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这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乱的屋子，但不能说是最脏。因为我能容忍它乱而不能容忍它脏，所以每到它脏到一定程度，我便会稍微弄一下，使它绝不是最脏，而谁也无法考证这个程度到底有多深，也没有人会考证。　

这个屋子通常只有一个人。一个人便是我，而通常表明有别的人，别的人也不多，只有李君和唐君。他们没事的时候便会往我这里钻，喝酒或者打牌。虽然同是才子，但我们在一起却从不谈才，谈的最多的是女人，其次也是女人，只有偶尔谈起一些朋友，酒友或者牌友。所遇到的大多是酒和牌不能兼有，所以他们是非常难得的朋友，既是酒友又是牌友，且是才子，还谈女人，不只他们两个，还有一个便是杨君。　

杨君离我不远，只隔一条街，他和我一样，什么都不会管，但他的房子却远比我的好。这是因为他屋里来过的人比我的要多，重要的不是人多，而是这些人是女人。杨君是个才子，与众不同的是他风流，他曾说，他带过的女人比我见过的女人还要多。这个我相信，但如果把这个女人换成漂亮的女人就更确切了。因为这些女人，杨君的屋子总是比较干净的。　

我那里缺少的正是这样的人，而他们决不会带这样的人来这样的地方，连我都不会，何况我也没有。　

而这个屋子却没有一点香味。　

世上只有两种香能称得上纯正，一种是水仙花香，一种是女人香，其余的都是十分平庸的香。　

我喜欢水仙，但没有别的人喜欢，而且以我的能力是养不好水仙的，所以我感觉不到水仙香。我既不帅也没钱更没什么特长，便没有女人肯接近我，所以我也感觉不到女人香。我只能闻到那些平庸的香，以致我的生活暗淡无光，所以更激发了我的酒性，在这些暗淡无光的时候，在这阴暗的屋里，酒日夜陪着我，我在酒醉之前一刻便能感觉得到一线阳光，靠着这一线阳光，一株水仙茁壮成长，神秘地散发出清幽的、温柔的香，然后我便醉了。我想品尝到酒的味道，又想一下之间看到水仙的香，又要快又要慢，所以我常常很矛盾。但不知道是喝酒造成了这种矛盾，还是本来就矛盾造成了这种喝酒的生活方式，因为我的酒量非常之大（至少我的酒友都没有我大），而我又没有太多的钱买酒，所以常喝不到醉，也便闻不到香。而我终究还是不会养水仙，所以我就开始想，女人、女人。这是阿q似的想法，而我并未摸到过女人身上的粉，手指也没有滑腻，只是一种想象中的香，让我想到了女人。　

是的，该有一个女人，我想。　

在四季如春的大学校，到处都是成对鸳鸯，只有我是杜鹃，啼出了血也不见有人看不上我，但我还要想，而我终究不会养水仙，这便注定我得有个女人。　

在学校是找不到女人的，我觉得。　

对我而言，不只因为她们名花有主，而且因为她们花有名主。其实更直接的原因是我看不上她们，同时她们也看不上我。在我眼中她们太有钱，而她们不仅不买书或酒，而且都买金钱手饰之类，我最厌恶这种人，在她们眼中，我太穷，而且把仅有的一点钱用来买酒喝。她们觉得我这种人既不是孤傲的浪子，也不是志远的书生，而是无知的酒鬼。总之，在学校里是找不到女人的，仅仅对我而言，而最后，我的第一个女人恰又是这种人，只是我们彼此都了解，不太在乎对方的缺点，也因为这样，我们的相处终究不能永久。　

我想好以后，便在街上逛了一天，希望能够物色一个能替我收拾东西、能给我阳光的女人。因为是这种目的，我便要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别人看，同时心里揣摩这个人的心理。　

