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下五彩缤纷的花瓣，飘落在一条叫做记忆的小溪流里……

大三的夏季，那是一个让人悸动和苦闷的季节，人体的温度随季节的温度一起升高，我们能够感受到体内血液的流动在加速。许多的同学都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他（她）们搬出了学生公寓，在校外找房子，找恋人，找刺激，找快乐……那是青春期少男少女心灵上无以排遣的燥动。秋芸和别的女孩不一样，当她的同学出入酒店餐馆，嘴里嚼着口香糖，手里拿着“肯德基”时，她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手里那只彩色的塑料饭盒，并且每天准时出现在学校的大食堂里。

学校在城市的郊区。周末的夜晚，在省城通往学校的最后一班公共汽车上，借着停站时车厢里昏黄的灯光，我俩的目光穿过车厢里攒动的人头相对而视，蓦然间，我的心中升起一种“众里寻她千百度”的感动，于是，我就顺着那缕情牵的目光一直追随到她的寝室，追随到了大四毕业，甚至追随到了这座江南的小城。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有缘的人生早已消散在无缘的生活里。

和那些喧闹、张扬的女生相比，秋芸显得如此恬静、安宁，我们相识的那个夏天，她总是在晚饭后，抱一本英语书，借着夕阳的余晖，坐在校园后山的一个凉亭里轻轻地阅读。她的同学说她想出国想疯了。接着，就有一种谣传在学校流行，说她和外教汉克斯关系暧昧。一个学生经常去求教老师，其实是很正常的，但发生在她身上，就被歪曲成了另一种情形。秋芸从不为谣言所动，她依然用流利的英语和汉克斯有说有笑，并肩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汉克斯的蓝眼睛里深藏着一种异域的魅力，这个来自英国的四十岁男人，成熟而风趣，据说常有一些女生会在深更半夜悄悄地去敲他的门，但门是否被敲开，是否还有更精彩的内容，都无从考证。我相信秋芸的话，汉克斯其实是一个生活很严谨的老师。

看似文静、瘦弱的秋芸，有时的表现却让人大吃一惊，有个高我们一年级的大四生，拿着割破手指后血写的情书，单腿跪在地上向她示爱，她竟然没有一丝的感动，冷漠地扔掉情书，一言不发地走了。我躲在暗处悄悄地保护着她，这是一个疯狂的年代，你无法预测这样的男生还会做出什么举动，每当她遇到男生纠缠时，她就会约上我同行，我疑心她把我当成了免费聘请的保镖，可我每次都会做出一副雄赳赳的样子，跟在她左右。这是不是可笑又可怜呢？！

我俩的关系忽远忽近，忽冷忽热，岁月的流逝忽快忽慢，转眼就到了毕业前那个醉酒的夜晚！

我终于醉倒在了酒桌上，没能见到那晚的月光。也许注定这就是我们俩的结局。

现在回想当初两人在一起的日子，其实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也就无所谓的“爱”了，如果说有，也只是在我心中独存的一份单相思罢了。那晚，她约我去见面，大概也是为了给我们之间一个了断，不然，怎么会在第二天一声不吭就匆匆地走了呢？

有许多的夜晚，我蜷缩在床上，用棉被紧紧裹住自己，窗外是这个秋天早到的冷雨。每到这个时候，我特别的想念同班的女生孟南欣，因为她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我们偷偷地在学校附近租房同居，享受着偷来的快乐，尽管我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但我自以为是她第一个爱着的男人。我们战战兢兢地渡过了二个学期，在大学的最后一个情人节前我们分手了，需要做一点说明的是：我和孟南欣的分手与秋芸的出现没有任何关系。

情人节的前一天，孟南欣告诉我，她今天不能陪我回“家”，晚上要参加一个同乡的生日聚会。我们那时把出租屋称之为“家”，可以想象我们是十分珍惜两人之间的情感的。早春二月，天空中飘着寒冷的丝丝细雨，明天的情人节一定不会有好天气。晚上，我到城里的一个网吧聊天，下网时天已黑透，走出暖融融的网吧，仿佛自己一下掉进了冰窟，只有城市闪烁的霓虹灯，带给人那么一丝的温暖和感动。这时已经没有返校的晚班车，我打算步行回“家”。

