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激情的初恋 【原创】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每当我听到这首歌曲的时候,深藏内心深处的记忆就不由浮现出来,那是38年前的事情了。
在那革命口号响彻云霄的疯狂时代里,为了响应“反修防修”,“培养革命接班人”的号召,全国绝大多数初中毕业以上的知识青年,胸怀豪情,口唱战歌,背着行李,义无反顾地奔向农村和山区,到这块广阔的天地里,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1969年的初春,我作为一个“出身不由己,道路自己选”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理所当然的胸戴红花,荣幸的加入了这个时代的滚滚洪流之中。而且被分配到条件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
我插队的小山村地处华南丘陵山区,名字叫c村,距大队(现在叫村民委员会)有10多公里崎岖的羊肠小道要走。到公社(现在的乡镇)还要走20公里的小道。如果想去县城走10公里的机耕路才能上到公路,然后乘车25公里就到了。
c村虽然地处山区,可方圆10多平方公里的山头都是稀疏的幼树林。可是,小村背后一座馒头似的山头却古树参天,遮天避日,原来这是“社王”岭。淳朴愚昧的山民十分崇敬“社王”。封建崇敬神灵的思想,竟然奇迹般的让满山的古树巨木逃过了一次次疯狂的劫难。紧靠村旁的岭脚下,生长着一棵三人也合抱不过的古樟树,传说已有800多年的历史了。古樟树旁是一口清澈透底的水井,青石板条镶嵌四周,显得非常古朴。这水井涝天不溢,久旱不干,甘甜的井水就如母亲的乳汁一般,滋养着全村160多口人。距小山村500多米外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一场大雨刚过便是洪流滚滚。平时,裤脚不要挽到漆盖就可以淌过去了。
全山村都姓l姓,“500年前是一家”。村里没有通电,也没有广播,最高学历是高小毕业。唯一与外界文明联系的是三天来一次的邮递员。村民们过着日升而作,日落而归的平淡而又规律的生活。
作为“知识青年”的我的到来,确实让平静的小山村泛起了一阵涟漪。我在生产队长l二哥的带领下,手提着原来住校的简单行李,穿过100多米长的村中小道,来到村南边的晒谷场,一座非常简陋的谷仓就是我的“新家”了。当时我除了简单的行李外,其他是一无所有。l二哥让我到他家吃晚饭,不知道是走了一天的山路太累了的缘故吧,这顿晚饭是怎么样结束的已经没有记忆了。
我摸黑回到谷仓,摸索着打开行李,啊!一把手电筒滚落出来,细心的妈妈什么时候塞进来的?我的眼睛湿润了。就着手电筒的光柱,我随便铺开了被褥,和衣躺在席地而铺的“床”上,倾听着谷仓外的蛙叫虫鸣,心想:刚刚16岁的我,就这样踏入社会生活了,明天,将是什么样的生活在迎接我呢?
第二天天刚刚亮,l二哥借给我一把“栏刮”(也就是砍土镘)去修田基。全生产队约50多个劳动力,大家像看珍奇动物一样看我。我从他们的目光里知道,好奇多过诧异;可怜多过欢迎。我按大家的模样,举起沉重的刮子,开始日复一日的修理地球了。三个月以后,生产队为我购置了必要的农具和生活日用品,国家也停止供应每月45斤粮票和15元的生活补贴。从此,我正式开始了自立门户和自食其力的社会生活了。
每天收工的时候天色已是黄昏,我匆匆地在三块石头架起的灶上做饭,吃过大米加红薯的晚饭后,我就提着充满汗臭味的衣服,伴着星光来到小溪旁。让清澈的溪水冲洗掉一天的劳累与烦恼,然后倚靠在青石崖上,轻轻的哼唱起电影歌曲《山间铃响马帮来》:“清清河水流不断……重重青山望不到边……”。久了我就发现,每当我在轻轻唱歌的时候,在山崖上的草丛里,总有几个倩影在晃动,而其中肯定有她。
