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那个年代起村子里的人们都害怕去祠堂,除非特殊情况绝不去祠堂的.逢年过节的时候也只是三三两两的老人拎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些蒸熟的鸡和猪肉去祠堂祭拜.当然还必须带上几串鞭炮,往祠堂门口一挂,点燃鞭炮后人就开溜.这样的情况一直延续了好多年.
岁数不大的孩子都不懂这些,但父母的教训却一直都没忘记.父母说祠堂是个不能去的地方,以前有个参加过革命的老人死后留下一句话,老人说进祠堂者必遭天谴.仿佛那就是"死亡的禁区",凡人进去不得.我一直庆幸自己去过祠堂且还没死,也见识了村里人所说的"死亡禁区".我第一次私闯祠堂是十三岁那年,跟一个比我大五岁的阿狗进去的.后来没过几年,那个长我五岁的阿狗真的就在一次车祸中丧生了.尽管大人们都不知道我和他进过祠堂,但阿狗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村里人都在议论这事,大家都纷纷猜测他可能私自闯进过祠堂.阿狗死后,我把我跟阿狗进祠堂的事告诉了父母,他们很担心但没有告诉别人.而我的内心也开始忐忑不安起来.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思考着关于死亡的种种,我想着或许某一天我就会死于非命.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而我也竟然活了下来.可父母却一直没能忘记祠堂里的那条咒语.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逢年过节的时候都是老人去祭拜的了.父母说他们也只是进去过一次祠堂而已,可他们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且那次进去是因为爷爷的去世.每次我出远门,父母都必须千叮万嘱我注意安全.生怕我真的在某一天突然离开.
又是过年了,我已经习惯了常年在外奔波,尽管只是求学需要而已.但父母早早的就打电话给我了,他们得提醒我坐火车要注意安全,还煞有其事的跟我讨论起到底坐火车安全还是坐飞机安全点呢.我很是不耐烦的跟他们说坐什么都安全,你儿子命大死不了.他们也只是假装生气的骂我句臭小子后就不再提及此事.我渐渐的开始厌倦故乡,厌倦那里的落后和愚昧.
村子里还是习惯着一种喜庆景象,大年初一起个大早挂几串长长的鞭炮在自家们前的空地上点起,然后听听自己的鞭炮是什么时候燃完,再然后就带上自家的烟从村里的长辈开始给烟,当然这些事都是家中男孩子做的.我也混杂在一群还读初中的孩子群里,一根一根的烟分发给我的爷爷,伯伯,叔叔,哥哥们.有时候我就在想村里的习惯都延续了几百年了,为什么还是一成不变呢?就如那祠堂,我们一直不能逾越的地方.我也很认真的跟村里的老人征询过祠堂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可他们都不愿意给我讲.他们说这些事情你们年轻一辈无须知道.套了几次也只是那几句,当我问起几十年前那下咒语的老人是怎么死的时,他们却告诉我说那个时候是文化大革命,他是被冤枉死的.随着时代的变迁,很多事情都正不成比例的发生着变化.
或许吧!我明显感到我的文化程度正和村里的一些习俗文化底蕴成反比,我文化程度越高,对于村里的了解就越少.父亲是个教师,按理来讲是个懂点文化的人,可就在祠堂这"死亡禁区"问题上他一直没给我明确的解释.甚至我们俩说到激动的时候他还说我只是个例外,唯一的例外.我知道父亲所说的例外,那就是我命大.我的记忆深处一直没能忘记祠堂的摆设和几张破烂的图画.正堂中央有一张四方桌,桌子上有两尊木雕的菩萨,且其中一个已经明显被火烧过了一些,看起来就好象鲜血直流.墙壁上挂桌几张图画,画中的人物都是些穿军官服装的人.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建国初期的十大元帅吧.现在我已经无法再拼凑起关于祠堂的其他记忆,可我知道这些东西已经深深的印入我的脑海,一直挥之不去.
新年的喜庆一直持续到元宵节,村民们才恋恋不舍的收起了家中的麻将和纸牌.我也开始收拾起行李准备启程去读书.
