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记得他说过,他是个寂寞的人。
这个声音一直在她的耳边萦绕。
她转过身去,背后空无一人。
一.
她记得他的笑容,很干净没有世俗痕迹的微笑。并一直永久不遗忘。她生活在南方的一个小城市,这个城市是安静的,明显的江南水乡特点,每年夏天,栀子花开的很好,她总是会一个人跑到白色的栀子花盛开的屋后,一边采花,一边往头上戴,嘴里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儿。她没有朋友,始终都是一个人,因此她习惯了如此,长久地不说话,她最喜欢花,那些花儿绽开地纯洁不妖娆,她相信花是另一个世界里美丽的神话,在这个世界上只绽放给那些懂得欣赏的人看。花的所有惊艳都在绽放的那一刻。她始终在期待着那一刻。
她叫言,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母亲给她起的名字,那一年的夏天,7月初,她降临到这个世界,母亲因为难产,产下她后就死去。留给她的是一只纯白的玉镯子,她12岁从奶奶手里接过这只镯子的时候,双手紧紧地握主,那上面冰凉的温度,穿透过全身,她把镯子套在手腕上,细小的手臂可以不费劲地让它滑下,她每次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它。从此她不再说话,一个可以称呼为母亲的人从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她没有见过她的样子,父亲后来又娶了一个年轻的女子,那个女子脸上有一颗泪痔,奶奶说她也是个苦命的女子,她对她很好。但她从不叫她,甚至是父亲,她想要与这个世界隔离,她知道有另一个等待她的地方,有繁花盛开,鸟儿鸣叫,阳光灿烂。若没有这些地方,那么她的出生必定是个错误。似乎不是精血的结合,而是一个自由盛开的生命,她不想做任何人的孩子,想要一个人走过那些灵魂中的画面。
她渴望有一个男子拉着他的手说,走,我陪你到天涯海角,不管是哪里,只要有那个安静的男子,哪儿就是她的天涯海角。只是她的生命中始终没有一个男人出现。
二.
14岁的时候开始学画画,那些生命中属于她的颜色在她的画里展现,那些是班驳的颜色,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记忆中的谜底始终围绕她。她要画出那些她想要的样子,不带一点世俗的颜色。
时常一个人跑到半角的山坡,画笔,颜料,画板,度过一整天,画画的时候,她始终是安静的,那些舞动的鸟儿和蝴蝶是陪伴她的,她眼睛望着远方,寻找那些想要的轮廓。她知道她的目标或许就在远处,或者更远处的山脚下,那些看似虚无缥缈的东西,她要抓住他们。
17岁的时候,那只玉镯子勉强可以套在手上而不滑下来,她微笑了,母亲让她长大,她离她想的地方不远了,那是她最难得一见的微笑,只对着自己。没有任何人看到。
她想要一个人去西藏,那片圣洁安详的土地。许多安静的灵魂在那里得到释放,她梦见自己背起画板,大步地朝那片土地走去,却不见目的,她一次又一次地被这样的梦惊醒,不知道这预示着什么,也曾梦见过在西藏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尸体,腐烂然后消失,那些人是幸运的,在那片圣洁的土地上死亡。她却开始莫名地恐慌,那是一片如何的神秘之地,她的画在那里是否可以得到沉醉,灵魂是否可以洗涤。
西藏是她生存的唯一目标,她深信有个男子可以陪伴她一起私奔去西藏,没有未来,没有誓言。她渴望着每一次的旅行,18岁的时候一个人背着包去上海,那个光怪陆离的城市,忽然的嘈杂,把她淹没,不留一点痕迹,那些舞动的灯光,舞动的人群,这个城市的夜晚始终在闪动着浮躁与俗气的繁华,她站在街头,傻傻的发笑,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子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城市里太多的过客,彼此遇见,然后再彼此遗忘。她只是一只站在树枝末梢的小鸟,一阵微小的风吹过就有可能将它吹落,然后受伤,最后死亡。生命如此微小,她始终沉默着,保护自己,更好的远离,越远越好。
她在火车上画画,画那些城市里浮动的人群与空气,然后对比与她想象中的是否一样,她喜欢慢车,时间越长越好。始终深爱这种出行的方式,火车可以把一个人带的很远,很远。充满物质和欲望的车厢,她蜷缩地坐在一个角落里,拿起画笔画画,不看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那些被生活充斥地已经麻木了神情和那些被欲望腐化了的心灵,她越来越觉得肮脏,并再也洗不干净。画画的时候,听班德瑞的音乐,她是与他们在一起的,在那片幽静的森林里,没有回声,没有浮躁的空气,他们作曲,而她画画。曾经,她想着要去找那些创作靠近灵魂的声音的人,当她习惯了低调与隐忍的时候,她知道,他们与她是没有交集,纵然信念一样,同样低调的人,只能有心灵的共鸣,却无交集。她深信这不是遗憾,而是满足。生命存在的意义就是如此,安静,低调,唯美,落寞,发笑,默念。
三.