她的学名叫琴,在族内同辈人中排行第九,俗称九妹。她1·60的个子,瓜子脸,两条柳眉下面是一双亮晶晶的丹凤眼,上额飘着刘海,脑后一条粗黑发亮的大辫子垂至腰际。四肢匀称,碎花矮领大襟式女唐装包裹着健美的身体,凹凸有致。她笑起来,悦耳的银铃般笑声随风飘得很远很远。尤其是她在挑担行走的时候,腰肢扭动,前胸好似藏着两只顽皮的小兔,随时都会跳出来,那动作既和谐又自然,比模特在t形台上走猫步还要优美些。
可能是大山的封闭和时代的禁锢吧。当我利用竹枝,竹筒和蛇皮,自己制作的笛子,二胡奏响的时候,窗外门边,都有她(他)们的身影在晃悠。忽然,我恶作剧的拉起了《都有一颗红亮的心》来,外面竟有人轻轻地随着旋律哼唱:“可他比亲人还要亲……”。好像是九妹的声音?真想不到,音乐的旋律把我们的距离拉近了。从此以后,我就有了一群好朋友了。白天,我们一起出工,晚上,大家就聚在一堆聊天唱歌(当时扑克等东西是“四旧”,商店也没有卖)。不知道为什么,出工的时候,九妹都喜欢与我同一个作业组,晚上聊天也愿意排我坐(当然是有一定的距离的)。就是小青年们晚上到河滩纳凉,大伙都有意无意的在我的身边或者在九妹的身边留下一个空位来。
久而久之,我也慢慢的体会出其中奥妙来了,这难道就是恋爱?仔细回想:我第一次进大山给油茶树刮草时,是她悄悄的塞给我一双草鞋,并轻轻的说了一句话:胶鞋底上山容易打滑;在一次割茅草的时候,我的左中指不小心让茅草拉破了一大口子,鲜血直冒。是她捋了一把凤尾草嚼烂按在我的伤口上,然后用她的手绢给我包扎好;父亲遗留给我的一件旧毛衣胸前破了一个洞,是她用钩针钩出一朵红梅,点缀在姜黄色的毛衣上,是那样的和谐;很多次我在小溪边洗涤被套和蚊帐的时候,她总是那么巧合的来到溪边洗衣服。在拧被套时,她有时故意松劲让我差点摔倒;每次我们正面相遇时,四目对注,她总是先羞红了脸,嫣然一笑后才扭身走开;晚上青年人在外面玩耍,每次别人都是借故开溜,只留下我们两个人,而她总是最后一个让我送她回家……。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我远离妈妈,尽管每天辛勤的劳作,尽管吃的是大米加杂粮的粗茶淡饭。舒畅的心情让我学会了所有农活,人也健壮起来了。除了白天必须出工挣工分外,就盼望晚上与她一起相依在小溪边,或者挨坐在田埂上,轻轻的哼唱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中外民歌(公开的场合我们是不敢唱这些“反动”歌曲的)。我们相爱了五年,没有深情地牵过手,也没有激情的拥抱,更没有甜蜜的亲吻(这些动作在当时可是属于“封,资,修”的范畴)。只有互相深情注视着对方的,脉脉含情的目光,插队六年的时光就这样流逝过去了。尽管许多“根正苗红”的知青一个个离开了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更多的贫下中农子女走进了工人阶级队伍,我也无怨无悔。因为我的生活是充实的。
好景不长,她家里人终于明确知道了我们在相爱,旗帜鲜明地反对我们继续交往。其根本原因,我有一个“黑五类”的家庭。她曾苦苦的哀求过,也曾以死来抗争过,都没用。我作为一个连骨髓都是黑的狗崽子,能说什么?又敢说什么呢?眼见着日益消瘦的她,我的心碎了。
1975年初夏,九妹终于出嫁了,据说其丈夫是城里的一个工人。就在我精神支柱坍塌之际,公社抽我去公社初级中学任代课老师。我除了认真地上课外,还经常到废品收购站和小纸厂去搜罗有用的书籍。每天晚上借着昏黄的煤油灯读书到深夜,以此来填补我那空虚的,受伤的心灵。
第二年的寒冬,我也幸运的告别战斗了八个年头的“广阔天地”,巧遇了一位也属于“黑帮”系列的贤惠女子,我们结了婚,生了孩子。现在又作了爷爷,每天享受着天伦之乐。可是,每当我听见前面的那首歌,心情就久久不能平静。内心轻轻的在询问:“九妹,你在那里?现在过得好吗”?
作者:冬-青(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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