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是安全活动月，学校成立了安全领导小组，板报栏上全都是有关于如何自救的安全知识。同时，各班还举办安全主题班会，开展突发安全事故逃生自救演练或演习。“热爱生命，平安校园”等所有关于安全的横幅挂在学校主要通道上，在太阳光的反射下，红红的如一条长长的血痕，很刺眼，看得让人心慌。

太阳还没下山，彩霞挂满天，是吃晚饭时间，学校食堂里，排起了打菜的队伍，队伍不长，但移动缓慢，并非是因为打菜的阿姨手脚不伶俐，而是那队伍原本就臃肿，中间又有人插进来，从外看去，就象是一群人在挤着看热闹。李贵被夹在人群中左右浮动，根本看不到他弱小的身子，不过他手里高举着的饭盒却很显眼。因此，从外面看去，就象变魔术般，两个一大一小的饭盒悬空随着人群的摆动游动。宿舍里，阿龙叼着根烟，正在悠闲的躺在被子上翻看某书刊，封面上三个艳女穿着三点式。阿龙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口干。于是叫道：“小耗子，给我去要杯开水来。”眼睛却依旧专注地看书。等了一会儿没见反应，开始吼道，“小耗子你今天是不是吃了豹子胆了，还不给你龙哥拿杯水来。”吼声之后，仍见没啥反应，愤怒地抬起头，“你是不是想死呀。”没看见到小耗子的影子，才翻然记得小耗子去打菜了。“妈的，怎么打菜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呀？”

食堂里的人渐渐地少了下来，终于轮到小耗子。小耗子踮起脚，将饭盒递给阿姨。

“妈的，你是怎么打菜的，这么久才回来，你看看，人家全都吃饱了，你想饿死我呀。”

“怎么会呢，龙哥？”

“借十个胆给你也不敢。”

“什么这么少呀？小耗子你是不是背地里弄了手脚,自己先吃了才回来的。”阿龙盯着小耗子说,黑黑地瞳人一动未动。

“怎么会呢？龙哥。”小耗子颤声地说。

“量你也没那胆子。把你的那份拿过来。”

“龙哥……”

“少罗嗦，叫你拿过来就拿过来。”

小耗子将自己的饭盒递给龙哥，龙哥用汤匙将小耗子饭盒里的菜全都刮了去，一丝不留。看着龙哥边津津有味地吃饭边兴奋地看书刊，小耗子倦缩在宿舍角落里，慢慢地咀嚼着白米饭，一双眼睛无助地看着地板，地板上，有散落着的白米饭，有一群苍蝇在飞舞。

“小耗子，你这饭是怎么吃的呀，象吃沙子一样，还不快点。”龙哥将饭盒丢在桌子上，对着小耗子说。

小耗子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饭，然后站了起来，朝桌子走去，拿起龙哥的饭盒，中间偷看了龙哥一眼，那眼光里，闪过一丝寒光，如匕首，看书起劲的龙哥没发觉。

学校办公室里，赵美娟老师在跟家长谈话，向家长反映其孩子近段时间在学校的表现，那孩子就坐在一旁，孩子染了头发，黄黄的，如同火烧过，看上去就象营养十分不良的样子，孩子的穿着是一件紧身，无袖，花格子上衣，下身是件牛仔裤，脚上是双人字拖鞋。孩子只是弄着那修长的，染红了的指甲，至于班主任同他老爸的谈话，他是一点也不敢兴趣的。也不止这一次了，如今学校能做的本事，还不就是通知家长来学校，然后双方共同教育孩子，最后让孩子当着家长和教师的的面写保证书。仅此而已。但保证书有个什么用呀，如今这个年代，谁能保证今天没事，明天也没事。那些贪官在台上痛斥腐败，台下还不是找小姐按摩。学生今天上午写好保证书，下午还会违犯纪律，反正他原先该如何地还是如何，根本不把学校纪律当做一回事。因为，对于他来说，学校的纪律，只不过是一纸保证书，违犯了，保个证，就当作没事发生过一样。

这一次谈话很长，送走家长，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赵老师抬手看看时间。

“哎呀，要出乱子了。”