她始终相信生命是宿命,就像自己注定孤单,就像母亲注定提前死亡。无力改变。20岁那年的夏天,又是一个劫难,继母怀孕待产,父亲在送她去医院的途中出了车祸,两个人都当场死亡,还有那个即将出生的婴儿。三个生命瞬间消失,她看到被白纱布蒙着的脸时,没有任何表情,里面躺着的是她的父亲,还有那个苦命的女子,有颗泪痔,有着谦逊的微笑的女子,曾经她一度错觉地把她当作自己的母亲,远远的望着她的惆怅。她深信她们都是苦命的女子,不小心踏入尘世,发现了这里的肮脏,所以急着回去了。
那个夜晚,她不停地画画,画男人,画女人,画孩子,然后卷起来,放在一个角落,让时间把那些纸张腐蚀,她在这个屋子留下的只有这些记忆,她不带走她们。然后起身离开,带着那只依旧纯白的玉镯子和必不可少的画板,她想流浪整个中国,然后去西藏,或者她会在旅途中遇见那个宿名的男子,又或者她注定了一个人上路,落寞与孤单,了无牵挂,一度她想象过这样的方式,她是不想被束缚的女子,有时候爱情也是一种奢侈品。有时候需要的仅仅是一种陪伴,而非真实的生活。一度渴望走向梦境,而非现实。她需要这样的生活。
来到一个陌生涌动的城市,她首先的目的是北方,那些在冬天很寒冷的城市,她需要与那些城市亲密接触,不需要记住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按照自己的方式存活,她画画,然后交换到稀少的金钱,这些可以用来生存的东西,她不需要太多钱,只需好好生活,只需有足够的钱去西藏。
四.
等地铁的时候,她纂着一枚硬币用体温温暖它,这是属于她的东西,任何人都拿不走。一些人在亲吻,一些人在拥抱,一些在人告别。她默默地看着属于这个城市的流离失所,低眉微笑,她是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的,为什么会在这里,然后遇见这么多陌生的面孔,闻他们身上的气味,那些从写字楼里出来的白领或者是地层的工作者,又或者仅仅只是地铁的售票员,他们的脸上写满疲惫,没有笑容。灯光明亮的候车处,行人来往,匆匆忙忙,在为了自己的生存奔波,而她依旧散漫,不担心她的画会卖不出去。她用极底的要求满足自己的生活,所以她的快乐很容易,也很简单。她是没有泪水的,自从知道母亲离去之后,她就没有了泪水,一度她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忘了有眼泪。
她坐着,她可以上任何一辆列车,没有方向,没有期待。也不必为了坐错车而烦恼,她穿着最简单的牛仔裤,帆布鞋,白衬衫,不化妆,眼睛是深色的黑,长发直达腰际。
遇见第一个男子是在深夜的网络,似乎开始如此,在一个无人的夜晚,在屋子里整夜整夜地上网,那些温暖的东西直达灵魂深处,她不需要去想那些网络背后人的样子,只需要他们的那些语言陪伴,那些温暖过后的安抚,在下线以后还残留着余温,她知道谁也不属于谁,所以纵然这些温暖的话语让她不再孤单,她依旧相信,这些只是话语,而不是人的语言。
有时候聊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起身离开,拿起画笔画画,仅仅是需要这一个片刻的灵感,不管那些网络背后的人如何猜测,始终是个奇怪的女子,自私,悲凉,不安。
那个男子与她说话的时候,她正好放下画笔,没有了灵感画画,他说,深夜的言在做什么?