在一个十字路口，耸立着豪华的五星级大酒店。透过巨大的玻璃窗，里面是灿烂耀眼的灯光和一张张神采飞扬的笑脸，那里是成功人士显示和张扬自己的地方。漂亮的女服务员穿着高开衩的旗袍，美丽的大腿随着有节奏的脚步时隐时现，动人的钢琴声从大厅里渺渺地飘出，在寒夜里荡漾。

我的目光定格在靠窗边的一张雅座上，那个坐在桌边的漂亮女孩是孟南欣，一身娇艳性感的打扮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但那张熟悉的面孔永远也不会改变。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玫瑰，她的对面坐着一个穿着十分考究的中年人。就是这个女孩，还等着我明天给她送一枝玫瑰花。相信你也能想象得出我当时的情景，极度的自尊和自卑缠绕着我，我只能偷偷地躲在暗处。隔着一层闪烁着光芒的玻璃，如隔着两个世界，我望着孟南欣灿烂的笑脸，有一缕冰冷的雨从脸上悄然滑过。

当那个男人开车载着孟南欣离开大酒店时，我打的紧随其后，一直跟到了麓山别墅山庄，结果就是这样：一栋别墅二楼的灯亮了，透过落地窗桔红色的帷幔，能隐约看到孟南欣如瀑布般的长发飘了一下，然后，灯又熄灭了，从此，所有关于孟南欣的故事在我心中消失了……

在无边的寒夜里，我摸索着走回学校，风挟着细雨，冷冷地掠过额头，孟南欣的纤纤细手轻轻一挥，折断了我们之间最后一朵玫瑰花。我的眼角痒痒的，不属于你的，就如这眼角的泪，从脸庞悄然滑下，落在寒风里。

对于结果总是会有各种解释，但结果永远不会改变。孟南欣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为我的出租屋付了半年的房租，但我最后一期很少去住，里面留下了太多关于孟南欣的回忆。孟南欣没有等到毕业就跟那个有钱的男人去了深圳，走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个男婴。和她要好的女友都被请去喝了她孩子的满月酒。后来有一个平时和我关系不错的女生戏谑我，说那个孩子长得很像我，该不会是我的种吧？刚满月的孩子能看出个啥样子，真无聊！

大四的最后一期，在我和秋芸之间朦朦胧胧的关系中一闪而过，我努力地伸手想抓住什么，可最后抓到手的是一把虚无！

桑静子喜欢听我讲述我在大学时的故事，她说她在这个靠窗的角落已经坐了很久，她相信在这里一定能够等到我。此时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透过窗，外面的世界被雨雾笼罩着。静子对我说：好羡慕你呵！我问她羡慕什么？她说我想读书，读大学，和你一样！

梦想的船在现实的海洋里触礁沉没，几片残骸随浪漂流，桑静子说她已经遍体鳞伤，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会有多深呢？！

我们俩依偎在她的花伞下，冒着雨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冷冷的秋雨中，我们彼此紧紧相拥，这是人类抵御寒冷和孤独最有效的方式。

出租屋里静得可怕，屋外小河里潺潺的水声和雨声掺在一起，哗哗作响。

“你想要我吗？”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发颤。

我紧紧搂住她，像大哥护住受到别人欺侮的小妹妹一样。

我是一个很堕落的女孩吗？她一定要我回答她的问题。

我十五岁就和男人上了床，你肯定不会喜欢我。她边说边用手拧拧我的耳朵，你在听我说话吗？那个男孩是我的同班同学，和我一样，孤儿，不爱读书，很早就在社会上混。派出所把他抓进去，第二天就会放出来。为了给我出气，他把一个经常欺侮我的女同学的食指用菜刀给剁下来了。当天两人就跑了，跑到郊外的一个小山林里，那天晚上，我把自己给了他。然后，我就一直哭，哭到第二天天亮，早晨他还在熟睡，我就一个人偷偷回到了学校。那个男孩现在在劳教。

