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的孩子没有不想家的。毕竟是第一次孤身在外的。头天晚上有人在宿舍里,忍不住哭得泪流满面的。眼泪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它很快就触动了大家心头那根相同而脆弱的神经,很多女同学鼻子一酸,泪水就飞溅了,深有同感的同学们都纷纷互相劝解,奇怪,泪水过了,就把那种浓浓的思念,稀释了很多。孩子们的适应能力还是很强的,后来大家在自己买饭、自己睡觉的经历中,渐渐适应了学校的生活。我也有了进步,第一天晚上我睡不着觉,掩在被子里,偷偷地抹着眼泪哭了很久。后来我问同桌新惠“你想家么?”她冲我点点头:“想啊,但没办法,熬吧,就要到星期天了。”通过交谈才知道:新惠是我们母校校长的女儿,我们一下子有了很多话题,她开朗活泼,总是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
有天在买饭的时候,碰到季军,这个男孩子,一手拿了两对馍,蹲在地上,一口汤一口菜地吃得正欢,看到我,傻乎乎地笑着,那憨憨的笑容,看起来格外亲切。毕竟是同学五年啊,怎么也比眼前无数张陌生的面孔,要让人安慰得多。
再说学习任务的紧张,让我们的心很少有静下来的时候,一下子比小学多了很多科目,上了这科上那科,个个手忙脚乱,疲于应付,慌得跟个八足蟹一样。和各个老师们都见过面了,感觉到他们都很负责,授课认真,对我们充满了关心和爱护,让五十多个离开父母的孩子们,感到了些许温暖。印象最深的是英语刘老师。
这是一位将要退休的老教师,精瘦精瘦的,眉毛很浓,有几根灰白色的格外长,高高地招摇着,给人很古怪的感觉,听人说他的儿子也在我们学校教英语,全校只有他们父子两人懂英语,在英语老师奇缺的年代,他们父子就是我们乡英语界的权威,所以在他的课堂上,我们分外安静,态度十分虔诚。他很爱给我们讲笑话,总是随口就来,他第一次给我们说的时候,我们不由得开怀大笑,等我们笑得前仰后合的时候,他却绷着脸,眉毛上扬着,气呼呼地把书一甩“笑吧,这课不上了。”然后拂袖而去,留下我们面面相觑,只好推选班长去把他请回来。可是等他下次给我们说笑话的时候,我们又笑着把他给惹气了,我们才明白他只是要讲,并不要听众和他配合笑声的。
刘老师还有一个特点,让我们很难接受,在家的时候父亲总是说“不会就问,哪个老师都喜欢爱问的学生的。”但我们的刘老师总是别具一格的,他开诚布公地告诉我们:“如果堂上你听不会,下课就不要问我,我已经累了一堂了,我可不是机器,任你们随拨随转。”听了他重复几遍的嘱咐,同学们苦涩地相视一笑,奈何!
“变态的倔老头!”
新惠撇了撇嘴,然后捂着嘴巴,偷偷地告诉我,“这老头守寡守出毛病了。”
“守寡?”我乐得差点没笑出来,新惠瞟了刘老师一眼,立刻着急地摆摆手,制止我情感的外露,以免招来老师的批评。下课后才告诉我,她从高年级的老乡那里知道,刘老师的老伴一早就去世了,是他把几个孩子亲手拉扯大的,所以大家认为是他在长期的苦闷和孤独中,熬出了一个倔脾气。我却笑不出来了,想想,一个大男人,又要教学,又要带孩子,一定品尝了很多不为人知的酸甜苦辣,真不容易啊,他的生活中一定少有笑声,难怪他看不惯我们大笑的。
在大家都对这个有着怪脾气的英语老师发牢骚的时候,我认定了一件事:尽量把问题解决在四十五分钟上。于是课堂上我认真听讲,决不放过老师的每一句话。也许我学英语的兴趣很大,学起来总是很容易,不像其他同学愁眉苦脸地说难学,虽然刘老师没表扬过我,但我自己有了成就感,这样想家的时候,就不再是悲悲切切的了。
晚上回到宿舍里,大家倒是不孤单的,头挨头、脚碰脚地睡在一起,彼此呼吸、心跳相闻,感觉心都贴到了一起,很有安全感的,本来在教室里个个困得要命,眼都睁不动了,准备一进寝室就倒头大睡,谁知道一进来,个个就像吃了兴奋剂一样,精力充沛,海阔天空、天南地北、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那一刻“女儿国”这个大家庭的欢乐,使我们暂时忘记了想家的痛苦。
我每天都是在算计着吃饭,一天一斤半的粮票标准,每顿两个馍,一碗稀饭。秋凤说这样没什么营养的,我不听她的,我家的条件不能和她家比的,也不能和所有的同学比的,虽然这是一个贫穷的年代,家家都不富裕,但我根据他们的介绍和穿衣、花钱的样子,知道他们的家境都很好的。我一日三餐只要能填饱肚子,哪里还顾上什么营养呢?而且顿顿是白馍,比起我的家人每天只能吃玉米面饼子,已经是好到天上去了。人啊,总是不知道满足的,虽然我明明知道比父母和妹妹弟弟们吃得好,但每次嗅着饭堂里飘荡着的饭菜的香气,我还是忍不住悄悄地吞咽着口水。父亲临走给我买菜的五角钱,只花了五分钱,剩余的在手里攥得湿漉漉的,却始终不舍得拿出来,后来秋凤一再要我也买菜吃,我终于狠了狠心,又买了一份水煮萝卜,虽然里面除了萝卜只有盐巴,连油花花都看不到,但我依然狼吞虎咽地吃得香甜。我知道父母是支持我吃饭的,但我知道他们在家过着更节省的日子,我能省下一分钱,他就少为我发一分钱的愁。
紧张的一周终于熬到头了。周六的下午,放学的铃声一响,归心似箭的我们快速地装好书,雀跃着、欢呼着,如潮水一样涌出教室,回家去!
在大门口我找到了正在焦急等候我的秋凤和季军,我们说说笑笑地往家赶,彼此交流着对新学校,新老师的看法和感受。和季军虽然不在一班,也只有班主任不是同一位老师,其他的任课老师都是共同的,所以我们有很多一致的话题和不一致的看法,你说这个好,我偏说不好,学生爱褒贬老师,和老师爱评价学生一样正常。然后我们又分别给自己一周的花销算了账,季军花了21斤饭票,2块钱,秋凤花了9斤饭票,6角钱,我用去的饭票和秋凤一样多,就是钱只花了一角五,我买了三次萝卜菜,下周父亲只用再给我一角五分钱就够了。想到比他们少花了那么多钱,好像占了什么便宜似的,暗暗地沉浸在一种胜利的滋味里自得其乐,所以面对他俩的“你也太仔细(节省)了”的嗔怪,我不以为然。
-全文完-
▷ 进入古草的文集继续阅读喔!