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游神雾山
我曾多次著文说,对于高山,我向来是仰止的。这并不是我受诗经“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影响。郁达夫就曾说过,游高大山水,要有阔大的胸襟,深远的理想。而我只是一个安于竹篱茅舍,小桥流水的人,“以惯写小桥流水之笔写高大雄奇之山,殆矣”(汪曾祺语)。所以,我很少去游山,也很少写类似的记游之类的文章。以前也有过种种机缘,攀过黄山,见识过庐山真面目,回来后却不留半点痕迹,有时梦里偶尔出现,也只是此山即是彼山的糊涂印象,大有前人“泰山归来不朝岳,黄山归来不看山”之感慨。
前些日子,几位文友相邀,到县境内神雾山一游。神雾山是何方神圣,我居住在它的脚下,土生土长三十多年,竟知之甚少,实在是不应该。其实,任何一个读了几年书的中国人,脑子里都浸淫着不少中国山水的文字。从诗经到楚辞,从魏晋南北朝的游仙诗到唐朝的山水田园诗,一幅幅文字绘就的山水画卷就典藏在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心中。而且,中国历代的文人士大夫,都有一个“壮游”的传统,“舟行李太白,岸登谢灵运”就是生动的写照。“一生好入名山游”的谪仙诗人李太白,二十五岁时就“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南穷苍梧,东涉溟海”;另一个大诗人杜甫,一生都在漂泊漫游,壮年曾南游吴越,北游齐赵,最后客死在湘江的一条破船上。正因为有游历,有羁愁,中国的山水和山水诗才这么美丽动人。而越到现代,火车飞机已取代了舟辑车船,却越懒得出游。骨子里少了份意趣,心胸间少了层云霞,电视代替了阅读,网络代替了梦想,谁还有那份游山玩水的闲情和逸致。但我等几个“没落”文人,尚还吃着董桥所说的“血肉做的文字”,便欣欣然上山来了。
一进神雾山,倒还真的感到了几分“神”。首先飘来的是一阵又一阵的“神雾”,峭拔嵯峨的山峰,一下子变得影影绰绰起来,宛如朵朵青莲时隐时现,忽远忽近,雾气氤氲,雨意迷离。一路攀行,这雾就一路伴行,有时沾着你的发梢,有时挂着你的衣角,有时钻进你的毛孔,真个是“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一会儿,天开云散,阳光又从斑驳的枝叶下筛下细细碎碎的花点,顷刻间如觉做了一场白日梦。
其次是石奇。这些峭拔的石壁,由于亿万斯年风雨的剥蚀,岩石呈现出多层次、异常分明的轮廓,或站或躺,或叠或开,或纵横捭搕,或倚天屠龙,使人不禁想起“书似青山常乱叠”的诗句。除肃立的石壁外,这些岩群中不时窜上一个或几个突兀的石狮、石象、石猫、石龟,栩栩然如奔跑状。更奇的是,这些岩石,你换个角度来看,它又变成了另一种形象,明明是巍然屹立的“大将军”,转过头来却变成了一个高高举向天空的男人的阳具,当地人把它称作“天帝阳举”,正对着它的一道石缝,就叫作“众妙之门”,妙处只可意会,不可言说,真个是“造化钟神秀”。
再次是山媚。南方的山与北方的山最大的不同,就是妩媚与雄浑的对比。南方的山多秀媚,就好比是二八佳丽,青黛是眉,秀水是眸,刚出岫的云雾就是霓裳。这里的山也是这样,色媚,水秀,石奇。说它色彩明媚,自山脚至山腰,全是清一色的茅竹,一片竹海。这种绿,是妩媚的绿,嫩绿、黄绿、翠绿,都有,让人看着醉心,摸着可心,触着舒心。微风吹起,竹枝摇曳,如吹皱一池春水。半山之上,竹海翻滚着波涛退下去了,涌上来的却是一波又一波的、由各种杂树组成的“树海”。杂树生花,白的如雪,却又是“遥看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红的像火,粉的似霞,云蒸霞蔚,却又是“芳树无人花自落”。还有那些斑驳的树叶,衬着这些花儿,真像一个打翻了的调色盘。山顶上,杂树没有了,却是一排排怪石嶙峋的峰岭并立,青的、褐的苔藓附在上面,就像一个个老年斑,平添几分沧桑与狞厉。细细看来,整座神雾山,就像是一道道最为雄奇秀美的山水画廊。在这里,钩皴点染,浓淡干湿,疏密虚实等各种表现手法兼备毕具。那群峰竞秀、壁立千仞的奇观,宛如刀锋峻劲、层次分明的版画;而云封雾幛中的叠叠青峦,则与水墨画同其韵致。这里的水也灵动多姿,流泉飞瀑宛如天女散花,飞流直泻恰似碧玉凝妆,涓涓细流又如龙鳅入潭;观其色,却是至清,至纯,几枚落叶,几尾小鱼,翩动如现。在山中静坐,静观,静听,眼、耳、口、鼻,乃至脑中胸中,全是雾的神气,山的秀气,水的灵气。回首看同行的女伴,个个面若桃花,妩媚动人,真个似辛弃疾赞叹的那样“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神雾山尚未完全开发,相对那些名山大川来说,它没有那么多的庙宇、塑像、浮雕、摩岩勒字、碑刻,也没有屈原、谢灵运、郦道元、李白、杜甫、王维的壮丽诗句和锦绣文章;因而少了许多的仰瞻,少了许多的纷扰,少了许多熙熙攘攘的名与利。尽管它也有许许多多关于吴王孙权的传说,有吴王庙,有吴王碑,但它却是一块真正的净地,一块真正属于心灵的净地。“冲然而澹,翛然而远”,“天地姻蕴,万物化醇”,这是神雾山赐给你的,也是赐给每一颗纯净的心灵的。
本文已被编辑[ziyan0826]于2006-9-7 12:50:10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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