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外面雨已经停了。”
没有回应。
“小姐,外面… …”
“红菱,你下去吧。我跟小姐说。”褐衣男子向红菱摆了摆手。这男子虽已是四十多岁,却依然气宇轩昂。
“梦瑶,我们可以赶路了。”他转向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一个美得让人窒息的女子。
她不搭理他,径直走到窗前,推开了那两扇雕着花纹的木格子窗,目光久久锁在远处淡淡的山。
如果她的人生也能稀释到那么淡,也许她,还有其他人都会更幸福一些。
“梦瑶,外面风大,别着凉。”他走近她。
“你真是关心我,爹!”她的嘴角嵌着若有若无的冷笑。
这一声爹喊得他顿时倒退一步。
“不管你怎么想,事情已成定局。林家少爷是个好人… …”他稳住了情绪,向她宣布这个不可改变的决定,言语中挤不出一点或喜或悲的情感,然后大步走出房门。
“文晖!”她浓密的睫毛上闪闪发光的东西悬然欲坠。
他的脚步在她大叫的一刹那止住了。
“别这么叫我。”
没有回头,他还是走了。
四天的旅途颠簸之后,马车终于在林府大门前停下。
林府很大也很富丽堂皇。只有梦瑶,觉得这仿佛是个坟墓似的,让她冷得打寒战。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握紧苏文晖的手。
他非常自然地把她的手转交给了林家少爷林正泽:“我把梦瑶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
林正泽是个沉默的人,他只是提了提嘴角。
“不知令姐在何处?”苏文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林正泽大手里的那只小手顿时神经质地颤动了一下。
这个她叫做“爹”又不是她爹的人,就是拿她来换婚的。拿她这个“女儿”来换回林家大小姐。这个林家大小姐是怎样的国色天香,她倒是很想看看。
“姐独居在天水小阁里,向来不见客的。老李,给苏伯父带路吧!”林正泽唤来了一个老管家。
“我也要去。”从踏入林家府邸到这一刻她第一次开口。
“别胡闹!”苏文晖的声音不高但却严厉得不容她反驳。
“你就这么保护她?怕我伤害她?”她有些咄咄逼人。
“正泽,梦瑶累了。你叫人送她去休息吧。”他尴尬地看了林正泽一眼。
梦瑶被带到了一个布置得很精致的客房。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雨点滴答滴答地敲打着窗棂。
她没有睡着,开始在心里默数那一滴一滴敲响的雨,仿佛在点数她一滴一滴的罪孽。
她的亲爹去世得早。她十三岁的时候,跟着娘进了苏家的大门。十七岁的时候,她开始少女怀春。只是,天下男子这么多,她偏偏爱上了这个她唤了四年“爹”的人!
那一夜,她趁着他醉得神志不清把自己给了他。她没有理会他醒来时后悔得无地自容的神情,反而无限放大了自己对他的占有欲。
从此以后,她看娘时的眼神开始复杂起来。这个女人十月怀胎生了她,不辞辛苦养着她,现在竟可悲地沦落成了她的情敌。
直到有一天午后,她把一碗下了毒的莲子羹端进了她娘的房间。
“娘,我特地为你准备的。你趁热喝,补补身子。”不知道是生来就蛇蝎心肠,还是因为爱他爱得太深,她竟感觉不到一丝愧疚或不安。
苏夫人温柔地看着女儿良久,只说了一句话:“我爱他,也爱你。”
黄昏的时候,苏夫人的房里传出丫头尖叫的声音。
大家冲进房间的时候,苏夫人已经停止了脉搏,但手上还余温未退。她显得很安详很平和。
梦瑶发现桌上的那只碗里没有剩下一点羹,而且碗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的。她突然觉得她娘一开始就知道这羹里有毒药。只是,她为什么直到黄昏才服下毒呢?是不是她一直在等她的女儿突然回心转意回来把它端走呢?
清晨,苏文晖就要起程回杭州去了。
梦瑶知道马车上那厚实的帘子里一定是林家大小姐。
林正泽走近马车,对着帘子里嘀咕了两句什么,她听不清。
苏文晖看了梦瑶一眼,说:“有些罪,总要有人赎。”然后转身上了马车。
他手里的鞭子在一个美丽的弧度终点落在了马背上,马车在扬起的尘埃中渐渐隐失。西风把她的泪凝成了痕。
林正泽伸出手把她拉进了怀里。
张灯结彩,洞房花烛,梦瑶是真的打算忘记一切开始过一个小女人应该过的日子了。
那天,她一个人在花园里散步。
“少奶奶,你真是个大美人呢。”梦瑶打量着,约是个修剪花草的小丫头。
“怎么和你们大小姐比呢?”为什么她又想起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
小丫头谄媚似的凑到她耳边,说:“少爷不让说,大家才都骗着你呢!林家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大小姐!”
她顿觉天旋地动。
梦瑶醒来后只不挺重复一句话:“我要回杭州。”
林正泽亲自给她端茶喂饭,细心得让她有些承受不起。只不过,他只字不提让她回去的事。
他又一次不理睬她的请求时,她狠狠地把他端在她面前的粥甩掉,泼得满地都是。
他叹了口气,说:“林家已经没有人了,你还回去做什么?”
“你说什么?”她呆住了,“我爹呢?”
“你真把他当你爹吗?”他冷笑了一下。也许他什么都知道,毕竟这个世界上明白人比糊涂人多很多。
“他已经……”他知道真相总有一天要在阳光下赤luo裸地摊开。
“你别说了,我知道了!”她的眼神如同凝滞了的深潭。真相已经不在谁的话里而在她的心里了。
苏文晖拉着一辆空马车回到了杭州。
他不敢说他不爱梦瑶也不敢说爱她。世俗的伦理往往比明文的法规更致命。在他妻子去世的那个黄昏,他看到桌子上那个干净的碗时,心里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一个母亲只可能无怨无悔地跳进她孩子布下的陷阱并细心周到地替其销毁证据。
他在妻子的枕头下,发现了一张字条:让梦瑶幸福。他知道这不是他能给的幸福。所以,他费尽心机设一个骗局断了她的情,他也相信林正泽是真正适合她的男子。
两个他深爱的女人,一段注定的悲剧。所有的罪,只能由他来赎。而如何赎罪,一包小小的鼠药就足够了。
深秋了,枯黄的叶片在风中挣扎着,最终在深褐色的泥土上瑟瑟发抖,仿佛历经百转千回的生命总会沉淀下来。
梦瑶站在窗前,突然想起娘和苏文晖分别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我爱他,也爱你。”
“有些罪,总要有人赎。”
本文已被编辑[寂寞的阴天]于2006-9-10 13:58:46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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