后来，我只要和男人睡在一起，眼里就会出现一个血淋淋的断指。

现在也是吗？我问她。她没有回答我，她用双手死死抱住我，指押深深掐进我背部的肌肉里，隐隐作疼。

她说的堕落是在她十六岁那年。她刚刚和餐馆的老板吵了架，刻薄的老板把她一个月的工资扣了不发，她根本不知道怎样才能要回自己应得的工资。她说她心里十分的恐惧，那时她的口袋里只有十几块钱，在酒店里包吃包住，还感觉不到生活的危机，现在不一样了，她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黑夜开始降临，罪恶隐藏在夜幕里，蠢蠢欲动。在灯红酒绿的大酒店门口，她第一次把暧昧的目光投向来来往往进出酒店的客人，那些衣冠楚楚的所谓上流人士，满脑子下流的念头，一个开着小车的老头载着她去了宾馆。

她说，她那时所有的思维都停止了，她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一头在肉案上待宰的绵羊。

你应该忘了这一切！我的手指轻轻拂过她冰凉的面颊。

一阵风刮过窗外，窗户震得呼呼响。

我在一家广告公司找了份电脑平面设计的工作，好心的老板还预支了我一个月的薪水，我不用每天泡方便面了。我没有忘记我来这座城市的目的，尽管实现它是如此的渺茫。桑静子告诉我，她有很多朋友，会给我帮忙找秋芸，于是我给了她一张秋芸的照片。

清晨，深秋的城市，飘满了落叶，风吹叶舞，和着“沙、沙”的节奏，秋芸背影随着这自然的音乐翩翩而来，这样的情景在我的梦境里时时浮现。

我依然流连于“欢乐苦吧”，和脸上长满小红痘的漂亮老板娘神侃，或者和桑静子找个安静的角落一起喝苦丁茶。渐渐，秋芸变成了照片上的回忆，夹在我的笔记本里，不翻它，只让它静静地藏在里面。

秋天过去了，天上飘下的雨丝开始变成小雪粒。一个季节的消失会成为另一个季节的开始。

桑静子常常去我的出租屋，我们像兄妹一样手牵着手，相拥而眠，没有一丝的邪念和欲望。桑静子亲热地搂着我的脖子说，哥，我现在正在享受成长的快乐！

别让我失去心智，我的心底时常会涌动难以遏制的yu火，我来到屋前的小河边，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我用彻骨的河水浸洗发烫的额头。

天亮了，所有的欲望都消失在暗夜里。

忽然有一天，桑静子跑到我上班的地方告诉我，她找到了秋芸。她拿出照片仔细地看，然后说，没错，就是她。

我找到了桑静子说的大酒店。秋芸现在是这座大酒店的总经理。我站在寒风中，竖起两边的衣领护住冰冷的脸颊。我只想最后看看秋芸，看一眼这个曾经让我心醉神往的女人，了却毕业时留在心中的憾事，仅此而己。

她走出了酒店大门，站在台阶上，她神色依旧那么高傲、迷人，我迟疑了片刻，一辆奔驰车悄然而至，横在我和她之间。在她上车的一瞬间，我们的目光碰在了一起，这情景，就如我们初相识时：郊区、校园、公交车里昏黄的灯光、车厢里攒动的人头……往事一一闪过。

她停了片刻，开车的男人也从车窗里望着我。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汽车的关门声，剩下的就只有我孤独的脚步声。汽车走远了，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也许在车上，那男人会问秋芸：刚才那个傻乎乎地盯着你的男人是谁？秋芸会怎样回答：一个朋友？不可能，有这样的朋友吗！一个陌生的路人，抑或是一个看见了漂亮女人就犯傻的花痴……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在那一刻，我似乎读懂了这本长久困绕着我的无字天书：它只有一个书名叫青春。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我永远也读不懂它。

这时候，我的脑子里反复出现孟南欣的面孔，我曾经非常的恨她，现在如果再见到她，我会很真切地对她说：我终于理解你的选择了。

青春在我们的现实生活里潜行！

夜晚，在出租屋里，桑静子一个劲地问，你看到秋芸姐姐了吗，你们都在一起谈了什么，你怎么面色这么难看呀？我笑了，我轻轻地把她拉在怀里，说，小女孩，我很高兴，我来这座城市的目的终于达到了，我能不高兴吗！

她倒在我怀里开心地说：这就好了！然后她用手挠我的胳肢窝：我好羡慕你们！以后，你会走吗，你会离开我吗！

我伏在她耳边悄悄说：我舍不得离开你！我要挣钱，让你去读书！

――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