赵美娟老师一边向食堂跑去，一边自责自己怎么就忘了呢，等走到食堂，见食堂里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地板上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才松了口气，悬在胸口的心才得以放了下来。由于学生在打菜时，总是不自觉排队，插队现象严重，为插队而发生打架在学校已经不是什么希奇的事。为此，学校每天都安排教师于学生打菜时间在食堂里维持秩序。今天轮到赵美娟老师，却由于跟家长进行交谈，把这事给忘了。幸好没有发生什么事。要不然自己就只有等着挨校长的责骂了。

问了食堂里的师傅，确定真的没事之后，赵美娟老师抬头望了西边沉沦的夕阳，心底对着彩霞如血的天空说道，谢天谢地。赵美娟虽然觉得累，头有些沉，而脚步却有点晃浮，但还是心情却是愉悦的。因为，食堂里没出乱子，这比学生考出好成绩还让人欢欣。打开宿舍门，赵美娟老师走了进去。这是一间屋子，是用砖头将旧教室分砌而成的，屋顶上的瓦片因常年未翻补的原因，有的已经被风吹翻，如同开了天窗。赵美娟老师很想靠在椅子上休息一会，但抬手看看时间。十八点三十六分，看来连这个简单的想法是不能实现了，因为，时间剩下已不多，今晚赵老师有晚读堂。即便是没有晚读堂，班主任还是得去检查的，看哪个学生上课迟到了。

赵美娟老师站在讲台上，台下坐着不到四分之一的学生，而上课的铃钟早就响过了。赵美娟不停地看表，不停地朝教室外面看，还有8分钟就要下课之时，全班终于到齐了。学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前面摆着课本，但大都没有翻，只是看着台上表情复杂的老师，等着听长篇大论，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很可惜，这一次，学生们失算了，赵老师只是站在讲台上，一句话也不讲，而她的眼睛呢，也不是看着他们，而是往窗外看。窗外，虽然已经看不见什么，但赵老师却蛮有兴趣的看着。这让学生们多少有些失望和气恼。他们已经习惯了制造事端，让老师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然后在一旁看老师生气恼怒的样子。在他们看来，作为学生的责任和任务就是戏弄老师，抓住老师的一个弱点或一处不足，讥笑老师，让老师丢尽颜面。

办公室里，总共有六盏日光灯，而今夜，却烧去了四盏，因而办公室里显得很暗淡，那淡淡地灯光落在赵美娟老师娇小的身上，人远看，只看到模糊的轮廓，确定那坐着一个人，一个木偶般地人。李老师气汹汹地走进来，对正在批改作业的赵美娟老师喊道，“赵老师，你看你班的吴飞龙，政治自习堂拿这书刊来看，太不嚣张了，根本不把科任教师放在眼里。这种学生，若能开除的话，早应该开除上一百次了。义务教育，学生有受教育的权利，但作为学生的他们，也应该要有尽义务的责任。学生没有尽到自己作为学生的的义务，就不能拥有受教育的权利。面对学生的故意捣乱，故意违反学校纪律，学校无权做出相应的处罚。这只能让学生失控。一个不能管理学生的学校，是要多可怕有多可怕的。我们教育的失败，就是在于没有能够让学生明白，义务和权利不是对立的，而是相互和谐的。只要违犯了，就应该为自己的行为造成的后果负责，那是不能因为年龄小而把责任推卸掉。只可惜，大家都纵容了孩子，交他们学会如何地逃脱责任。”

李老师是赵美娟那个班的政治老师，他的话还没说完，随手将书丢在赵美娟老师的面前。

赵美娟停下手中的红笔，视线从作业本上移开，看了书刊，书刊封面上的三个女人正在对她抛眉眼，赵美娟的年纪跟她们一样，但相对她们，从她脸上，看到的只是疲倦，看到的只是忧愁，开到的只是自己眼角的皱纹。看着女人味肆意的她们，赵美娟心颤了一下，如同有刀在胸口滑过。

