不要去后坡……　

马路听见一个声音大声的在劝阻着慌乱的人群。这时候父亲也停下了脚步。　

大家往南走，到天公台，那里是以前石砌的旧大坝，那里不会被水冲垮。声音近了，马路看见是马桩哥哥，他知道马桩哥哥去年当兵走了，那时他和父亲还去送了马桩哥哥，今年马桩哥哥回家了，说是探亲。那天还给了他和妹妹每人两块糖。　

快往天公台走，快，来不及了，快。马桩吼着，开始用手推拥挤的人群，大家快点。　

水已经涨到人们的小腿了，可是没有人动，没有人往村南的天公台走去。　

因为大家知道到天公台的这段路上可能就会被洪水卷走。　

我求你们了。马桩猛得跪在泥水里，大家听我一回，后坡会滑坡，那时候谁也逃不了的，大家往天公台去吧。　

你个畜生！人群里猛然响起一个声音，你想害死大伙啊？水都涨这么大了，天公台也象这里能淹没到人的小腿了，去哪里还有活路么？　

马路看见是马桩家当队长的大伯，他走上来劈头给了马桩哥哥一个耳光，你不要阻止大伙逃生，你爱去就一个人去，不要拉垫背的！大伯说完怒气冲冲的往前走了。　

爹，爹，不要再往那里走了。马桩抱住他爹的腿，被大伯一脚蹬趴在水地里。　

人群继续顶着雨向前移动了。　

三叔，三叔，你把马路和妹妹交给我吧，我带他们走。马桩看见跟着父亲的马路和妹妹向前走去的背影？　

父亲迟疑了一下，马桩过来拉起马路的手，父亲把妹妹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转过身。　

然后马桩拉着马路回过头走了。后面的人群跟随着队长往南走去。　

到天公台的时候水已经漫到腰间了。马桩拉着马路上到天公台的最高处后将马路高高的举在头顶抱住他的脖子，他靠住身后的坝阶就这样一直站立着。　

天亮的时候，雨小了。猛然间南面传来巨大而沉闷的响声，一直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马路看见马桩哥哥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他那时侯幼小的心灵就已经感受到这是那种伤心、失望后的痛楚，同时他知道是马桩哥哥说的滑坡发生了。　

面前的洪水浑浊起来，席卷着鸡猪牛羊在坝堤处翻滚而过。马桩放下马路冲到脚地下的洪流中，马路看见洪水里有个人一手抱着一棵树冠，一只手举着一个小孩，下了水的马桩哥哥奋力的向那棵风浪里摇曳着像是随时都会被打翻的树冠游去。　

是父亲和妹妹！马路看见是父亲抓着树冠，把妹妹举起到肩上。　

马桩哥哥靠近了。他拉过父亲肩上的妹妹，同样的举起在自己的肩上，然后又奋力的往回来游动。　

马路看见父亲向他这里看了一下，父亲那满是泥浆的脸上竟然露出来一丝笑意，紧接着父亲的那只抓住树冠的手渐渐松开，整个人立即就被洪水掩盖住了。　

爸——爸——马路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猛得抽打了一记，整个人都麻木了，只有那尖锐的叫喊划破阴翳昏暗的天空，传出老远、老远。　

拉住妹妹！马路听见一声喊叫。妹妹被抛上坝堤，他使劲的抓住妹妹的胳膊。这时候，一个浪头扑到近前，马桩哥哥就被掩埋了。浪头过后，马桩哥哥又露出头来。　

快、快！马路孩子的心里咬得紧紧的。他多么希望马桩哥哥很快就回到坝堤上来啊！　

可是老天像是故意和马路这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开玩笑。一个浪头，又是一个浪头……　

马桩哥哥也像父亲那般整个人逐渐被洪水吞没了。马路呆呆的，他就那样呆呆的坐在泥水里望着远处昏黄的水雨一直一直。　

也许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在这个短短的时间里承受不了发生这么多的事情。马路就这样呆呆的一直坐到洪水继续肆虐、然后慢慢变小，刺眼的阳光遍布整个大地、救援的人抵达……　

时隔多年，幸从下来的人们还会提起那次山洪爆发的夜。　

人们还会提起那个劝阻人群不要去后坡的当兵回家探亲的兵娃子马桩。　

如果当时听从马桩那娃的话，就不会一下子那么多人被滑坡的山石塌死。　

如果当时听从马桩的话，可能就不会再死人了。　

如果当时听从马桩的话，就不会……　

如果当时听从马桩的话，就……　

如果当时……　

如果……　

说到这些，人们就都会抹起眼泪。　

说到这些，人们就会想起那次洪灾中失去的亲人。　

说到这些，人们就会想起马桩。　

说到这些，人们就会想起马桩救下的两个孩子——－马路和他的妹妹。　

说到这里，马路就会深深的叹息，他的眼里、脑里马桩哥哥那永远是高大的身影清晰如昨日。然后他就会告诉自己的家人：人这一辈子要活在人们的心里，就会消失在人们的眼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