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李佩甫《城的灯》　

李佩甫是当代文坛一位比较有影响力的作家，他秉承厚重的中原文化，立足于民间，创作了一大批庄重典雅，大气磅礴的优秀作品，《城的灯》是近年比较有代表性的一部。

小说讲述农村青年冯家昌的奋斗史，他十八岁参军，从一个经常挨批的普通士兵一步步干到了正团级军官，并利用他手中的权力使他的三个弟弟通过参军这一途经达到了挺进城市的目的，完成了一次“伟大的迁徙”，然而，当他们兄弟几人功成名就之时，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彻骨的悲哀。

对爱情的背叛和以权谋私是冯家昌人生中两个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他的初恋情人刘汉香是村长刘国豆的女儿。他们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他们私订了终生，不料当场被刘国豆抓住，冯家昌被刘国豆吊打，后在刘汉香的求情之下刘国豆答应送冯家昌参军，如果混到正营级军官就把女儿嫁给她。在他即将启程参军的那个晚上，他们在槐树下海誓山盟，那时他们相信谁也不会背叛谁，一定能够厮守终身。在冯家昌当兵到部队开始的五年里，他每年都会给刘汉香寄一张“五好战士”的奖状，并在后面写上“等着我”三个字。然而，当他的官位升到正营级时，他终于在市长女儿李东东的爱情攻势下投降了，需要指出的是，冯家昌并不爱李东东，他真正爱的还是刘汉香，但他知道，为了掌握招兵的实权就必须干到正团级，他的四个弟弟还在等着他“日弄”出去呢，而要被提升，他就必须成为市长的女婿，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否则的话，他不仅不可能得到提升，而且可能要面临转业。求官心切的他就抛弃了自己的真爱，昧着良心跟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结了婚。

而刘汉香却被一直蒙在鼓里，她以为冯家昌一定会回来和他完婚的，他主动住到冯家，费尽辛劳料理冯家五口人的生活，她的精神感动了全村人，在村人的眼里，她就是冯家未过门的媳妇，是冯家昌四个弟弟的大嫂了。

当冯家昌升官并在外娶妻的消息传来，全村人都为冯家昌这种忘恩负义的行为感到震怒。村民们为刘汉香出谋划策，有的人建议全村人联名上告，从县里，省里，一直告到中央，有的人建议把冯家昌的事捅到部队，让他颜面扫地，脱下军装，回家种地。有的人建议干脆身上捆上炸药到部队跟冯家昌同归于尽。刘汉香的父亲，村长刘国豆更是提了一支步枪准备到部队跟冯家昌拼命，但这些义愤的建议都被刘汉香否决了，她冷静地说，今天的苦果都是她酿下的，只能由她来承担，和别人无关，她知道该怎么做，这是这样的善良与宽容啊，五年的风霜雨雪，五年辛酸生活的磨折，她由一个稚嫩的少女成了一个饱经风霜的少妇，她的手长满了老茧，他的脸失去了往日的红润，然而，到头来，她五年的辛苦付之东流，她五年的辛苦换来的只是未婚夫的背叛，如是常人，定是不能忍受的，可她忍受下来了，她在心灵的磨难中站了起来，她在情感的波折中变得更加坚强。

冯家昌的四个弟弟去部队想“请”他回来，结果，倒是冯家昌给他们“上了一课”，让他们乖乖地回去了。于是，刘汉香亲自去见他五年未见的未婚夫了，到了部队，见到了冯家昌，她显得很平静，若无其事地装作是冯家昌的亲戚。在首长的办公室里，连首长都怀疑她和冯家昌的关系有点特别，但她极力掩饰过去了，试想，如果她敢于把他们的关系当众捅出来，那冯家昌被解职是必然的。冯家昌虽然表面上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但其内心还是相当恐惧的，无论刘汉香采用村里人的哪一条建议，冯家昌的政治前途都将马上完蛋。有罪的人在面临惩罚时是无法大义凛然的。冯家昌口头上表示非常感激刘汉香，甚至说只要能补偿她，要多少钱都可以，但刘汉香拒绝了，她来部队和他见面，似乎只是为了说明她并需要他的任何怜悯，甚至并没有恨他的意思，如果冯家昌还有一点人性的话，面对这样的宽容大度，他的内心该怎样自责呢？

从一个农村的苦孩子到一名士兵，从一名下级军官到手握大权的机关干部，冯家昌的人性发生了深刻的裂变，还未当兵时，他憨厚得像头牛，虽出身贫寒，但他自小坚韧不拔，十六岁以前他没有穿过鞋，他就用蒺藜扎脚掌，磨出一双“铁脚”，当兵后，冯家昌凭着农民式的狡猾的隐忍一再受到了上级首长的重视，当他成为廖副参谋长的秘书时，他的野心更大了。他拜深谙官场权力技巧的侯秘书为师，从他那里他学到了官场的心计与城府。在跟侯秘书竞争动员处处长这个职位时，他施展了一切蝇营狗苟的手段，凭着他多年练就的笔杆子炮制一篇论文，施一点小恩小惠买通宣传部的干事，他居然击败了他的师傅侯秘书，坐到了他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动员处处长的位置上。这样他要把几个弟弟弄到部队来就是易如反掌的事了。