路上行人很多，来来往往，匆匆忙忙，迷迷茫茫。　

路上的女人也的确很多，但一天下来，我没有找到我要找的，或者是她们没有出来，或者是她们都被瓜分了，或者是我的要求太高了，或者是，或者是无缘。　

唯一的收获是因为太专心，没有吃饭，省了饭钱。估量估量，我便买了酒回去。回去的路上，我期望着杨君会刚好有些菜，或者他们刚在吃饭。其实这个希望很渺茫，但我还是期望着。离他家越近，我的那希望之火反而越加大了起来。大概是饿得昏了而且又十分想喝酒，这时的我很沙漠中的孤行者，越是没有水就越是觉得前面有水，却始终不会绝望。到了他家，里面一般性地有两　个人，那个女人我认得，叫秦姿。我一进去便问杨君有没有东西吃，杨君没有答，秦姿却答了，这里有蛋糕。我也不客气，便走了过去，秦姿便切了一块给我，我说，谢了。便走了，我不知道这时的我是像乞丐还是像强盗，或者是两者兼有之。回到家，我才发现这个女人的伟大，这种蛋糕是特制的爱情蛋糕，而她却分给了我。我觉得她这么做并不是玷污他们的爱情，但杨君怎么想就不知道了，也许他不会想，因为这个女人恐怕也和他呆不了多久，这是杨君的本性。　

我吃了蛋糕，然后一边喝酒一边总结自己。酒喝到一半，忽然一阵冲动拿了笔留下一首诗　

心如铁　

我喝下一碗滚烫的酒　

酒化成一束沸腾的火　

心便在这火中铸成一把锋利的剑　

剑劈开了天　劈裂了地　

劈开了山　劈断了河　

最后　

却溶化在　

一阵温柔的香　

我是在期待着，李君，唐君在努力着，只有杨君已是在工作着了。　

杨君有很多女朋友，他都给我们介绍过，而且每用完一个便给我们讲他们的故事，其中也包括女人的性格特征、心理特征，甚至身体特征。每次打牌或喝酒的时候，他便对我们大讲特讲。他的口才很好，这和他的风流是有必然联系的，他能把什么都说得十分生动，所以我们也没有不愿听的，但我是什么都没记住，只有一个，叫小娟的，农村人，因为和杨君爱情关系的破裂，没读书了，回去了。我很同情她，但不能为她做什么。也不能对杨君做什么。杨君的现任女朋友秦姿，很有姿色，一般说来，杨君的女人都很有姿色，小娟也是，姿只是其中的一个代表，而且更为出色。但没有人能说出她的美，她的美藏在内部，从心里散发出来的。我不知道我究竟对不对，因为我们只能在外面看，只有杨君才有机会知道她的内在美，他们常在一起，但我猜想杨君并未看到秦姿的内在美，因为杨君关心的，关注的只是外表美，和别的女人不一样，秦姿和杨君从相识到相爱到度假等，通常的人都要一年左右，慢的要三四年，而他们是学生，如果不是，他们可以马上结婚，甚至生子，只是杨君不会结婚，但我痛心他们的这份爱情。　

