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文章再好,它也是死的,不能像人与人那样争辨着说老子说的才是真理,老子才是天下第一。其实把这个道理延伸到人身上也是一样:一个人再好,你自己说了不算,别人说了才算,你不能逢人便说自己思想及孔子,文采比杜康,刚正不阿不下文天祥,那样别人根不用看你的文采,也不用看你的气节就知道你的思想肯定有毛病。
好文章就好比一面镜子,让人在文字里真切地看到自己;烂文章好比一堆草纸,急的时候又必须用,比如你想写一篇好文章去证明一篇烂文章写得烂,你就必须把那堆草纸拿出来用用,对它进行一次人身攻击后再把它践踏到茅坑里去。有时候如果看到一篇好文章,心里也不舒服,想怎么老子写不出,也想把它拿出来批斗批斗,最后那文章着实像茅坑边上的石头--不臭但是很硬,践踏不了它,就只能把自己的文章扔下茅坑。又有人想像牛顿一样站巨人们的肩膀上去摘个荣耀玩玩,偏偏自己又没那个本事站上去,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个名人,把他贬低,然后自己站上去,但往往站上去之后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巨人还是巨人,自己是矮子,总不能说站在巨人头上就比他们高了吧。
古有“人如其文,文如其人”的说法,其实通过一个人的人品是看不出一个人的文品的,正如一个放荡的妓女,你想不到她会像个真文人一样去写篇清纯的爱情小说,这是心里的向往,与现实无关;又如一个清高的文人,你也想不到他会像一个伪妓女一样去写妓女的私生活,而且还以第一人称来写,这也不是心里所愿,也可能是为现实所迫。古龙算是写武侠小说写得有品的人了,不过他的私生活却不敢让人恭维;南唐后主李煜的词堪称经典但做起皇来他就不怎么样了。所以要做到“文如其人,人如其文”是比较难的,因为写出来的往往与做出来的不一样,但这样表里如一的文人还是很多的,马吐·吐温算一个,从“美国有些国会议员是狗娘养的”和“美国有些国会议员不是狗娘养”两句话到《竞选州长》、《百万英磅》、《歌尔斯密的朋友再度出洋》等文章,他的生活和文字一样幽默。诗歌作家牛汗推称李广田是“表里如一,性格坚强的诗人”,鲁迅弃医从文,为人类的一切苦难疾呼也做到了“人如其文”。
为文之前先得为人,人品太差,出来的作品也好不到哪里去。至于好的文章出来之后又将取什么样的效果,这又牵涉到社会意义的问题。中国文化源远流长,对于文字的历练更是精之又精,所以在中国古典文学中很少出现现在所谓的性爱文学。现代文化似乎违反了中国长期以来为文的规矩,时下有许多人正在声讨,我想半多是在讨论文章中是否应该出现性爱,出现生殖器,出现那么多几千年来文字里很少出现的敏感字眼。现在有人称“性爱描写”为“可读性描写”,也就是说有了这些东西,写出来作品才具备可读性。这点我倒不赞成,在我看来,写与不写,全凭作者,需要加入的也可加入,声讨者也可不必招摇过市地在一边大喊复古,其实内心又想看得不得了。如果一定要压制的话,我想应该先把《金瓶梅》彻底否定,然后付之一矩,说它是淫书。还要把《红楼梦》里贾宝玉游太虚那一段划掉,把《茶馆》里那三个屌字给挖出来,再把李敖的《中国性研究》里的《从“我是嫖客”到“我是鸡巴”》、《长程s*精与中国文化》、《政治与生殖器》等,只要和它沾上边的,一概禁掉(他曾被国民党禁了九十六本书,现在轮到我们禁了)。然后我们再来回归,再来做那些士人们所谓的纯文学,至于是纯哪方面的文学,我就不得而知了,人己经虚伪至此,虚伪的文人更不知沉到什么地方去了。
从字眼上里找完麻烦,这还不算完,我们还得看一篇文章整体,为文者得考虑给我们留下了些什么,不论是从反面给以教训,还是从正面警世,或者全方位地总结,只要给读者留下好的深思,那为文者就算成功了。但事实上很多人不承认反面的东西会给我们正面的思考,认为不该让下一代看到泪,看到血,看到破碎和痛苦, 我很理解那些上了年龄,为人父母者的用心,不过我觉得这未必是件坏事,相信很多人看过钱钟书的《读<伊索寓言>》,他在文中说:
卢梭认为寓言会把纯朴的小孩子教得复杂了,失去了天真,所以要不得。我认为寓言要不得,因为它把纯朴的小孩子教得愈简单了,愈幼稚了,以为人事里是非的分别、善恶的果报,也象在禽兽中间一样的公平清楚,长大了就处处碰壁上当。
钱钟书不是车轮里嗡嗡叫的蚊子,我也不是,只是觉得有些东西如果复杂,我们又何必说其实很简单;有些东西既然已经是丑恶,我们又何必一定要说它本身美好呢。
写了这一大堆,我自己倒不知道到底是为文难点,还是为人难点,只好匆匆收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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