她,画画。
他,画什么。
她,随便。
他,你总是习惯如此简单的回答方式?
她,嗯。
他,你在哪里。
她,一个陌生的城市。
他,有空来我的城市,好吗。
她,好。
他留给她电话,他说他叫辉。她随手记了下来,随便抓了张纸,写下那些潦草的字迹。她从未如此想过这么随便答应一个男子,或者有时候她很随意。不需要任何理由,只是她此刻需要一个陌生人带来的温暖。而这样的温暖不是来自于灵魂。她继续画画,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忘记了曾经遇见,曾经要离别。
生命是一场时间很久的戏,从出生开始,一直到死亡才落幕,生命的最后或许有人喝彩,或许有人木然地离开。这出戏始终以每个人自己的方式在继续,没有重来,没有笑场,错与对,都在进行着。直到死亡的时候结束,你可以在这出戏里面笑,也可以在这出戏里面哭,或者也可以面无表情,只要你愿意,无论何种方式都是正确的。
而这个女子,选择了悲凉,她来错了这个世界,注定一个人漂泊,没有任何人陪伴,走到哪里都是终点,走到哪里都是起点。
五.
她决定去那个城市,那个曾经在网络上接触过的男子,她深信他是好人,仅仅是感觉,很多时候,她是唯心主义,如何想就如何去做,没有计划,没有考虑,就像她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落脚一样,她看透了生命的本质,那些快乐在她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剥夺了,而她没有眼泪,始终满目创痍地看待这个世界,不感谢,不憎恨。
那是一个北方的城市,此时有雪,她没见过梦想的大雪,那或许是飞舞的样子,又或者是凄凉的样子。手上的玉镯子温度和体温接近,她始终用自己温暖那只镯子,那是她唯一的东西,她想过要带着这只镯子去见母亲。
走出火车站的时候,那个男子在风中等他,他穿着黑色的风衣,这个城市有足够冷,她把双手缩进口袋里,背上是仅有的一个大包,里面装满了那些陪伴在身边的画笔,画纸。她一眼认出他,在人群中,那个慌张等待的男子,他说,言,我知道你会来的。
她,为什么。
他,直觉。
他要帮他拿包,她拒绝,她说,一个人背着习惯了。
他说,你是个美丽的女子。
她说,我想吃饭。
他带她去餐馆,好久好久她没有好好地吃饭,那是奢侈的东西,通常都是一个馒头充饥,她不喜欢一个人趴在饭桌上吃饭的样子,那样的背影更荒凉,她一度告诉自己,自己不悲凉,所以,她宁愿坐在角落里啃一个馒头,也不愿意像模象样地吃饭。
他点了一些菜,因为不知道她的胃口。他说,喜欢这些吗?她说,喜欢。
她没有挑食的习惯,性格所决定,也没有一般女子一样的任性。她可以随遇而安,譬如眼前这个男子,譬如这个城市。纵然这个男子不是她要找的。
他说,言,在你眼中,我看见了悲凉。
她说,我学不会遮挡。
她说,今天可以住你家吗?