那次，杨君叫我到他家，给我一些钱，叫我在家替他做一桌，我知道他一定有了新欢。　

那个时候我刚好没有酒钱，已是几天没喝酒了。我是个酒痴，但不是酒鬼，我说，酒鬼和酒痴的区别是酒鬼不但见酒就要喝，而且没酒的时候会疯，而酒痴不会疯。我是酒痴，几天没喝酒也不会疯狂，但也有一点了，所以我是在向酒鬼过渡。一拿了钱，我便疯了地想去买酒。一路上，我在做着很激烈的思想运动，到底是为我还是为他？对于我，女人没有酒重要，没了酒便会大脑昏灰，虽然喝酒也是大脑昏灰；对于他来说，酒再重要也没有女人重要，没有女人便会精神麻木，虽然有女人时精神也是麻木的，对我来说，我已把酒融入了我的生命，没有酒便没有了生命。而对他来说，他把女人融入了自己的生命，没有女人就会失去生命。我要猎酒，他要猎艳。如果只从我的观点出发，我觉得他应该体谅我，毕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而从我们的观点或者只从他的观点出发，我只能听他的，没有选择，不只因为他要猎艳，而且因为钱是他的。但选择权却在我手中。一种理性支配着我买了酒，剩下的钱买了些价廉物多的菜便回去了。弄好后，杨君便带了一个女孩回来。我便以半主人的身份招呼他们，杨君当时一定很愤怒，但他一定不会发火，我猜。然后，我乘上酒。杨君便介绍，这是文学系的刘君，这是学艺术的秦姿。我举了杯，与秦姿干杯，说，你很漂亮。她回答说，谢谢。然后我们三个便开始喝酒。杨君猛地喝了一口，便开始天花乱坠地谈。我没有插上一句话，只有杨君说到了某件很得意的事时，转口问我，是不？我差点没答上来，便马上有一种条件反应使我说是。他得意地转过头，又对着秦姿大谈。秦姿也没说过几句话。但若是她要说了，杨君便会马上停下来，听她讲。秦姿讲的那几句话和杨君说的拉不上一点关系，我记得的一句是，刘君，听说你写了一篇《女人与鬼》，可不可以给我看一下？我知道这肯定是杨君说漏了嘴，不然他决计不会在女人面前说起别的能超过他的男人。我是答应了，但恐怕这文章不适合她看，因为我写什么只为了发泻一下情绪或者是酒中找出了灵感。而这篇文章，虽题目有鬼，而实际上是在谈女人，有些东西我写得太激，可能她看了会强烈反对，而这对象是我，我想好了呆会回去删掉一些内容。但喝酒使我很快忘记了这些，快喝完了，我才发现，秦姿原来是有酒量的，所以杨君不但不应该生气，反倒要感谢我。喝完后，我说有事，便　出去了。留下他们两个人。　

突然我觉得秦姿不会喜欢他，因为秦姿不是个俗人，而他们的关系却是突飞猛进。我觉得我对爱情的直觉能力很低，或者是因为我不懂爱情，或者因为爱情不懂我。　

坐在我后面的是个女人，她叫李雪，是个女中豪杰，才华横溢。我看过她的几篇文章，散文写得温柔似水，小说写得催人泪下。但她不会写议论文，她写得牛头不对马嘴，笑得我差点哭了，而她确实是哭了。然后我要去安慰她，但她始终不听。最后我叫来了李君，我知道李君一直在追她，而从来没有结果。李雪虽然不漂亮，但气质，身材都好。李某是个很实在的人，他说女人不必太漂亮，只要有气质，有身材就好。而我更喜欢和我一样有文采的。李雪是最适合这个标准的，李雪虽不是佳人，却钟爱才子，而她嫌李君的才华不够。李君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才子，但并不高，比起杨君来，差得远了，所以杨君能风流，他不能。不过他也并不专门想风流的，在这一点上，他比杨君要诚，而杨君比他个性。李君看上李雪之后，便穷追不舍。他常找我帮忙，但李雪明确说过不会喜欢他，我没有直接告诉他，只是要他不必把所有的力都用上了。他这时候的心理大概是这样，他知道事情把握不大，但半途而废又未免被人笑话。这次我叫来李君，李君便用尽一切办法，那话说得我忍受不住，我走了，他还在说着。不知道李君最后想到了什么阴谋诡计，反正经过这件事后，李雪对他的态度明显大好转，而且以妹妹自居。两人便常在一起。　

我不知道这时的李君是怎么想的，大概他认为第一步已经走完，现在要走第二步，不对　，可能他认为只差最后一步了。应该是这样。他每天都春风满面，就是对守门的那个“老板”也客气起来。　

我也不知道这时的李雪是怎么想的。可能她已被李君所打动，已是死心跟着他了，也可能李雪不忍伤害李君，借妹妹之名，似拉今距离，也似拉开距离，而李君捉摸不透，这点可能是李君最不愿看见的，也是最可能发生的。　

