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飞算不得一个红火的诗人,但称得上一个纯粹的诗人。
或许纯粹就该与红火、热闹之类绝缘,它需要写作者以甘于沉寂的写作心态去靠近它,去靠近诗歌的本质。总会有太多有才华的诗人消泯于虚浮的喧嚣之中,待他们想游出欲望之海、返归自己的本真时,突然发现沉沦太久的自己已沾染了太多世俗的泡沫,再也没有回归或超越的勇气与力量了。
我素来缺乏对诗歌的敏锐感受力,是霍飞的诗将我导入了这一“在一切艺术中占据最高等级的艺术”的内部,让我重温当年阅读北岛、海子等人的诗歌时所感受到的冲击与震撼。
在这个世风浮华、奢靡、轻薄的网络时代,在这个四处有人叫嚣“文学已经堕落”、“诗人难以存活”的浮躁时代,能够对文学、对诗歌保持着清醒的体认和虔诚的信念,能够坚守内心深处的那块后花园,不为流俗与欲望所淹没,需要一定的定力与识见。哲学家叔本华在其《书籍与阅读》中写过一段有历史穿透力的文字。他认为,无论哪个时代都会有两种文艺同时进行,一种是真实的文艺,另一种不过是貌似而已。前者由那些为科学或艺术所活的人所创造,其过程严肃、宁静、但极其缓慢——它们是不朽的文艺,是永恒的文艺;后者则由那些靠科学或文学而生活的人所写出来的,他们因为受到旁观者的欢欣鼓噪而狂奔疾驰——但若干年后,人们会发出疑问:他们现在哪里呢?他们那来去如风喧嚣一时的光芒与赞誉又何在呢?因此他们只是速朽的、行云流水式的文艺。
用这段话来概括当今的文化现状,十分契合。我们有理由相信,文学永远也不会堕落,文学产生于“文学”这个名词之前,即使这个名词果真消失,文学仍会闪耀着其本来的光芒。真正堕落的是那些藉文学谋利者及其炮制出的垃圾文字——这与文学无关,真正的诗人更不会因为写诗而难以存活,恰恰相反,写诗是他们早已成为他们固有的存在方式;真正难以存活的是那些靠写诗混饭吃的投机份子——或许他们有着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桂冠,以及五花八门的收入、进项,但他们的灵魂早已先与肉体而死亡。我们需要认识到,凡是为傻瓜写作的人总会有大批追随者,因为这样的写作投合了他们庸俗的审美旨趣,而那些浅薄的写作者也会在这种廉价的吆喝声中迷失自我。清醒的人们没有必要为这种状况愤愤不平,在臭鸡蛋可以被捧为鲜花的年代,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但臭鸡蛋终归是臭鸡蛋,早晚会被时间的铁埽清扫出历史的垃圾堆。
从水管里流出的终是水,血管里流出来的才是血,没有必要看到从水管里流出的水就妄自断言热血已经不存在。吹尽狂沙始见金,他或许会遭遇落寞与误解,但历史终会见证其价值。
诗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表达与言说,是一种直面人生的社会责任感和对生命本真内蕴的憬悟。它关注现实,揭示生活,思考人生,阐释生命的意义与理想,它包涵着深沉的文化内蕴、理性认识和反省意识。霍飞的诗歌创作已达到很高的境界——无论从他对诗歌的体认,他的创作态度、创作过程,还是以其诗作所透露出的崭新素质和探索精神来看。
霍飞,这是一个刀客的名字——敏锐、锋利、与他的诗歌所呈现给我们的感觉十分匹配,一如他的诗观:
诗歌就是头顶璀璨的星空,我仰望它们,以便审视自己。
诗歌也应该是一把锋利的弯刀,刺入读者的灵魂。
霍飞在其诗作《背叛》中,为自己描绘了一幅具有象征意味的叛逆者的形象:……从这首诗我们可以看到诗人那种贤明独特的个性与姿态:敏锐、锋利、孤独、忧郁,有着深度的思考和叛逆的精神。霍飞其他几首代表性作品如《猫咪》、《奔跑的孩子》、《一个季节过去了》等亦可看作是这个有着深沉的忧患意识的诗人对自我形象及自我与世界关心的一种无意识的凸显。同时他的这些渗透着浓重内心情绪、生命体验和展露着遗世独立之精神气质的具有张力的文字,又呈现给读者某种“集体无意识“,让我们在其诗作中感受到一种陌生的熟悉,使我们心中升腾起某些氤氲的回忆与思索。
霍飞称自己不是那种才华横溢的诗人,他做不到所谓的下笔滔滔,汪洋恣肆。霍飞创作诗歌的过程缓慢而痛苦,常会为某些具有表现力的词语或意象的搜索与选择而焦灼不已,但当一首表达出他的理念和意图的新诗出现时,又会让他兴奋莫名。我想,这恰恰是一个真正的诗人应该具备的写作姿态:审慎而内敛,痛苦并快乐着。
