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门，常找不到我记忆的风景。

一棵槐树，几株葡萄藤，三两盆绣球花、一面青石磨、还有几个哇哇大叫着的拖着鼻涕的孩童……

这些已经很遥远了。埋在我走过的岁月的风沙里。

即使今天的乡村，也找不到记忆中的风景。

劳累时，窗口是我唯一休憩的风景。站在北窗，我的目光被一溜漂亮的阳台堵了回来。那些金黄色的阳台错落有致，形状相同。不同的是阳台里的人家和不同的挂在阳台的窗帘。站在南边的阳台上，触目之处是一扇一扇或开或闭的窗，这里开阔些常是我休息的地方。但不抬头或者不低头，还是发现不了风景。

我的世界被压缩在这样一个混泥土铸就的冰冷世界里。

我常常会对着这些窗户无端沉思，猜想窗户里的人家每天发生的形形色色的故事，只是我看不到。每个人都是自己舞台的演员，在生活的一角演绎着自己的故事。我也一样。我听不到隔了窗户的声音，也看不到故事的情节。不过那些窗户的玻璃隐隐约约透给了我几分自由杜撰。黄昏点亮了一窗一窗的灯光。有时我可以看到几分柔和的人间温婉从小窗流逸而出。灯光似乎是一样的，明亮而璀璨。而发光的灯具却不尽相同。灯具表现着主人的性格和喜好，贫穷和富有。灯光争姸时，那些故事也就被一帘一帘的花花绿绿的窗帘遮掩了去。一窗窗的灯火给这红色的楼宇增添了鲜活和繁华的生气。依稀我看到电视的画面在闪烁，仿佛有人在走动，在交谈、在欢笑……只是不知这些灯光下是否也有如我一样的轻愁……··

我退回屋里，拉上我的白色丝帘。然后开启我红色的台灯，开始独对孤灯。在别人的眼睛里，我也是一个神秘迷离的故事吧。

我住二楼。这是一个距地面不算高的楼层。离地面近些我可以呼吸到泥土的气息。我是一个泥土里刨出的女人，也许城市的芳香永远也改变不了我从泥土里带来的气息。遗憾的是，我的窗外没有树。以前我寄居的楼外有一棵高大的白杨，我喜欢站在阳台上数白杨嫩嫩的新叶，看洁白轻盈的杨花满天飞扬，听秋雨一夜敲打树叶的声音。深秋时节，我会看白杨宽大而繁茂了一季春秋的叶片慢慢地凋零。冬季的一场雪又让白杨枯秃秃的枝干一夜之间镀上闪亮的白色。但，眼前的楼没有树，只有一些刚刚载上的海棠、低小的草木之花和常见的冬青。因为没有树，夏天热闹的蝉鸣也便悠远了。少了树荫，倒是楼里多了几许阳光。

我常常默默与眼前的楼宇对峙，眼前的楼每次在我凝神时给我一个不变的沉默。屋里的时钟滴滴答答日复一日地转着相同的圈，越发显出我空旷的寂寞和时空的辽远宁静。我抬起头，目光可以触及被楼宇裁剪过的一片天空。阴雨过后的天空是一种极为沉静的蓝色。这种蓝色可以让人短时间地感到心情的自由游牧，摒弃一些杂念，平服纷扰的思绪。有时天空会偶过一两只飞鸟。我不知这些鸟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它的飞行是不是也是茫然的。不过它有一对翅膀，我所没有的翅膀，真的好让让人羡慕。它可以随心所欲地飞，不用像我，凝固于这个水泥的井底，举头看天，一日一日，年复一年。天空经常会飘过一些云彩，有时候很白很美，潇洒自如，有时候却愁肠百结，阴气沉沉。低头之间，所有的植物会蜂拥入眼底，这是一份季节的绿色，我极为珍惜的。无论花无论草，来到我的眼眸，就是我生命的来客。它们在我来看，是没有美丑和尊卑之分的。所谓国色天香不过人类因自己之喜好为之而定吧。纵然一枝狗尾巴花，我想也会有它的骄傲和衷情的。

时间一天一天流逝。窗口的寒意日甚一日。无论是那个季节，一扇窗给我带来的景色都会有所不同的。阳光不再有灼痛人眼睛的威力，花也不再像夏天那般火辣奔放。倒是阳光，只要阴雨不致，它都会不请自来。

秋天是我们这里的梅雨季节。阴雨绵绵时也常是我情绪低落时。这时候我有一种想哭的欲望。为何而哭，自己都搞不明白。不为葬花，不为悲秋，也许是内心的一种情绪在淋淋沥沥的雨里慢慢地凋零吧。雨在我生命中有太多的积淀。我听雨，心也跟着下雨。我放下手里的事倚了窗口，看雨声缠绵如泣如诉。氤氲的雨雾淡淡飘散，沉入许多记忆。这雨一下就是三十年。从泥泞的丘陵里的小村到楼外的宽敞的柏油马路，从扎了羊角辫的无忧小女孩到窗前抱了双臂听雨的识尽愁滋味的女人，它一直是如此不紧不慢走在生命的岁月里，就连味道都不曾改变。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我只是一个小女人，我做不到。雨里多少人和事，都做了改变。岁月改变着朱颜，变化了境遇，也变化了情怀。当年拄着拐杖屋檐下看雨的外婆如今隐隐于烟雨蒙蒙的秋雨里化作了一堆无语的泥土；当年披一块塑料布戴一顶大草帽接送女儿的父亲也消失在绵绵秋雨里……我在亲人离去的脚步声中被推向了生命的边缘。我已不是赏雨的年龄了。我记得一首写雨的诗：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终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人生就是如此，秋雨送冬，冬雪迎春。何时下雪啊，那时一窗冬雪是否会寒冷踏雪寻梅　的心情？走进冬季，是否我会放弃一窗洁白，去拥抱一片雪的天空，踏雪而歌，踏雪而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