我总是喜欢猜测别人，特别是关于爱情的，实际上我却不懂得爱情，所以我猜不透每一个人，也包括我自己。　

一个有酒的男人绝不会孤独，虽然表面上，本质上都孤独的。　

这句话是我说的，但却能适应每个人。　

我常是一个人在家，但因为并不是随时都有酒喝，所以我常是孤独的。　

可我并不怕孤独的，所以我常喜欢一个人在家。　

没有酒的时候，我便一个人坐着，想。想我昨天想的是什么和明天我该想什么。想象是没有答案的，别人常说答案是丰富多彩的，而我的生活是找不到答案的。应该是缺少了点什么，我想，但我不知道是缺少了什么，每天都是这么过的，我活得应该算是丰富的了，虽然单调，但我并不介意。　

天塌下来，我也是一样地喝酒，如果有的话。　

我们四个人当中，我觉得唐君是最应该被同情的，杨君什么都有了，我是想象派的，只要想就够了，李君是可以认为有了。只有唐君生活在忙碌之中，但最可怜的人不是他，而是我，我不懂爱情。唐君是学美术的，和我们不同，但他仍是才子，而且比学文学的更优越，因为这，有女人对他仰慕至极，但他一概不顾。这间便有一个女人，叫王洁的，对他死心塌地，而且十分公开地追求他，唐君为这事苦恼了很久，他曾找过我，最后要我帮他写一封十分绝情的信。他认为我学文学的，应该能写得十分深刻。我为了这封信，特地看了这方面的书，而且向杨君讨教过，最后是一次酒醉，我狂性大发，一笔而就，洋洋洒洒便是万多字，唐君看了后也是拍案叫奇，但结果却反得令人吃惊。信寄出后的几天风平浪静，唐君正得意之际，收到如是书，王洁说，也许是我有些地方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这几天我想得很清楚，我想我会以新的姿态来面对你的。大概内容就是如此，我因此真正感到了女人的伟大，而对唐君来说，这是一个无赖。我想唐君若非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事实也是这样，他追着一个女人，她是本q市市长千金，叫张霞。唐君带我看过她几次，在我看来，张霞既不漂亮，也没有什么特长，而唐君并非贪财贪权之人，唐君怎么会看上她的呢？我在这一点上猜，却连一个错误的结论也没得出来。这个张霞自然屈服在唐君的才华之下。但因为王洁，引起两个人的距离似远似近，这才是唐君所恨的。张霞觉得他们要有过关斩将的勇气，因此便带唐君到了她家，并拿了几幅唐君较为得意的作品去。唐君回来时对我说，这次会晤圆满成功。我们都笑了，我为他的话而笑，他为他的成功而笑。唐君的故事最精彩的发生在我们笑的那天晚上。张霞说她父亲反对他与学美术的人。我总算明白了，他父亲定是看不惯学美术的人的不羁，而且这类人又不与政治挂钩，又没有什么前途可言。张霞并未说她怎么想的。唐君却不久后做了两件惊天动地的事，一个是约了王洁并教育了她一顿，二个是提出转系请求。不久，唐君也来了文学系，那个王洁不再来了，张霞回来了，市长也同意了。唐君牺牲了美术，不知他是什么滋味，如果要我放弃文学，除非能给我喝不完的酒，而唐君为了，大概是爱情，却放弃了美术。　

女人、爱情，难道真的能比我的生命的酒还重要吗？一定不会，我没有女人，也不懂爱情，我照样这么过，也许也是，自古至今因爱情而亡的人不计其数。　

我仍然在矛盾，我仍然在寻找我的香，而我仍然只对酒有兴趣，仍然对女人没有感觉。　

我仍然这么过着。　

杨君和秦姿分了。这是很正常的结果，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相当长，是因为秦姿的相对漂亮，看到她，铁心也会熔化，我也是。她喝酒，这是一个大的特色，可以说，我对她心动过，仅仅是因为她漂亮，会喝酒。这应该不算是爱情吧，我只是对她有一点心动，而且是因为她漂亮，会喝酒。

我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这么漂亮的人也会被抛弃。

那天，我找她出来，喝喝酒，聊聊天，当中，我把我对她的感觉说了出来，她竟是哭了，我不知所措，怕她会醉在这里，便问她，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吧，你醉了。她很用力地喝了一口酒，说，到你那坐了吧。我很惊讶，然后便带她去我家。

