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个女孩，她从小的理想就是当一名老师。果然，长大后实现了她的愿望，终于站在讲台上面对过无数的学生，那个女孩就是我。

喜欢当老师，是小学一年级班主任的带给我的影响。

我们小时侯，不像现在这样有电视、媒体，没有途径知道很多东西。所以，那时觉得老师真了不起，连家长每当对付不了自己的孩子时，动不动也会来上一句：我告诉老师！可见老师在我们心目中的威信和地位。而我一年级的班主任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女老师，现在已不记得她的模样，只依稀记得她把着我的手教我笔画的那份感觉——长大，我也要做一个她那样的老师。

可惜，不知什么原因，只教了我们一年，就再也不见她的踪影。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很好听，叫白珍珠。

后来一段时间里，我曾经很恐惧老师。话还得从第二位的班主任说起。

二年级时，我们换了一位男的班主任，很有才气，写的一手好文章，人也很聪明，可惜聪明的不是地方。我也还记得他的名字，但是，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提起，暂且用x来替代他吧。

那时文革刚开始，各式人物纷纷粉墨登场，x是个投机分子，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时机。他的出场也别具一格，显示他出的聪明，别人都冲锋陷阵，他则利用学生。我，就是他利用过的一个棋子。

在他的包装下，我成了活学活用毛主[xi]著作积极分子，跟着小学生“讲用团”（我理解的所谓的讲用团即是一些文章写的比较好学生到处去读他们的文章）在全县各地到处巡回演讲。我演讲的标题是“是勤劳还是剥削？”，是一篇论述文，针对某位出身地主家庭的本校老师，曾经说“自己家的财富不是因为剥削而得，而是因为勤劳才致富”的这句话作的一些评论。这位老师的话，在现在看来即使不真实，也不会有人去跟他过不去，可是在那个荒谬的年代，就有人会别有用心地拿来上纲上线。本来这种话私下里说说，用当时的流行语，他也许能够“蒙混过关”，可是，如果，摆到桌面上来，则至少落得个“为地主翻案”的罪名。说实话，还只有刚读３年级的我，直到“讲用团”解散，还没搞明白我讲稿里的是非逻辑。那篇文章，是ｘ一手炮制，冠上我的名，就成了无知的孩子的心声。于是，经我的嘴到处宣讲，那还了得，那位老师即刻成了人人口诛笔伐的靶子。

我到现在也搞不明白x为什么要去整那位老师？也许是跟她有仇？可是那位老师是个善良的大好人，从来不得罪人。也许x希望通过踩着他人的肩膀，达到他受上头青睐重用的目地？可是事与愿违，不知是否因为他做人不择手段的缘故，总之，他照样还是个普通的老百姓。

不过，从那以后他的目标转向了学生，我，也成了他“革命”的对象之一，因为，后来我的父母被关进了“牛棚”，我突然成了“狗崽子”。于是，课堂上常常听到他含沙射影的侮辱，更可怕的是他那双在我看来世界上最恶毒的眼睛，每次说完一些莫名其妙的恶语都还不忘瞪我一眼。这还不算，他还挑唆学生在班里孤立象我这样的“狗崽子”。记得有位同学的父亲当时是革委会副主任，算是“革命”的后代，就曾经在x的授意下，以我的父亲还是顽固不化的“走资派”为由，坚决反对我加入红小兵组织。在那时，这个组织可是一种光荣的象征。

最可怕的还不止这些……

一天，x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告诉我，他要开一堂公开课，课题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说，等上课时，他会提出一个问题：“阶级斗争究竟有没有熄灭？”而我则应该举手发言，回答：“阶级斗争熄灭了”。当时我奇怪，冷落我好久的他怎么突然会想起叫我发言？我诚惶诚恐。我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低着头半天不语。

课是在学校大礼堂上的，那是堂全县的公开课，礼堂里密密麻麻坐满了前来听课的老师。课按部就班地进行着，x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马上就要揭晓。先是朗读课文，然后x一番讲解，然后x开始提问：“阶级斗争究竟有没有熄灭？”，先是请出大概也是事先关照过的一位学生，于是，这位学生站起来响亮地回答：

“阶级斗争没有熄灭”！

“很好，坐下，还有没有不同的回答？”x说完用那双可怕的双眼紧盯着我。

那时，虽然我读５年级，对这类政治问题还是一知半解，可是直觉告诉我不能回答“阶级斗争已经熄灭”，还有朦朦胧胧觉得x不会安好心。我低下头，没有举手。于是，课，出现了小小的冷场。x不愧是个聪明的人，马上改变了计划，点我的名叫我起来回答，不过，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我竟敢违背他的意志，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阶级斗争没有熄灭！”

只见他脸色大变，涨红着脸气急败坏地追问道：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问题对小小年纪的我来说应该很难回答，我也想不到自己在那刻哪来的智慧和勇气，回答：

“树欲静而风不止”