他说,好。
他带她回家,那是一个二居室。他和室友两个人住,室友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人,有着深邃的眼睛,那个笑容在看到言的时候,使她一度怀疑这笑容是否真实,他和太多男子不一样,她见到他的第一感觉。他说,你好,我叫平。她没有伸出手,回避了他的眼神。
她睡在辉的屋子里,辉睡客厅,一直睡一直睡,不想醒来,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一个陌生男人的床,所有一切都是陌生的,空气,房子,人群,她埋没在这里,一个没有回忆与未来的人。
她帮他做饭,洗衣,拖地,他在网络公司工作,每天准时下班,然后吃他做的饭,有时候平也会和他们一起吃,还有时候平会把他的女友带过来,他的女友是个漂亮艳丽的女子,像是一只孔雀,有着五彩的光芒,但在她的眼中,看不到干净的神情。
两个陌生的男女,含糊不清的关系,她很明白下一步这个男子会对她下怎么样的誓言,曾经有几次,她似乎听到那些话从他的嘴里说出,又或者只是幻觉,她不希望他说那些话,他们只需要这样的生活,直到她厌倦为止。
有时候她相信,男人并不是爱一个女人,只是需要一个女人。而她,此时也只是需要这样的一个男人,就足够。
辉从客厅搬回了卧室,他是一个工作本分的男子,或许很快就会考虑结婚生子,而他的那个女子,或许就是言。她不说话,按照他的方式在生活,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会继续漂泊的,无论哪个城市都不永远属于她。
六.
白天的时候,她会用空下来的大部分时间画画,与平没有任何接触。而在看到他的时候,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她似乎感觉,那个男人就是属于她的,那个笑容,那个表情,都是为她设计的。平会在深夜上网到很晚,她与辉缠绵过后,慢慢地下床,走到厨房,倒一杯冰水,然后在黑暗中喝完,客厅的电脑面前总是闪出微弱的光,以及光背后那张有深邃眼睛的面孔,上面写满了孤独。
整个黑暗中,两个孤寂的灵魂独处,键盘的敲打声,呼吸声,冰箱发出偶尔的通电声,每一个每一个夜晚,他们都如此相处过短暂的时间。一切成了习惯,没有任何人打扰,他拥抱她说,言,我是个寂寞的人。
平说,他与女友在一起已经好久,因为家族的安排必须在一起,但他们之间不存在爱情。
她亲吻他,彼此拥抱,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他的深邃,灵魂深处是孤寂的,他的女友是她不能不需要的女人,而言,是他灵魂深处值得守侯的女子。他们每天亲吻,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看不清楚彼此的脸,只有不均匀的呼吸声,而辉这个时候通常已经入眠。似乎是不光明正大,而言却深爱这种方式,她的生命始终是黑暗中的花,慢慢枯萎。那些毕生寻找的东西,只有在黑暗中摸索才能真实感觉。
平和女友在准备结婚的事,那个女子脸上挂满了笑容,有时候她会拉着言的手说,言,我结婚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哦,和辉一起来。言微笑说好。对于每个女子,她都是可以微笑的,没有原因,因为她始终相信女子都是悲凉的,不管多么美丽妖娆或者心地不善良的女子,她都是可以值得原谅的。所以她给予微笑。
平准备搬走,她在屋子里画画,没有送他。她不想看到他给予她的眼神,或者她可以有所猜测,那种眼神是否依旧简单,那个微笑是否依旧灿烂与美好,这些她都用来想象,而不想亲眼证实,她始终都是个懦弱的女子。
因为辉在,平没有找她。就这么简单的离开了,然后与那个他的女子结婚,或者可以幸福一生,或者可以相伴到老。
她画了很多画,然后给辉,说,这些都好看吗。
辉说,你画的都好看。
言说,那这些都送给你。
大小不一样的画纸,画满了一个女子的绝望。
七.
她决定离开,此刻。收拾好所有的画笔,画板,背上那只很大的背包,行礼就如此简单。辉说,言,你要去哪。
她说,去我该去的地方。
他抱着她说,言,留下好吗。我们结婚。
她试图挣脱他的怀抱,他用力抱紧。
然后听到一声翠裂的声音,那只玉镯子顺着她的手臂落下,摔在地上。瞬间两半。
他说,言,不要紧,我再买个给你。
她推开她,用最快的速度逃离。
终究是一个人。
坐在去西藏的火车上,一个角落里,有个女子落下了冰冷的泪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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