秦姿是第一个到我那屋里的女人，在这一点上，她应该有一点荣幸，而她那么漂亮，我却只是只海上的沙鸥，更荣幸的应该是我。

在屋里，我找不到东西可以招待她，也没有能娱乐的，除了牌，我只有试图用聊天在度过。而我又实在找不到话题，我们之间只有杨君和酒，但杨君说不得，酒也不能多说。秦姿也没有多说，看了一下，然后想帮我收拾一下，我忙阻止，别弄了，就是这个样子，今天弄了，明天也是这个样子。她没有回答，只稍微停顿了一下，便弄了起来，我没有什么事，只得也收拾起来，屋不是很大，所以用的时间不是很久，然后我们又坐着。没有什么事做，她随手拿了一本书看，我也拿了一本。

我又开始矛盾，先是我到底是不是，会不会爱上眼前的这个女人，准确说是佳人。我是如果我喜欢她，我要不要，该不该向她表白，或者如果我不喜欢她，她又是不是喜欢上了我。

我一直在想着这几个矛盾，书没有翻过。

但很快，这几个矛盾解决了——她走了，留下一句话，谢谢你。

我又开始猜测这三个字的重量、份量。

我觉得应该是我谢谢她才对，而我并没有说，而且她说谢谢我的时候我还嗯了一下。

谢谢你。这句话竟是出自她的口。

这时的李君该高兴了，双喜临门。他的几篇小说被一家有资历的杂志社看中了，他的李雪也终于跟他确立了情侣关系。当天，他请了我们三个另加李雪的两个朋友一起吃饭，张霞也在内，而她却是作为要李雪的朋友来的，而不是唐君的女人。大家边吃边喝边说，最后只剩下我跟张霞两个人，其余人都醉了，我是没有喝醉，而张霞是没有喝酒，而我实在找不到话说，只问了一句，唐君他对你好吗？张霞有些羞赧地，好。我再也找不到话说了，但猛地喝了一口酒，假装醉了。实际上也差不多是醉了。我慢慢地移至洗手间，忽然一个踉跄，差点要倒了。张霞有一点站起来扶我的动作，但没有完成，又坐下了，我想，如果这个人是秦姿或是李雪就算是认不得我的，也会来扶我的，但她没有。我洗了把脸，清醒得多了，便弄了水把他们弄醒，他们一个个都昏昏沉沉地起来了，只剩下李君。我说，走，都到杨君家睡去。然后，我扶着李君带着一群的醉鬼，晃到了杨君家，然后便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床上，张霞先走了，我用着最后一点力，把李君扶上床，然后也倒了。

醒来已不知何时，只是女人都不在了，他们三个在扑克，李君看我醒了，眼盯着牌，口里说，到那边吃饭，快吃了过来打牌，还说自己酒量大，都睡到这个时候了。我只得洗了脸，匆匆吃完了饭，便过去了。我们打了这么久的牌，我可以说从来没有输过。如果输钱的话，我早就可以保证我的酒的来源了。但可惜不玩钱，所以他们常把分压得很低，然后牌不如其分，便输得惨不忍睹，这也是我常赢的原因，但这么久了我虽总是默默地在跟着他们打，却从来腻过，也不知为什么。

杨君突然问我，听说你找过秦姿去喝酒，她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我们几乎没有说过话。

那你找她干什么，看上她了。

也不是。

那种女人，就是漂亮点，以为她有什么呢？自命清高。

我支吾着，没有了答句。

他又说，不要见到那样的女人就迷了心窍，要女人就跟我说，我保证介绍绝佳的给你。

我笑了笑，说，那倒是。

我自始至终不知道秦姿的为人，而我也没有想过要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杨君的话让我想起了很多。

