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必须考虑我们目前的处境了：

间隔我们的不是江河湖泊，而是心灵——

让我们同孤独绝交吧！让我们互通音信吧！

到如今我们写了什么？一个字也没写啊：

孤独养成的懒惰，就象猪一样优游，

我们提起笔，仿佛提起一座山岳；

我们写什么？

我们必须考虑怎样写了，

去感受是不够的，沉默更不是理所当然，

如果我们把我们的思想捆住不用，

就象垛稻草一样堆在一起，

有朝一日，思想的堡垒会垮掉，

我们不是砸伤，就是压死——

别无选择了，我们只有写：

不仅是一些问候，不仅是日常琐碎，

我们把我们的痛苦和欢乐也填进去，

因为我们委实是活得太累、太沉闷：

每个人象猪一样坚守自己的岗位，

而这个夏季又使得我们的伤口发炎。

人是脆弱的，一点重量就使它超载，

自从人类发现“自我”以来，

人就同自己作着顽强的斗争，

第一个回合失败了，第二个回合亦然，

人因之改变自己的欲望和心的形状，

变事变去最后他们自己也心烦了，

于是我们斗胆提出我们的疑问：

人，到底是什么？

人，到底是什么？

这是我们当前必须谈论的题目，

既然我们闲坐这里，并且回想，

童年的欢乐，一些树，一些人，

夜半明月下黏在地上的房屋，

它们有时将一种沉重的乡愁，

洒在我们麻木的额角——

不过我们不需要这种怀乡病，

占据我们心房的是另一种深沉的哀愁，

因此在我们还没有远离故乡之前，

在我们同孤独分尝时光的时候，

我们没有理由不谈论这个题目：

人，到底是什么？

人，　到底是什么？

我们已经用一种不为我们自己注意，

而被他人忽视的语言回答了——

人，一个影子而已！

如果我们因为自己是影子而害怕阳光，

如果我们害怕阳光躲进阴荫或不出门，

我们将永远是一个影子——

要么捣碎阳光，要么粉碎自己，

没有第三条路可供我们选择。

很久以来，我们盲目地同死神作战，

现在我们要进入一场更残酷的战争：

粉碎自己——消灭影子！

另一种忧愁又浮现我们的脸上：

我们将被商品收买然后又被出卖，

我们的命运注定我们要打钱眼里钻过。

我们，这些打不中目标的蹩脚射手，

居然也谈论起英雄来——我们呼求：

回来吧，奕！回来吧，追日的夸父，

移山的愚公，填海的精卫……

英雄们在黑暗中前行！

1989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