——点出了课题，获得了满堂的喝彩。

事后，我的那位在小学教语文的姨妈对我说，当时，他们坐在底下的老师都在替我捏一把汗，那样的问题真是难为一个小学生呢。后来，当我把x原来的打算告诉姨妈时，她吃惊地张开嘴巴，半天没说话，最后她心有余悸地说：“还好你机灵，要不，今天你成了一个小反革命，也许，还会连累你的父母亲。”

姨妈的担心不无道理。

我班里有一位男生，非常天真可爱，父母都来在自上海，是我们那最大医院的医生。他父亲由于家庭出身加上是医院的“反动学术权威”，被关在“五七干校”劳动改造。这位男生有一位妹妹，也在我们学校，读一年级。想不到，他们这对天真可爱的兄妹，有一天，会亲手葬送自己父亲的生命。

这又是一幕人间悲剧。

故事还是得从我们学校的厕所说起。

那时的厕所，不象现在瓷砖铺满墙壁，而是用石灰粉刷而成。学校的厕所常常是学生信手涂鸦的好地方，你涂一划，我加一笔，到最后会出现意想不到的作品。

有一天，有人发现学校的女厕所出现了一则这样的“反动标语”——“打到毛ｘｘ”！这还得了，学校当作一件天大的事情，要追查到底。

这时候，ｘ动用了他全部的聪明才智，运用他那张能把死人说活活人说死的三寸不烂之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帮助我们班里那位男生提高了“觉悟”——帮助他编造了　这样一个故事：“他妹妹就是学校这起“反革命事件”的始作俑者，而父亲，则是他妹妹的幕后策划者。”

ｘ的推理和循循善诱，加上威逼诱惑，不得不使这位天真的学生相信：“父亲出身大地主家庭，于是对党、对毛主[xi]怀恨在心，于是，纵容妹妹写下这条“反动标语”。于是，这位男生“大义灭亲”，在学校的批斗大会上声讨自己的父亲。

天哪！如此荒唐的推理，如此恶毒的捏造，可是在那个年代，竟然也有人相信！学校举报到了他父亲的单位，于是，一场灾难降临……

最后，传来消息，这位外科医生，割断了自己大腿的静动脉，以最快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不知道，当那位父亲知道他的儿子如此“大义灭亲”的行为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我想，他用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足以说明他是何等的绝望和悲愤。

这位天真的男生，从此命运也发生改变。他的母亲由于受到丈夫“畏罪自杀”的牵连，带着一双儿女被发配到一个偏僻的乡村。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这位男生，但是也还记得他的名字，也很好听，叫高飞。

高飞，大概他父母的期望是儿子将来应该高高地飞翔。可是，在他刚放飞梦想的年龄，却被邪恶的“老师”折断了翅膀！

多少年过去了，我一直想知道，这位天真可怜的男生从此以后是什么心情？特别是当他成为了父亲时。也许他会有特别的悔恨，也许他也象我一样，对ｘ充满恐惧，不，应该说还有憎恨！一个这样的老师，哦，他不配老师这个称呼，竟然就这样坑害一个人，给他一生带来厄运。

跟这位男生相比，我还算是幸运的了。我只是在他的横眉冷对和冷嘲热讽中度过我的小学时光而已。

这样的日子，直到小学毕业才结束，可是，这种阴霾在我心头很多年还没有散去。

很多年以后，有一回，当我在家门口突然看见一位长得颇像他的人时，竟然吓得浑身发抖魂飞魄散地连忙跑回家里。我到现在都不明白，那回见到“他”为什么会这样害怕？见了他好像见了魔鬼。

也许是那个疯狂的时代使某些人显出魔鬼的本性？也许像x这样原本就是一个魔鬼的化身，在那样一个使人丧失理性和良知的年代，这样的人有了施展的机会？我想不明白，后来听说，x恶劣的品行在婚姻上面也得到充分的表演。他的婚姻都刻上时代的烙印。原先第一次离婚的借口是因为女方家庭出身不好，找了个工人出身的作了“接班人”，后来，又嫌工人文化水平不高，理所当然把她给抛掉去追求年轻漂亮的同事……，不过，据说现在还是孤家寡人。这样品行的人，试想，谁还敢对他托付终身？

据说，x仍然还在追逐时代的潮流，利用自身的资源，办起了什么小学生文学创作辅导班，名曰作文辅导，实则大发其财。我很为这些孩子担心，俗话说文如其人，作文，先要学会做人！这样魔鬼般的人，怎么能够去教下一代写文章？如果再有文革那样疯狂的机会，我敢保证，他一定还会再去害人。

好在这世界上还是善良的人多。好在我到了中学遇到的都是善良的老师,这才没有断送我当老师的梦想。

又一个教师节即将来临，在这个对老师歌功颂德的时节，我写下段经历，想告诉我的同行们，老师，你的言行将会影响一代人，或许会还会改变他的命运。我也想告诉善良的人，千万远离魔鬼般的人，不要再让那样的悲剧发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