霎时，我明白了秦姿那句谢谢你的全部含义。

这个学校很烂，我这么久也没有见过有什么名人来演讲或别的，但这里却不乏人才，而他们都被埋没了。如杨君，便是这样的，便埋没他的是他自己，也可以说是爱情，直接说是女人。所以我从不为之叹息，因为他虽然被埋没，但他的思想却是埋没不了的，他需要女人，便也是一种理的要求。真正有需要的时候他会放弃。他曾跟我说过他出了学校会去找个好工作，赚了钱后就云游四方。那时我几乎是崇拜他，他可以说是小马伏枥，志在千里。而我不能，如果有的话，我会找个平凡的工作，赚一些小钱，喝一生的酒，但这恐怕只是梦想，而且是一个无能的无知的梦想。你很懦弱。有一个人对我这么说。

我很懦弱？

你很懦弱，是一个女人对我说。

我想了好多天，但一直没有得出结果，得出结论的时候，我已醉了。

就在那天醉得不省人事，物事的时候，我解决了一个矛盾，而这矛盾并不是关于我是否懦弱的话题，而是我发现我喜欢她了。

醒来后我反复问自己，这到底是不是喜欢。我觉得自己有些贱，被别人骂了还会喜欢人家，但我的回答是肯定的。这个时候，秦姿的身影浮现在我面前，我觉得我和秦姿虽然什么都没有，但却总有一种我把她甩了或她把我甩了的感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女人太像秦姿了。一样的真，这个真字可能解释不出来，但我感觉这里面包括了她们所有的优点，只是惠没有那么漂亮罢了。

惠也是学校里的人，她也有着女人的平凡。她的真就是她最大的优点，也正是我喜欢的。

又想了很久。但我发现我仍旧未变，我仍旧是原来的我，一样的无畏，一样的无知，我仍旧想喝酒，我仍旧找不到感觉。我只能感觉到我是一个人。

那天，我准备给她写一封信，但我不知道写些什么，我想去找杨君，他肯定会写得感情到处溢。但那可能会变成一封情书，我的本质需要是情书，而实际需要并不是，所以我没有去找他，而是苦心经营，琢磨出了几句话。

或许我是懦弱

或许我只是表面懦弱

或许我根本就不懦弱

原因是

或许你看到了我内心的懦弱

或许你看到了我外表的懦弱

或许你看到的是懦弱的海市蜃楼

应该就是这样

但其实你什么都看不见

因为我觉得我是空的，是透明的

如此而已

惠也是文学系的，但我以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足可以见她的平凡。

我的第一次认识她是在饭堂里。她听说过我，并不是说我不平凡，而是我是一个平凡透了顶的人，所以她认得我。我们谈了很久，

直到她的一个朋友找她，其实也不久，而我觉得跟她聊天很兴奋，这是很少有过的。跟女人谈话向来是我不喜欢的，我觉得太乏味。谈酒，她说你喝，谈牌，她说你赌，谈女人，她说你色，到最后倒是吃喝嫖赌，样样有了。而惠不同，跟她说酒，她说你孤傲，跟她说牌，她说你空虚，跟她说女人，她说你寂寞。我从这些看到了她的真，但我并没有也不会因为这些去喜欢她，我把她当作一个知已，而且是男知已一般。我们谈了很多次，她说了很多，但我只记得两句，一句是你多愁善感，一句是你很懦弱，听了第一句话我只能笑，听了第二句我更只是笑，或许她真是懂了。

她拿到我的信的，约我出来。我们先说了很多废话，大多数是她先提起的，这并不是说她喜欢说废话，而是在这个应该是要说废话的时候，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最后她问了一句话，你真的喜欢我吗？我怀着一颗十分乱而又似十分平静的心回答，是。

然后，我们，我，她成了我的女人。我说不出我是高兴还是什么，总之感觉不出，或许我真的是多愁善感，她是喜悦，我却是在沉默的思索，思索着这到底算是什么。我们是在做什么。　

