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带过我的老师当中,最应该感恩戴德的是我的小学班主任,也许童年时期的记忆最好吧,她和我们一起六年多,虽然也没有什么感动天地的事情发生,可她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总在传递着一种关爱、传递着把我们当成她自己孩子般的情怀,给我的这种感受,就像山涧溪流中的石头,清澈可鉴,恒久长留。
被父亲带到小学校报名的时候,还是懵里懵懂的年纪,看到教室里坐着一排老师,对小朋友一个个的做着测试,我心里着实直打鼓。第一张桌子后面的女老师,很美,是那种雍荣秀慧的美,对我笑笑,便立刻驱散了我的紧张和恐惧。问我叫什么?多大了?还让我数数算盘上有几颗珠子;然后把手表拿到掌心,从背后捂住我的耳朵,听听表的声音在哪里。短短几分钟,她始终对我笑着,话语比母亲还要温柔,让我真切地感觉到一种爱的暖流不停的在咚咚直跳的心中流淌,更让我记住了这第一个老师。
正式开学那天,下着雨,我和所有的新生躲在屋檐下,当看见开门的老师时,我开心极了,就是测试我听力的老师!啊,她就是我们的班主任!第一节课,只记住了三个当时写不准的字,史珖瑛——班主任的名字。从那以后,伴随着史老师a、o、e、b、p、f的亲切的声音,我和小伙伴们开始认字、开始启蒙、开始了我们慢慢的长大。
史老师很爱我们,从一年级开始,就利用课余时间,带着我们一起检废品拿去卖,换回来的钱,添置了一套理发工具,她不仅经常的给我们理发,还手把手的教几个孩子,成了不错的剃头小师傅。教室后面的图书角,也是用卖废品的钱积累起来的,《黄继光》、《董存瑞》、《雷锋叔叔的故事》,还有《十万个为什么》、《幻想未来》带给我们对英雄壮举的崇高敬仰和对科学世界的无限遐想。夏天,史老师领着我们在教室窗下的班级园地浇水施肥,种蓖麻、种向日葵、种扁豆和丝瓜,教我们什么是劳动,什么是收获;我记得清楚,我们班种的东西是全校长得最好的。冬天,她总会在下班以后的晚上,再到教室里来一次,看看煤火封好了没有,不能让第二天没火了,几十个孩子冻得上不成课;我不会忘记,我们班的炉火总是从冬天点着的第一天起,从没有熄灭过。
史老师很和蔼,在我们没弄懂课堂内容的时候,她会在课上课下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教,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听她的语文课,不记得她发过脾气。史老师也有很严厉的时候,哪个同学不用功、不听话、撒谎或者捣乱,她会叫你到办公室,长时间静静地盯着你,让你自己不好意思地承认错误。记忆中,史老师经常家访,不管你是先进生还是后进生,一学期总有几次到你家里谈谈,她跟几乎所有家长的关系都很好。我们呢,也会三两成群的在节假日相伴相约去史老师家里玩儿,很熟悉在老城区的小巷深处,她家里简陋的三间旧瓦房和那堂屋里古铜色的八仙条桌。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史老师脸色再没有了笑脸,伤感而凝重。教室窗下再没有了向日葵,冬天再没有了火炉子。窗户上的木框整个被人抢走了,只好用砖头一直砌上去,顶端只留一条缝,让白天的光线透进来,好使黑板上的字依稀可辨。教室里已经空空如也,每天我们自己背着家里的小凳子上学,看书写字全在自己腿上。一部分同学已经不像原来那样听话了,甚至可以在课堂上公开捣乱。在已经没有讲台黑板前,史老师每天还是笔直的站着,声音依然清晰和温暖,板书仍旧规整和清秀,在那样的年代里,很多班级、很多课程没法上了,但只要我们的老师还站在前面,朗朗的读书声便一定会回荡起来。
那个时候,我给史老师惹过不少麻烦。最糟糕的一次是我用砖头打破了一个女同学的头,当时我傻了,只看见史老师抱着她,课也不上了,一路向医院狂跑,顾不得鲜血染红了衣服。本想包扎治疗就没事了,哪想那家医院打破伤风针没注意,女同学出现了严重的药物过敏,半夜里,史老师敲响了我家的门,把我的父母请到了医院,一起守着抢救,几度抽搐、几度休克,过程惊心动魄,一直到天亮,总算把女同学的命检回来了。第二天早晨,当我还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就被父亲揪着耳朵提起来了,“你干的好事儿!起来跟我走”,路上,我才知道昨晚的骇人情景。进了病房,我手捧着父亲做好的鸡蛋羹,在双方家长的怒视下,走到女同学的床前,可她跟本不看我,正尴尬间,一双手把碗端了过去,一声轻轻的呼唤,一个轻轻的动作,就把女同学抱了起来,舀一勺羹,吹一口气,慢慢的喂……噢,那是我敬爱的史老师,熬了一夜的通红眼睛、满脸疲惫的神态和着不变的慈祥笑脸,当时的情景就像一幅画,刻印在我幼小的脑海里,今天想起来仍禁不住热泪盈眶。
后来,我父亲进了牛棚,母亲也经常不能回家,我们兄妹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跟一大批和我们一样的孩子住在一起,没有人管,没有人问,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混着。一天下了课,史老师把我们兄妹叫到一起,就在我们班的门口,跟我们说:“你们的母亲出差在外,给你们写了信,托我转给你们,很多字你们不认识,我念给你们听吧”,接下来当着很多认识、不认识的同学的面,一字一句的读,一如她上课时认真示范给我们朗诵课文的风格,实际上比平时更加专注、更加倾情,我们兄妹就像在聆听母亲的教诲,真切地体会到此时的老师比母亲还要亲切和慈爱,那声音,犹如天籁,恍如神旨,不仅深深地打动着我们,也深深地打动了每一个在场同学的心。
在史老师带我们的六年多里,我亲身所感,亲眼所见的师生亲情故事还有很多很多。
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一个城市小学的老师一直带学生六年,直到毕业的;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小学生能感受到老师带给自己心灵的,是慈母一般的教诲和爱怜,而我和我的同学真的是非常有幸地经历了这一切。
记得小学毕业的时候,父亲十分郑重地对我说,你以后一定要经常去看看你史老师,她对你们太好了,找不到这么好的老师,你得知恩图报。刚小学毕业的时候,文化大革命还未结束,我不懂事,也没听父亲的话。一直到下乡、考大学、毕业工作,似乎懂了点事了,再去看望史老师时,那旧城区的小巷早已没了踪影,打听到她也早已调了一所小学,可那所小学也已经拆迁了。
史老师开始带我们的时候,正当而立,屈指算来,今年应该是七十四岁高龄了。多少年过去,我一直没有见过她;多少个教师节,只有这次我才认真地想念了一回;或许我还没有懂事,只能远在几千公里之外,写几个字,算是对她老人家由衷的祝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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