“飞龙，这是上课时间该看的书吗？我跟你讲过多少遍了，你怎么就不改一改呢。你不是小孩了，应该作为学生，最起码的要遵守课堂纪律，我知道你什么都不学了，但至少，也应该遵守这课堂纪律。你知道，你的行为造成怎样的影响吗？你想想看，假如每个同学都跟你一样，那这课堂还是课堂吗，课任教师还需要辅导学生吗，而想学的同学，还能学吗？你要知道，这是课堂，假如有一个人不遵守纪律了，那样，就影响到科任教师的情绪，教师心情不好，心思全都放在维护课堂纪律上，那这课，还有必要上吗？古人云，一只青蛙害了一涡烫。我想你，不会把自己当做那只害人的青蛙吧？大的道理我不要求你懂，但小的道理你应该知道吧？总不能让老师整天的就将这些，那老师还上不上课，同学们还需不需要学习？……”

吴飞龙在学校里，谁都不怕，就是怕班主任赵美娟老师的训话，她的训话，让吴飞龙找不到一丝的漏洞反驳。在赵美娟老师面前，他只有点头的份，以便可以尽快地离开。只要能够不听赵班主任的训话，吴飞龙什么都答应。至于答应过后，去遵守不遵守诺言，那是另一回事了。如今，老实本分的人是猪。

“你看你，每次就只知道点头，我的话根本就听不进。你想想看，早上刚跟你说过，还没过8个小时，你不是就又犯了。……”

赵美娟老师一番教导之后，觉得胸闷心虚，同时口干渴，想喝口水，但办公室里，是没有开水的。纯净水六块钱一桶，但学校从来就没有买一桶放在办公室里，让上课说得口干舌燥的老师喝一口解解渴过。于是，赵美娟老师只能无力地停住，挥手对吴飞龙说，你回去吧，求求你别给我添乱了。

吴飞龙看了看班主任手下的书，想开口，但最终没有开。吴飞龙回教室上课去了。赵美娟老师忍住口渴，将作业批改完，看看时间，也快到放学的时间了，本来想上留下来，等自修放学之后，再回去的。不过，由于非但觉得口渴，还觉得很累，于是，收拾好桌子上的作业，回宿舍去了。

“赵老师，不好了。吴飞龙在办公室里拿刀捅李老师，李老师全都是血呢。”

学生手捂胸喘着气站在赵美娟宿舍门口说。什么？吴飞龙捅伤李老师？赵美娟从沙发上机械地立了起来，然后转身拉开门，朝办公室方向走去。冷风迎面吹来，吹起赵美娟刚洗过的长发，长发凌乱地飞舞。赵美娟到办公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好多老师，而办公室外面，则围着两三层的学生。赵美娟拌开学生走了进去。李老师的座位上，一滩鲜红的血落如她的眼睛。而李老师呢？几个男老师守在吴飞龙周围，被血染红了的马刀，就放在赵美娟办公桌上。马刀大概有一尺半长，没有血渍的地方，反射着暗淡的日灯光，刺痛了赵美娟的眼睛，赵美娟觉得晕眩，双脚浮动。赵美娟赶紧抓住办公桌，靠着办公桌，才使得欲倒的身子平衡了下来。

120救护车上，李老师躺着，没有呻吟声，有的只是血，黑色的血。旁边的两个护士，忙着给他包伤口。赵美娟僵硬地坐着，她好象都没有看到眼前的一切。而这表情，一直到深夜两点，当医师从急救室里面疲惫地走出来，校长迎上去，而医师对校长摇头时才改变，才恢复了正常。水，赵美娟第一次想到的竟然是水。从医院出来到回学校，一路上，赵美娟一直不停地喝水。

李老师的追悼会，赵美娟没有去。她想去，但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怎么去呀。赵美娟躺在床上，神智迷糊，依稀听到了锣鼓声，还有唢呐声，天际，一群黑乌鸦在盘旋。床头的台灯还亮着，灯下信纸上写着这一次安全活动月的工作总结：

为了保证学生的生命安全，身为54班班主任的我，认真贯彻上级领导通知文件精神，积极响应学校领导的号召，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展开安全教育活动，开展突发安全事故逃生自救演练或演习。现将工作总结如下：

一、成立领导小组，精心部署。……。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为了学生的生命安全。

夜已经很深了，学生宿舍大门外，守夜的两个老师坐着，一个吸烟，另一个打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