我也在思索这个问题，我算什么。

同时也在思索，她是什么。

总之，平凡的我和平凡的她相遇在这么个平凡的世界，注定一切都是平凡的，所以我们爱得很平凡，平静的有点吓人。

杨君找到了我，说，你和那个女人缠上了。

我说，是的。

他说，再怎么说，你也是我们朋友当中较好的一位，她那个人怎么配得上你，你若相信我，我马上给你介绍一个。

我说，你见过她吗？

他说，当然见过，总的还可以，但才子总得要佳人配，她虽然有点，却还不到标准。

我说，那你接触过她吗？

他说，有几次和朋友在一起时接触过她。我就觉得，她一半是十分的平实，内心那一半却似乎有些波澜。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喜欢你喝酒的，但如果她感动的话，她会喝到醉，而她十分的平凡，也有点俗。你最终也不会喜欢她的。

我本来是有些愤怒地想与他争论，但听了这句话我觉得也对，杨君毕竟是久经杀场的过来人。

我沉默了好久，最终是选择了我自己。

我和惠也像别的一样，做着这种关系的该做的事。她睡在寝室，我从未去过，其实因为女寝在另一边，我见都没有见过。而她也从未来过我家，是我不让她去，我这么说，不要去了，那里的工作会让你很累。秦姿那次走了之后，我努力想保持，但只坚持了半天，惠也从不强烈要求，所以我从没带她去。

我们过得十分平淡，就像在乡下过小农生活一般。在精神方面上，我爱看书，她也爱书，但我们看的书只有小部分相同，所以我发现了我认为好的书从不向她介绍，她最多也只是说说她最近看了一本很好的什么书，这些书我听别人说过，但总记不得是什么名字。就有一次，我打算买个生日礼物给她，在街上走了一天没有结果，最后走进了书店，见到了一本李雪抬捧的书，觉得价钱也合适，就买了，她只兴高采烈地收下了，但后来才知道，这本书她也有，而且常看。别的不算什么精神生活，看电影、逛街、游玩等等，是作为娱乐，在物质方面，我十分的小气，因为我要喝酒，所以小气不包括酒，酒是我的一部分，而惠十分的节俭，，她不会浪费，但该花的她绝不吝啬。因为这样，我们的物质生活一点都不丰富，但淡得却很好。

在别人看来，我们生活得很幸福。在我看来，我们生活得很自然，在惠看来，我们拥有了幸福的因素，但在杨君看来，这是一场没有成熟的爱情，或者是成熟过了头。唐君、李君不看我。

我觉得我们之间缺少了一个常都有的，就是柔情的话语。我很厌恶这累话，我十分奇怪为什么女人都喜欢听，我觉得这大多是甜言蜜语。而且我相信惠也不会想听，我曾酒后写过一些这类的东西，但都撕了，只有一些没有，而那些被杨君拿去了，记得有一条是这样的：

如果这边有酒

那边有月亮

你说你要月亮

我一定会去拿酒

如果那边有月亮

而这边有没有酒

你不说

我也会去拿月亮

而其实

这边常常有酒

而月亮在天上　

我够不着

如果这边有酒

那边有你

你没有说

我是先拿酒再去找你

如果那边没有酒

我不用说

也会去找你

而其实

酒常常有

而你也

在我身边

自从惠来后后，我的生活不再是以前那么暗淡，但我仍喜欢独自一个人在屋里喝酒，仍然是在那个阴暗的屋里，喝着让我更加暗淡的酒，我的心也就完全地处在暗淡之中。

但这时的喝酒已有些改变。人未变，酒未变，环境未变，变的只是喝酒时的心理。

香，我喝酒是为了不使自己失去什么。

而从中得到的也是我想要的香。

但我仍然要喝酒，为了不失去自我。

我又想到了水仙，她在别的地方生长着，她的香，我却闻不到，有的浪费了，有的被别人占据了，如果是不喝酒的人，那也是浪费了。那些同样喝着酒的人，他们欣赏水仙，他们才知道什么是水仙。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照顾得好水仙。