诗人李亚伟曾说:“我喜欢诗歌,仅仅是因为写诗愉快,写诗的过瘾程度,世间少有……”我想,霍飞创作过程中所产生的痛苦恰恰是快乐之极致的表现。写作的冲动犹如女性孕育时的冲动相似,那是存活于自我内心的欲望,是对隆起的腹部的欲望,是对语言、对热血的欲望——痛苦,却又无比快乐。拥有这种相交融的痛苦与快乐的人,才能称得上是富有才华的写作者,而非那种无思想无灵魂的写字匠。霍飞的才华是内敛的才华,而非那种沿街叫卖式的廉价的小聪明,正是这种才华促使诗人归于沉寂与冷清,能够耐下心来搞创作,这才称得上大智慧,大才华。这是一个具有思想深度与东渐离的创作者应当具备的内在素质,就如同高明的武术家所修成的深不可测的内力——一个外人看来平淡无奇的招式可千变万化发出无穷威力,毙敌于千里之外。
孤独与落寞往往伴随着那些具有思想深度的真诚写作者的生活与写作。从《年》、《那不是田园,那时遥望》、《我的爱情在秋天》等诗作,我们可以窥见霍飞在挖掘内心情绪和生命经验,描摹或者评述现实生存场景时所弥漫而成的忧郁、悲伤与孤独。这些都与诗人的洞察力和思想深度有很大关联。这将他那深刻而独特的感悟与思考凝聚于那些承载着忧郁、悲伤与孤独的具有弹性和张力的意象之中。如在他的诗中经常出现的“雨水”就是一个具有深度内涵的意象。“雨水淅沥/黑夜沉默不语/祖母蹒跚地穿行而来/泥泞的往事/让她细小的鞋子/变得沉重/”(《秋雨的夜》)。“这些春天里黑色的雨滴/总使人想到野外被雨水浸泡的土地……”(《清晨,一群鸟飞过》)。“当沉重的雨水猝不及防的击打着一切/又怎样才能分辨出哪些是痛,哪些是爱……”(《如果我是一滴雨水》)。等都会让读者陷入一种恍惚而沉迷的情境,顺着这些陌生而熟悉的感觉,读者自身的思绪与想象开始蔓延。
随着对生活与自身更加深入的思考和体认,霍飞的诗歌无论内容还是形式都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在内容上,霍飞的诗歌从对最初对内在心绪与生命体验的注重,开始转向对现实生存情景的刻画与沉思,并且更多的凝结着诗人对社会对历史对文化的切合实际的反思与批判。如《空旷》、《身份证》、《侠客行》、《动物园》都跳出了初期诗作中那种狭窄、细腻的个人体验,更多地转向对社会、对人生的思考与批判。同时霍飞在诗歌船创作时的表现手法也更为娴熟、从容,语言上更加趋向平淡化与口语化,更讲究内在的节奏与韵律。这一点在《如果我是一滴雨水》中表现的尤为明显,应该说这是一篇在其前后诗风转变中起着承前启后的作用的诗作。这首诗较之他前期诗歌的瘦硬与骨骼感,拥有了一种更为丰满、雍容的风度。
霍飞无意于像某些朦胧诗人那样这一制造晦涩与障碍,又无意于某些浅薄诗人所盲从的“口水化”,而是力图在二者之间寻求一个平衡点,使其诗作平和而不失深度,温情而不乏峭刻,雍容且强劲有力。所有这些都体现出了一个真诚的写作者在思想上的成熟和艺术视野的拓宽。同时我们看到,他的诗歌风格无论如何变化,那种内在的构架仍能保持着相对的稳定性,这就是诗人在对外部世界和内部世界不断的进行思考与探寻的基础上形成的富有深度与力度的艺术形式。
能够在千变万化中保持着内在的稳定性,恰恰是一个真诚的写作者成为大家的必要条件。就如一个所向披靡的刀客,随着他精神、意志修为的不断深化,他手中那柄无有外在变化得到却在无穷地膨胀着内在的威力。
霍飞就是这样一名绝世刀客,他用扎扎实实的创作演示着一个真诚写作者的不可妄揣的未来。
2006·8·25
附:霍飞简介
霍飞 男 1980年出生于山东曹县。2007年毕业于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热爱文学,活跃于“天涯社区”之“天涯诗会”,作品散见于《星星》《飞天》《诗潮》等刊物。
发表作品概况:《星星》下半月刊2005年第一期
作品名称:《我的爱情在秋天》
《飞天》2005年第七期
作品名称:《侠客行》、《沉沦》
《诗潮》2005年7-8月号
作品名称:《窗外,一群鸟飞过》
《辽宁青年》2005年第23期
作品名称:《如果我是一滴雨水》
诗观:
诗歌就是头顶璀璨的星空,我仰望它们,以便审视自己。
诗歌也应该是一把把锋利的弯刀,刺入读者的灵魂。
最喜欢的一句诗:
在林荫道上徘徊,落叶纷飞
——里尔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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