可就在元宵当天我又一次走进了祠堂.
村子里的人们大多都出外打工了,且很多人都没能回家过年,为了多挣一点钱.于是元宵节的祭拜又落在了一群老人的身上.我家当然是由父亲去祭拜了,因为爷爷奶奶都已经过世.那天父亲和老人们一样拎着个篮子,篮子中装的都是母亲早都准备好了的肉类食物.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父亲拎着篮子走往祠堂的路上我就有点难过.虽然我不相信进过祠堂的人都会早逝.可看着父亲走向祠堂的那刻我竟然有点害怕,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母亲倒是挺安然的忙活着自己手中的活,并没有见她有什么异样.
"妈.我看这次祭拜就让我去吧.你看反正我都去过一次了,命大着呢."我对母亲说.
"瞎说!你现在还小,再说你爸爸去祭拜的是祖宗,那能不认识你爸爸呢."母亲这样跟我说.说得我云里雾里的,一点都没搞明白.但我还是想自己进去看个究竟,到底是为何会使大伙这么害怕进入这祠堂.
我悄悄的跟在父亲后面,只见父亲的脚步越放越慢,我也明显感觉到了父亲的呼吸在加重.我想父亲心里也害怕的,不然为什么呼吸这么沉重呢.还是只见三三两两的老人相互搀护着,他们或是刚祭拜回来或是刚要去祭拜的.我并没有跟他们问好,因为在去祠堂的这路上,人们都是不太愿意搭话的,这似乎成了一条规矩.而你要是说话就分明是不懂规矩了.
父亲到了祠堂的门口,头侧向一边向里面看看了有没人.可能发现没人就在门口等了会.过了不久张大伯来了,和父亲简短的说了几句就进祠堂去了.看他们的神情很是紧张,可我并没听清楚他们所说的话.我的内心一直在嘀咕,里面到底是什么呢?难道这几十年来村民都生活在这阴影之下吗?
鞭炮响了,这是父亲和张伯伯放的.刚点燃他们就走了,剩下一长串鞭炮在肆意的飞舞,纸屑飞得到处都是.我环顾了四周,在确定没人之后才悄悄的进了祠堂.祠堂并没什么改变,和我十三岁那年看到的情景差不多,唯一变化的恐怕只是那些木雕和图画又被蒙上了厚厚的灰尘.除此之外,我并没感觉到什么不一样.
我抬头看了横梁,那些也经岁月一同衰老的痕迹生动的在梁上做下了记号.我仿佛看见了百年之前祖辈们的身影,他们不辞辛劳的耕耘,他们踏实的生存.可这个时候的我们却竟然这么害怕着这莫须有的咒语.
我从祠堂中退出来了,以前所有的顾虑都不存在了.而这个时候父亲和母亲却正赶到了祠堂门口,看着我刚从祠堂出来,他们脸上竟然挂着一丝忧伤.然后父亲对我说了一句回家后就不再做声,我悄悄的跟在父母背后.看着父亲蹒跚的步履,竟也想起了朱自清写的那篇《背影》.而母亲也和父亲一样,走起路来不再那么利索.我眼中竟然隐含不住泪水,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好在父母都没发现,回到家后我跟他们说明了祠堂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而关于咒语也在我强有力的科学辩驳之下而显得立不住脚.父母虽然知道这道理,可在他们心底深处却一直未能释怀,他们无法理解.
我终究没能说服父母应该相信科学,当然也没能说服村民.元宵节过后没几天我就踏上了回学校的列车.父母在我临行前还亲自去拜访了一占卜先生,为我占得一卜.卜语:凡事不吉,失物难现.我想这些只是个幌子,父母却为我担心起来.加上连闯两次祠堂,父母送我上车的时候竟然有点生死别离的味道,他们一个劲的告戒我大学里头不要生事,做人要低调.火车启动的那一刹那,我透过玻璃看见母亲在用手巾拭擦泪水.而父亲也在拼命的招手,嘴中一直在不停的说着什么.可我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我想他应该在说:儿,你一定要活得好好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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