经过官场多年的磨练，他已经由一头憨厚的坚强的“牛”变成了一只狡猾而残忍的“狼”，为了官位他抛弃了他深爱的未婚妻刘汉香，为了官位他以隐私来要挟他的岳父，使身为市长的岳父不得不就范。他不仅把脚掌磨成了钢板，也把脸磨成了钢板，他对他的弟弟们说：心都交出去了，还要脸干什么？要跑关系就得不要脸，像条狗一样低三下四去求人，虽然骨子里他是“狼”，但他得表现得像条狗，面对弟弟们的哭诉,面对“全村人的唾沫”，他一言不发，只是一只接一支地抽烟，冷漠得像块石头，为了不被“情”所累，他必须使自己变成冷血动物，使自己的心如铁石般僵硬。

也许是偶然，绝望中的刘汉香在市郊林科所跟一位园艺师学习了花木种植技术。这次的经历成了她人生的转折点，她彻底抛弃了情感的纠缠，彻底忘掉了冯家昌，她从此不再考虑个人感情问题，而是专心致志地搞花木研究。冯家最不成器的老四冯家和则拒绝了哥哥的“提拔”，留在家乡当了一名民办教师，业余时间帮助他的“大嫂”刘汉香培植花木，经过长期艰苦的努力，刘汉香终于培植出了名贵花种——月亮花。一位香港商人慕名而来，开出了五百万元的天价要求收购全部花种和种植技术，但是刘汉香拒绝了，她是村长，她要让上梁全村人脱贫致富，那个香港商人终于被她的精神感动，答应留下来和她共同开发月亮花的项目。不料，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刘汉香却被一伙歹毒少年杀害于花棚内，含辛茹苦，一心为公的女村长刘汉香同志就这样撒手人寰了，全村人为她披麻带孝，几天几夜，哀号声使天地为之动容。

几年之后，上梁村的种花业更加发展壮大，成了远近闻名的“花镇”，这里的农民盖起了小洋楼，宽敞的街道两旁尽是花木种植园和花店，往来客商络绎不绝，原来的村民们有了城镇户口，摇身一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城里人。而冯家昌在这里已经成了一个人人为之唾骂的名字，冯家四兄弟曾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也许是为了表达他们内心的愧疚，年年往村里寄钱，但是当他们的名字写到村里的公告栏里的时候，无人不嗤之以鼻，无人不往上面吐上几口唾沫，善良本分的村民，包括刘汉香再无法原谅他们了，他们寄来的钱被一分不少地退回去。

是的，冯家弟四兄已经完成了进军城市之役，但这一切，却是老大冯家昌，以压抑人性，丧失人格为代价的，“厚”，所以能奴颜婢膝，跑官要官，以权谋私，并且不顾村里人的唾骂。“黑”，所以能抛弃未婚妻，施展一番毒辣手段，置竞争对手于死地，在官场上纵横捭阖，翻云覆雨。当他们四兄弟功成名就，身居高位时，于一个月明星稀之夜驱车回到故乡，却发现故乡早已变了样，他们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村民们再也不认识他们了，冯家昌这才发现，他早已迷失了本性，成了名副其实的一条“狗”。

当初他离乡参军时，并没有想到要做大官，他最初始的动力不过是为了和刘汉香结婚，为了改变家人贫困的处境，可现在这种一呼百应，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是他的初衷吗？

在冯家昌眼里，农村就是贫穷的代名词，他是农民出身，可是从心底里却看不起农民。他认为要改变命运，唯一的出路只有逃离农村，他用他的坚韧不拔闯出了一条通往城市的大道，并使他的弟弟们按照他的想法去走他已经为之设定好的路，这是他的几个弟弟幸运之处，也是不幸之处，他们连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权利都没有，成了哥哥手中的一个个傀儡，相反，老四冯家和虽然看上去疯疯癫癫，却对自由，对人生有着更深刻的理解，他去过一种他喜欢的生活，他的人生是值得过的人生。

刘汉香用她的善良，她的勤劳，她的智慧，使全村人脱贫致富，改变了全村人的命运，而冯家昌只是改变了他和三个弟弟的命运，并且以牺牲自己的情感和人性为代价，面对贫困的农村，一个敢于坚强面对，试着去改变它，而另一个却只顾自家，选择了可耻的逃避，相形之下，冯家昌更显得委琐自私，一个堂堂男子汉竟不如一个女人，这就是冯家昌的可悲之处。我想，他最后跪在刘汉香墓前，不仅仅是一种情感的愧疚，也是一种自惭形秽的表示。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6-9-9　18:31:13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