那天，惠和我去了花店。这个花店是个老人开的，里面有很多的花，我只认得水仙，偶尔也知道那剑竹、吊兰之美，其余的都只知道它们是花。惠，是认得较多，那个老人见惠会看花，便带我们去看里面的花。这里都是清一色的郁金香，很多种，惠看得眼都累了。那个老人说这是他母亲最喜欢的花，但她临死时却没有看到，不瞑目地死去了。这个老人便开了这个花店，本想世世代代传下去的，他的儿子却不愿意，走了。但他儿子仍是很孝顺，老人放下了这一切，想在临去前把花店托给有心人，我们听了很是感动。最后我们买了两盆水仙回去了，此后我没有再来这个花店，但每次经过时总会看一下，惠有没有去过就不知道了。

水仙买了后，放在惠的寝室里，那里一定很好，因为那里很多的女人，水仙一定会过得很好。之后，惠多了一件事，就是写日记。她写完都会给我看，里面先是写观察结果，后是她自己的感触，大多也是水仙引发的。我从中知道了水仙的情况，也知道了惠都在想些什么。她说我是多愁善感，我说她也只能是多愁善感。不同的是，她多的是感，我多的是愁。所以惠常用日记来写感，我便是借酒来消愁。这是我们的共同点，也是我们的不同点。

我们继续这么过着，一段很长的时间。

其间，我们很平淡，世事也很平淡，没有什么新闻。唐君、李君都很好，他们的女人也很好。杨君开始了对学科深刻的研究，在他获得了成绩之后，他突然对我说他想要秦姿。我很吃惊，但我很明白。我说，我支持你，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杨君每天辗转于学习和秦姿之间，但和秦姿的事他一直都没有告诉我，但我知道秦姿绝不是随意就能屈服于人的人。

他们一如继往地生活，我一如继往地喝酒。

那天，惠说　水仙又要开了，她说拿去我家。我想了一下，同意了。我们共同的想法是让我看花开。我把水仙放在有光的地方，然后便一个人在家看着。

花开了几天，我边喝酒边看着。那一阵香淡淡的，温柔的，多姿的，溶化在我的酒里，同时也融化了我。

我在感受着，不知她是否在感受，又在感受什么呢？

她的日记中出现水仙开了的字时，我便在感受，不知道怎么感受，但有很多感受。现在一点都记不得了。惠写日记就是一种感受，她把所有的感受都放在了日记里，然后让我去感受。她的每一个字都让我感动，因为她的文章写得十分细腻，也因为她是我的女人。

现在的我，水仙就在身边，我沉迷着。

我觉得这优雅的水仙对平凡的我来说，是一种奢侈。

这种奢侈并没有持续多久。

花谢了，随后整株水仙开始枯萎。

我呆呆的看着，不知所措，只好左弄右弄。

水仙更加的枯萎了。

水仙最终还是去了，我忘记了她亭亭的样子，但永远记得她的香。那一天，我约了惠，给了她一封信：

惠

我爱你

真的爱你

但我发现我不能再爱你了

我们相遇在这个平凡的世界

你就是水仙

你是真的

而我是假的

我只能生活在酒醉之中

你笑了

我却在想别的东西　

陪不了你笑

你哭了

我不懂得安慰

只能在一旁看着

也陪不了你哭

我什么都不懂得

只能陪你走

就这样

你陪我

我陪你

走过了一个春季　一个夏季　一个冬季

和两个秋季

但我发现我不能再陪你走了

因为我会喝醉的

如果我真的醉了

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路上

你会怕的

我也不会放心的

这条路

却既不是我你的路

也不是我的路

你不知道往哪儿走

我醒后

会连自己在哪都忘了

你应该回去你的路　

我也不能再陪你了

我也不能再爱你

让你牵挂

最后我说，我们分手吧。

惠说，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说，是的。

惠说，那就好了。

说完，惠站起要走。我说，我送你，然后我们便走了。

我们一直走着，没有说一句话。

等到了车子，惠要上车了。

我说，再见。

惠说，如果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我没有回话，惠已经走了。

留下迷茫的我。

我迷茫地站在迷茫的大街上。

我觉得我该去喝酒，但我没有，我怕这次醉了会真的不知道在哪里。

我又想到了杨君。

杨君如果在这的话，他一定会叫我去追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